无为
引子
有道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社会舞台,光怪陆离。不闻市井街头,每日要弹奏出多少旋律;更见蹉跎岁月,每时要述说多少逸闻。人生逆旅,述不尽的酸甜苦辣;世相纷纭,说不完的悲欢离合。漫道光阴如梭,莫嫌流年不返。市井庶民,芸芸众生,既当演员,亦当看客。于是这一幕幕的人生戏剧,就发生在每一个平凡而喧闹的日子里。诸多往事,或湮灭在流光的瞬间,或掩埋在厚重的尘埃之中。但那难忘的幕景,或许模糊在见证者的记忆里,或许印记在每一个历练者得心中,以至一时无法忘怀,不可磨灭。尘世之人,都是一本读不完的书,闹市之地,都有赏不完的风景。以至在岁月的河流里漂浮和跌宕,而随波逐流。能够记录下来的或许是零枝碎叶,或许是只言片语,却话出一个个的市井故事,和一桩桩人间趣闻,为生活平添佐料,为饭后引来话题。今有《市井轶闻》一则,所言者乃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一桩真实事例也,被那几个热衷于舞墨弄笔者作了些许记录,觉得还有些意思,也不乏趣味,故而不敢独享,现拿将出来晾晒晾晒,见见阳光,以免陈腐,以免遗失,或可作为茶余饭后之笑谈,或可喷饭,或成笑柄,也未可知。今有散曲小令一首为志,录以鉴之:
【大石调-念奴娇】市井轶梦
红尘市井,看轶闻常在,都成风趣。每有黄粱圆旧梦,憧憬弹听心语。岁月蹉跎,流光洗雨,欲写苍生曲。谁将音符,谱出多少旋律。
一、萍水相逢
古都大学与十里村只有一墙之隔,那些不想住校的学生,或是完全自费的学子,都愿意在附近村庄租房居住。盖因是一为清净,便于学业;二为自由,少受些学校的约束。当然还有一些其他的原因,只是个别,也不便于做更多的无端杜撰。而那些村民自然是乐意将空房出租给学生,那些学生不但单纯,又没有拖家带口的累赘,不须锅碗瓢勺之类的麻烦,房钱也交得及时,所以也就省去了好多琐碎的事情,如此这般又何乐而不为呢?
一日,一位女学生走进了王学宽的家,说是想找间小点儿的房子。只因这小房子价钱稍低,更适用于一人居住。所以这女学生就问有没有小房子?还没待王学宽回答,那女学生便自我介绍说她姓“穆”,双名“小月”,是中文系的学生,想找间小房居住,只要清净,没人干扰,房价贵点儿也不在乎。王学宽但看那学生怎个摸样:
一头瀑布挂双肩,两叶柳眉如月弯。榴齿含情常莞尔,樱唇每启语香甜。
看那学生,衣着朴素,人样儿挺不错,一头长发犹如瀑布逸然飘下,年龄大约有个二十出头。王学宽家里正好有间小房,就带小月去看。那小月仔细一看,还觉得挺满意的,于是说定了,就在这儿租住。
一晃三五日过去,他们各自早出晚归,各办其事,互不干扰,相见时只是打个招呼而已。
一日晚上,王学宽一家正在看电视,那女学生敲门进屋,说是想讨点儿水喝。王学宽本是热心之人,见客人来了,又是让座,又是让看电视。那小月也不客气,说她今晚正好闲着没事,聊一会儿也好。
只见穆小月喝了一口开水,便问那房东王学宽说不知怎样称呼?
王学宽笑道:“我今年四十出头了,随便叫啥都行,要么就按照工厂的习惯,就叫我王师吧!”又指着他的爱人张彩云说:“叫她阿姨好了!”小月说:“那我叫您王叔吧。”王学宽说:“叫什么都行,我从不计较,就叫王叔也好。”又对小月说,既到了这儿,关起门都是一家人,往后有啥不方便的,尽管说就是。当穆小月听说王学宽每日上班要骑上两个多小时的自行车时,不禁问道:“王叔何不调得近一点儿呢?”这活不问尚可,一问竟然问到了王学宽的心坎上了。只见那王学宽叹道;“小月你可不知,王叔何尚不欲调动呢?你想咱一介工人,上没有做官的亲友,下没有半点儿能耐,就是拿着票子,都不知往哪儿送呢?你没见你阿姨,整天累死累活的,在地里劳动,还要带着孩子,何况如今是分田到户,实行生产经营承包制,这家里没人帮忙,又怎么行呀!”
王学宽这一席话,说的小月动了心,便对王学宽说:“王叔何不早说,其实这事儿有何难办的呢?王叔只要你愿意,我的叔父就在古都大学担任副校长,专管人事的,要么我去说说,保准还能办成呢。”
这王学宽一听,真是喜出往外了。他真的没想到,这位女学生,还有这样的门道!这岂不是老天爷给他送进门的活菩萨?想他们工厂这几年不景气,他自己又面临着下岗失业的危险,尚若能去隔壁这所大学,那可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了好事呀!于是他连忙说;“呀呀那好呀!真的能办成,可是给王叔帮了大忙了呀。本以为今生就这样了,没想到竟然能峰回路转、柳暗花明了呢,你王叔和你阿姨真的不知怎么样感谢小月呢!”
那小月说:“大凡事情都是事在人为,只要争取,没有办不成的。王叔你这就放心了。”
晚上,王学宽高兴得一夜都没合眼,翻来覆去地怎么也睡不着。那张彩云抱怨道;“屁大个事儿就把你喜成了这个样子。我看呀,你也别高兴得太早了,捌字还没见一撇呢,你就这么相信她的话?”
王学宽自是不予理会,说张彩云是婆娘家,头发长,见识短。人家能上得门来给咱办事,可真是求之不得呀!这事就这么定了。王学宽确实是志在必得。直到天快亮时,才迷糊了一会儿。而睡梦里已经到了那学校去报名,还没到门口,就被绊了一跤。那门卫说你干什么呀?他说我来报到的。又在提兜里找他的通知书,却怎么也找不到。那门卫说,你白日做梦去吧,想的倒很天真,这门是你进的吗?他迷迷糊糊的想,这学校平时不是随便出进么?今日怎么就不让进了呢?他在梦中未醒,被张彩云推了一下说;“天都到啥时候了?还在睡呢?”王学宽睁开眼睛一看:哎呀一声,就急忙翻起身,脸也顾不上洗,骑上自行车就跑。
王学宽这一日下午回来得比平时早了好多。只见他还买了些大肉、烧鸡、凉菜等几样食品。那张彩云见了问他买这些做什么?王学宽说;“你怎么这般糊涂?人家给咱办事呢,怎么还不招待一顿!”又问那女学生回来了没有?张彩云没好气的说:“我怎么知道呢?人家长着腿,走时又不给我说,我一天在地里忙死忙活的,我知道人家啥时候回来呢?”
这张彩云虽是不怎么乐意,但看到自家的男人如此的热心,何况男人的调动,对自己也也是件大好事呀,于是嘴上虽不说好话,还是帮着男人忙活了几个小时,专等那女学生回来。
王学宽久等不见,又到大门口去张望,那张彩云说:“算了别等了,她不回来咱还不吃饭了不成!”在张彩云的催促下,王学宽刚要吃饭时,只听得那大门一响,王学宽急忙跑了出去,就把穆小月往屋里让。
那穆小月也不推辞,就跟着进了屋里,见摆了一桌子饭菜,很不好意思地说:“王叔阿姨可再别这样的了,不要把我当外人看,就当我是你们的亲闺女,既然答应的事儿,就请王叔阿姨心吧。”
穆小月这一席话,说得王学宽连连称道,连声说:“应该应该,那你就是咋的亲闺女了。只要时能办成,不要说是一桌,就是十桌,也是应该的,王叔还怕你不给赏脸呢!”
穆小月推不过,只有坐下了,又问孩子呢?彩云说别管他,已经睡了。
穆小月说:“我下午去了叔父家,正赶上叔父要上京开会,又去火车站送了一趟,因而回来的晚了。我在路上已经把这事儿对叔父说了,叔父问想干啥工作?我说这还没来得及问呢。”
王学宽越听越兴奋,忙说干什么都行,只要能调过来,就是扫马路,打扫厕所我也甘心。
那张彩云也听得来了劲儿,急忙应酬道:“对、对,如今农村实行分田到户,责任承包制,家里没个帮手,就是不容易。这事儿还是要靠小月呢。”
人说人逢喜事精神爽,酒逢知己话更多。王学宽今晚就特别地高兴,说:“我自从学校分配到工厂,已经整整地跑了二十多个年头了,这夏天的日头,冬天的风雪,就不再说了,光这自行车轮胎,已换了一条又一条,如果算起来,都能绕地球跑了整整四圈呢,又不知啥时是个头呢!加上工厂的不景气,面临着下岗失业的风险,连做梦都在想着往回调呢,只是没有门路呀。才说知己这一辈子就这样了,没想到遇见了你这观世音菩萨,真是老天有眼!”王学宽只觉得今夜的时间过得特别的快,与小月又相见恨晚!
这真是:为薪枉度费流年,心愿难随神自艰。两地长途奔日月,牛郎早望聚家园。
二、心怀憧憬
王学宽这几日可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了,早就有调动的心理,只是一直没有机会,所以也就成为他最大的一桩心病。本想这一生调动无望了,没想到老天还真个有眼,送来了观世音菩萨,故而这两天很有点儿春风得意了,乐此不疲的心境了。他不但免去小月的房租,还将自己的写字台,沙发,收录机等都搬到了小月的房里。除了不时的供应开水外,还要隔三差五地请小月用餐,真的就像是自己的亲闺女一样。张彩云虽然有些不愿意,却也没有说什么,想着丈夫为人忠厚,诚实待人,不会有大错,何况人家还是给自己办事呢。
心情的舒畅,更使王学宽的精神也振作了起来。两脚蹬起自行车脚踏来,也似乎轻松了许多,路也不再那么遥远了。他想到这熟悉的道路,每天的两点一线奔波的历史,即将宣告结束,对上班来回路上两边的一草一木,反倒留恋了起来,亲切了起来。
一日,王学宽刚刚到家,穆小月便从屋里走了出来,笑着对王学宽说:“王叔,真的不好意思,我想请您帮个忙。”王学宽忙问啥事?小月说这两天手头紧了点儿,想借几张票子用用,不知王叔方便否?
王学宽听后不禁哈哈一笑:“我还以为帮个啥忙呢?就这点儿小事呀!你说,需要多少?”
穆小月只伸了两个指头。
“两千?”
“不,二百。”穆小月摇摇头,莞尔一笑……
“你等等”。
王学宽二话没说,就扭头往屋里走,在柜子里拿了三百元,交给了穆小月。那小月一点,说“大叔你拿错了,我说借二百,你给了三百呀!”王学宽连连说“拿上拿上,别客气,你手头紧,就多拿一点吧。如今的物价在不断的上涨,我怕不够,就多给你了一百。”
穆小月点钱时说的话,正好被走出门的张彩云听见了,事后张彩云就问这是怎么回事呀?王学宽急忙辩解道:“你没见当今求人办事,不花费成千上万的票子,哪能办得成呢?好些急着办事的人,拿着票子还找不到门儿呢!没有关系没有门道的人,想拍人家的马屁还要被踢上一蹄子呢。本来嘛,咱求人家办事,就得察言观色,投其所需,哪能等人家开口呢?而今这时兴的关系学,学问可深着呢。这一点儿,我要比你强了。”王学宽嘴里说着,心里暗暗说道;“怪道人说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她一个只知和泥土打交道的农妇,哪里晓得这些道道呢!这等事儿,此时是老天爷送来的机遇,如今不是在讲究抢抓机遇吗?上天给你送来的,你不抢白不抢,后悔了也来不及呢。这就叫做说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呢!”
王学宽见张彩云没再吭声,又说;“这三百元钱,我压根儿就没打算让人家还。要是人家小月别说三百,就是三千,也没得说的。若不是遇到小月,指望咱一个平头小百姓,两眼墨黑墨黑的,上哪儿给人家去送票子呢?如今办个事,没有门道,可真难啊!”张彩云被说得没话可说,也就算了。想着自己的男人说的也有道理,就随他去吧。
一天晚上,张彩云对王学宽说:“那天中午,我看见小月和一个小伙子骑了辆摩托车,他们一进大门,就到屋里去了,不知过了多久,我也没留意,莫不是谈对象呢?”
王学宽觉得有理,现在的年轻人,都讲究自由恋爱,自己相好了,家里给准备票子就是了,用不着父母操心。只是这,算了,到时候咋也该准备点儿。”
刚说到这里,忽听得门外摩托车响,王学宽刚想出去看看,却被张彩云拦住了:“看把你慌的,人家的事儿,还没个眉眼呢,就急成啥了,哼!”
没有多大功夫,只见穆小月推门进来,王学宽急忙倒水,热情地让座。但见小月身穿一件红色上衣,裤子熨得笔直,一双皮鞋锃亮锃亮的,比往日精神了许多。红润的面颊与红上衣相映衬,显得更加光彩。小月的这身打扮,竟使王学宽突然想到了“四壁生辉”的这个词语来,也更加相信了张彩云的猜测。
只见穆小月掏出了一根香烟,递给王学宽,自己也点燃了一根。王学宽惊讶道;“啊,真不知小月还会这个!”他愣了愣,无不遗憾地说道:“唉,看我多糊涂,我没多大烟瘾,竟然不晓得小月还会吸烟!”
“没事儿的。”只见小月淡淡地说了句,点着了香烟说,“我也是偶尔吸上一两根,抽着玩呢,没把这当做正经事儿看。”小月说;“改革开放吗,抽上几口也是赶赶潮流呀!如今讲究男女平等,男人家能抽,女人为何就不能抽呢?人都有烦闷的时候,就权当解解闷吧。”
这王学宽听说小月也要解闷儿,竟也问道;“啊啊,不知小月也会有忧愁的时候?”
王学宽想着吃喝不愁,还有当校长的叔父,都会替她安排好的。要说忧愁,莫非是个人谈对象不甚如意,也未可知。那穆小月只是微微地一笑,没有回答,长长地吐出一口香烟,随手掏出三百元来,对王学宽说:“王叔,谢谢您了!这钱,还您了。”
“这……”
王学宽急得说不出话来,脸也涨得通红。张彩云见状忙说;“小月你就拿上吧!权当你王叔给你的一点儿心意。”
王学宽连忙说:“对,对!你若不拿上,你王叔反倒心里难受,你拿了,我就痛快了。”那穆小月无奈,只好收了起来。
第二天下午,王学宽刚进家门,就见一个小伙推了辆自行车来找小月。王学宽上下打量了一番,只见这小伙儿面目清瘦而稍长,体不胖却很有精神,门楣下一双机灵的大眼睛不时地翻动着,中等个头,约莫有二十五六年纪。王学宽猜想这小伙莫不是……,但又觉得不像,小月那条件,可是呀……
王学宽正在瞎想,只见那小伙自我介绍道:“我叫杨山木,家住城里东三路四民巷,本人在临水县工作,您就是王叔吧?”
王学宽连连回应了两声,便问“你怎么知道的呢?”
那杨山木正要回答,忽听得门外摩托车响,便不约而同地向门口看去,只见穆小月春风满面地向他两位招手。
穆小月放下摩托车,就要给王学宽介绍一下,那杨山木说他已经介绍过了,于是他们一起走进穆小月的房间,相互聊了起来。从谈话中,王学宽才知道那杨山木也是想让小月将他从临水县调回城市,调到古都大学,并说要改行当个司机,将来能够给学校领导开个小车,那是最好不过的了。穆小月这两天骑的摩托车,乃是杨山木每周从临水县的工厂回家的唯一交通工具。据说那里交通不方便,班车很难等,每周只有一个星期天。他们的工厂离车站太远了,没办法,就买了辆摩托车。这两天他没上班,就将摩托车借给了穆小月。王学宽听后方才有所领悟,才知道他和张彩云都是瞎猜。
杨山木还津津有味的说到了和穆小月认识的那段奇缘。他说说来也巧,那天穆小月在一个背上街被两个小流氓纠缠住了,正在无法脱身之时,被刚刚从这儿经过的杨山木遇到了,那两个小流氓一看有个帅气的小伙子来了,先就怯了几分,莫等杨山木动手,便已落荒而逃。穆小月很感激杨山木,一直让把自己送到大街上,并一边走一边交谈。当得知杨山木在外县工作,离家很远,就说如果想调回来,她愿意帮这个忙。杨山木当时就很感激,邀请小月在一家餐厅进了餐,在下个礼拜天又约了地方,这样一来二往,就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杨山木说,这可真是缘分呀,老天爷给他送来了救苦救难的观世音!他甚至要感谢那两个小流氓,成全了他这一段缘分。今有小令【越调·天净沙】心梦一篇为记:
人生路上相逢,缘分共话心声。谁念莺啼树影,南柯一梦,岂将夙愿恩成。
杨山木说他来也没带什么,从包里掏出两条红塔山,给小月放在桌子上。那小月说,她也不会抽烟,偶尔抽一两根,都是玩呢。便随手拿了一条要给王学宽,那王学宽连忙推辞说:“我本来就没有烟瘾,也是偶尔来上一根,就放在你这儿吧,出去办个事儿,还能用得上呢。
他们闲聊了一会儿,穆小月说:“我原先以为这个世界上就没有好人了,谁知还遇到了你们两位,缘分这个东西,也很难说清。我叔上北京开会还没回来,等他回来了,咱们一块儿到家里去见上一面,把情况再说一下,估计没多大问题。”小月喝口水又说:“对了,我叔说让你两个写份申请报告,到时候咱们一块送去。”小月每说一句,他两个就应一句,而且越听越高兴,好像事情马上就可办好似的,他俩对小月又是感激,又是敬佩。
正说着,张彩云说她将饺子包好了,让一块过去吃饭。那杨山木不好意思,被王学宽连推带拉,一块进了王学宽的家里。
这真是:因何鹊在绿枝鸣?憧憬悠然梦里生。哪有祈求临荜户,枉将希冀向空濛。
三、满怀希望
自此以后,他们可谓是莫逆之交了,杨山木也成了王学宽家里的常客。穆小月不在家时,杨山木就找王学宽聊天。
一日,杨山木对王学宽说:“我下周来时带一副麻将,咱们晚上在小月屋里玩玩。”
王学宽不解地问:“你怎么还有这样的雅兴?”
“也是呀!”杨山木摇头叹息道:“我一个礼拜才能回来一次,礼拜六下午回家,礼拜天下午又要急着往工厂赶,哪里有这样的闲工夫呀?我只是想变个法儿给小月点小意思。我们工厂那些管基建的头儿们,都被那些个体包工队给围住了,常是麻将场上票子多多,赢的钱不用数,都拿卡尺量呢。咱们工薪层,每月就那么一点儿票子,还要养家糊口,多了拿不起,少了又拿不出手,就玩玩麻将,变个法儿搞点儿小意思。”
王学宽连说:“好好,就这样吧,但不知小月她对麻将有兴趣么?”他嘴里这样说,心里想,现在的年轻人就是脑子活,观念新,自己怎没想到呢?
那杨山木说:“这可别担心了,如今谁不会玩这个呢?”
杨山木说完,突然又问道;“王叔你看小月这人如何?”
王学宽诡秘一笑:“怎么了,莫非是你相中了不成?”
“呵呵,看你说的,可不敢胡说!”杨山木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又长长地吐了出去,说:“王叔你可不知,我早已有妻有孩子了。我婚前家里没人照顾,想着先在城里找一个,将来也好有个往回调的理由呀。可有了往回调的理由也是白搭,咱没有关系,没有熟人,又往哪里调呢?咱自个儿的困难,谁给理会呢!今天多亏了小月,我这事儿才有了个盼头。”在说到和小月谈对象的事儿上,杨山木说:“王叔你可不敢瞎猜,可不敢再误会了。就是我没有结婚,咱还癞河马想吃天鹅肉不成?”
“呀!你可别在意,我只是说着玩呢。”王学宽把烟头灭了,说,“人家小月和咱们萍水相逢,便对咱们这事很是关心,很热情,咱们提着灯笼也找不到呀,这真是老天爷有眼,观世音下凡呢!”
杨山木也符合着说:“这叫做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了。现在人皆为己,少了良心。帮人的少,盼你倒霉的多,有困难谁管你呢?也算老天有眼,派了个观世音下凡,将幸运降到咱的头上了。”
“可不是呀,也算你想得周到,就带副麻将吧。等给咱把事办成了,还得重重地酬谢一番呢,不能叫人家为咱白费心,人要知情达理。”
从此以后,王学宽和杨山木两个为了这边的“一头沉”,再也不像以往那样正儿八经的上班了,他们想,反正是快要调走的人了,要把主要精力放在这边。穆小月就是他们的希望,是他们的观世音菩萨,只要穆小月需要,他们都尽力而为。
杨山木嫌王学宽的黑白电视机不过瘾,就把自己家里的大彩电搬了过来,还隔三岔五地聚集在小月的房间搓麻将,有时和他的妻子晓红一块儿来。穆小月说她的课程正好上完了,现在没啥事,故而往往就会玩到通宵达旦,房间里不免乌烟瘴气。王学宽虽然不大乐意,表面上只是应付了事,那边张彩云则是极力反对,说这是在搞什么名堂呢?
有一天,杨山木提议到他家里去,说他的老父很想见一下这位观音菩萨呢。
那天上午,由杨山木带路,王学宽和穆小月他们一块乘公交车向市里去。在下车后,走过了几个小巷,来到一条只能单个人通过的羊肠小道。这小道的一边是没有粉刷的砖墙,一边是一排平房,房檐前都接出不足一人高的石棉瓦屋檐,屋檐下边还有蜂窝煤炉和一些灶具。王学宽觉得,这简直就是十足的贫民窟,他们将所有能用得上的地方全给占领了,用以扩大各自的实用面积。想着城里人的住房就是拥挤,连屋前的通道都挤得剩下一条小道儿了。
杨山木家的房子还算宽敞,一家三代,总共住了两间小平房,他父母住一间,他和张晓红住一间。蜂窝煤炉子放在屋外的门口,接出的石棉瓦作为一家人的灶房,炉子旁放着垃圾桶和摞得有些零乱的碎砖块。
杨山木的老父已过古稀之年,终日瘫在床上。他的母亲倒还精神,只是眼睛不好使,还要忙前忙后的张罗家务,家里也没有几件像样儿的家具。张晓红见家里来了贵客,忙着把不足半岁的小儿子塞给公公。那孩子却不懂人事,“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晓红无奈,只得抱起孩子,撩起衣襟,把奶头塞到孩子嘴里,才使屋里安静了许多。杨山木一看不行,只好帮着他母亲在厨房忙活去了。
杨父见客人来,止不住的热泪盈眶,诉说这一生的艰难。说他是老来得子,无依无靠,实指望山木守在身边,也好照顾他这死了没埋的人。可咱一个平头百姓,哪有本事将儿子调回到身边呢?他感激穆小月,为他儿子也为他这个家办的一件大好事,成全他年久的夙愿,日后就是在九泉之下,也要报答小月的大恩大德。
杨父几乎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又是诉苦,又是感激,说得小月也不免赔上几滴眼泪。可她却没有再做任何许诺,只显得神情有些不安,好像有点儿难以觉察的恐慌。
王学宽坚信自己的眼光,他更相信小月能够办成这桩大事。对杨父他一时不知怎样称呼,只是一边一个劲的安慰杨父,一边对小月说情,一定不要辜负老人家的心愿,成全山木一家人的心愿。他甚至想到了,只要先给杨山木办成,自己调动的事儿暂缓一下都可以。
正说着,杨山木端上几盘炒菜,两瓶啤酒,一瓶饮料,随后又将饺子端了上来,又给其父单另端了一盘饺子。杨父一再地叮咛山木,一定要让客人吃好,让客人高兴。
那天晚上,穆小月独自躺在床上,碾转反侧,竟然没有了睡意。白天的经历,犹如一幕电影一般,又在眼前浮现。那杨父的话语,不时地在心中起伏。她甚至不知道,将是怎样走了出来?心想自己怎么就怎么误入歧途呢?这一肚子的墨水,也真是无处可用了吧,不禁又悲伤了起来。看那窗外的明月,洒在床头,她又和谁敞开心扉,把心里的苦水倾诉出来?她忽而打开台灯,取出笔和纸。这好长的一段时间,都没有动笔了,手下不免有些生疏,但思绪却在心里翻腾,在波涛,于是便提笔写道:
窗外/ 如水的月光/ 洒向无垠的苍茫/ 夜/ 静静地/张望/ 月宫里的仙子/ 可曾是偷吃了灵药/ 后羿的新娘/ 怎么就走进了/ 千年的孤独/ 而甚感凄凉/ 优美的舞姿/ 翩翩于广寒宫上/ 谁又是你/ 心上的情郎/ 这尘世的苦楚/ 体验出无端/ 彷皇/ 玉兔可知晓/ 月下人的忧伤/ 这出难演的闹剧/ 将如何收场/ 这脚下的路/ 又该向何方
穆小月写过之后,那止不住的泪水,不禁侵湿枕巾。她反复看了纸上的文字,狠心地揉成一团,又关了台灯,迷迷糊糊地朦胧了起来。
转眼时间已经过去了两月之久了,王学宽和杨山木最关心的是小月的叔父何时从京城归来?
一天下午,穆小月一进门就对王学宽和杨山木说,她的叔父已经回来了,这几天就在家里,要他们现在赶快去,听说过几天还要去外地呢。
他们两人听后,不禁喜出望外,兴奋得不知如何是好。连忙整好衣服,还要上街买点儿礼品,作为见面之礼。那穆小月连忙阻止,说是她叔父最不爱收礼,最是清正廉洁,要不是她多次求情,恐怕这事儿谁也办不了。
正值初夏之时,古都大学道路两边的树木茂盛而高大,桐树枝干伸出硕大的臂膀,密集的树叶将柏油路面遮盖的阴阴凉凉,阳光透过树叶,斑斑点点地洒在路面。门内水池里的金鱼在欢快的畅游,周围的教学楼排列出高等学府的蔚然气势,路上时有男女学子的匆匆步履。
杨山木蹦蹦跳跳,感觉一切都是这么新鲜,阳光也是那样的明媚。这里,即将成为他梦寝以求的职业归属,是他人生旅途的最终驿站。王宽心也是一脸的兴奋,似乎即将就要看到希望,实现多年的梦想,使他看到了生活中充满了阳光。
他们在校园里左转右拐,来到了家属区。只见家属区楼房林立,每座楼前都有四季青围成的花园,整个家属区是一片宁静,没有半点儿喧嚣。
在一栋家属楼下,穆小月说是到了,让他俩略等一会儿,她先上去通个信儿。
他两个在楼前四处张望,杨山木望着这栋楼上画的圆圈里写了个5字,想必就是5号楼了,就暗暗地记在了心里。没过多大功夫,他们似乎听到了楼上的说话声。杨山木听得分明,忙推了王学宽一把,让他集中精力,听是谁的声音。他们这时心情不免怦怦地直跳,如临考场一般,就要拜见真佛,不免神情紧张而慌乱。
那噹噹的皮鞋声,已经从楼上到了楼下,他们两个同时向楼梯口看去,只见穆小月飘然而至。他俩忙上前询问,穆小月微微的一笑,说:“啊啊,真的不巧,我叔父他没在家,保姆说是去了教育局了。”
王、杨两个不禁有所失望,相互一视,一时不知所措。那穆小月脸皮儿微微一动,皱成了一个不甚自然的微笑,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句话:“要不要上去坐会儿?”
杨山木嘴唇略微一动,却没有说出话来。王学宽正待要说,只见穆小月说:“那就算了吧,家里没人,保姆也不会接待,还是改日来吧。”说完,掏出了手绢在额头上檫了檫细汗。
又过了一个多星期,穆小月对王学宽和杨山木说:“我已经把你俩位的申请报告交给了我叔父,也把你两位的情况都谈了。叔父说他这几天忙,没有时间见你们,让你俩在单位开个商调函,最好自己带来,不要去邮寄,因为学校快要放假了,怕耽误了事情。”
没过几天,他两个都将单位开的商调函交给了穆小月,自此,一切手续也就算办完了,专等小月的好消息。穆小月又说:“凡事都有个两重性,两位也要做好两手准备。不过,我想只要努力,没有办不成的事。”他俩听到这儿,心里不免咯噔了一下,杨山木说:“凡是好事,都得多磨,哪有一帆风顺的呢?”
这真是:未能识假总为真,事令当局智亦昏。混世玄机禅不悟,小民困惑陷迷津。
四、大梦一场
那天,王学宽对张彩云说:“工厂最近任务忙,我这两周都回不来,家里你照顾着。”张彩云说:“你不是快要调回来了吗,怎么还这么忙?”王学宽说:“调动也得有个过程呀,怎么能说走就走呢?何况反正是快要调走的人了,最后也得要好好的表现一下,在工厂留个好印象,也不枉与大家相逢一场。”那张彩云说:“前两天有个走路不很利索的在咱家门口转悠,我问他啥事?他说想打听一个叫李秋月的女子?我看他穿得很土气,就问他是哪儿来的?他说他在南山里边住着,又说这秋月是他的妹子,有一天他好像在这一带见过,只是还没看清,那女子就不见了。我看他说的那女人倒与小月有些像的,只是不敢肯定。”
王学宽说:“那怎么就这么巧呢?再说天下面貌长的挺像的也不少,你就敢做肯定么!人家小月是啥身份,又有她叔父的背景,怎么会有个穿得很土气且又是山里边的哥哥呢?再不要瞎胡猜了!”
这王学宽这时正在希望即将实现的坎儿上,可没有心思听这些。刚要走,又听张彩云说:“我昨日去了趟娘家,听娘家村上的一位媳妇说,她娘家村上有一家人正打算给他家的姑娘订婚呢,那姑娘就跑得不见了踪影,家里人急着到处找呢,还让我给操个心,若有情况,给稍个信儿。我问她娘家在哪儿?她说好像是云梦乡什么村……啊啊,叫珠垒村。”王学宽只是哼哼着,也懒得再问下去。
这几天,王学宽所在工厂里的任务紧,活儿多,使得他顾不上回家,每天就吃在工厂,睡在工厂,这叫做“连轴转”呢,往往把人忙得晕头转向。大约过了两个星期,工厂的工作稍稍宽松了点儿,王学宽就有些坐立不安了。一天下午就早早地回到了家里,正好杨山木也来了。见房门锁着,就在屋里说话,直到张彩云从地里回来。张彩云一见面就说:“那小月前两天搬走了,说她最近忙着跑分配的事呢,等工作分配好后,就来看你们。还说让你俩放心,调动的事她一定给办。让山木把他的摩托车和电视机都拿走,把咱的东西也不用了,又说了一大堆感激的话。”说完就在屋里取了那把钥匙,交给了王学宽。杨山木问搬到哪儿去了?张彩云说那小月说是在教育局住着呢。
王学宽接过钥匙,打开了房门,就打算让杨山木把电视机和摩托车先搬回去,他到星期天再收拾。
他们在屋内看了看,发现小月还有个木箱子没拿走,杨山木无意中将锁子坠了下,不想拿锁子竟被坠开了。王学宽忙说是不是走得急,把箱子忘了吧?杨山木没有多想,在箱子里翻了翻,除了几张废纸外,也再没啥东西了。这时他突然发现他俩的申请报告和商调函怎么还在箱底呢!不是已经交给了她叔父吗?不看不要紧,这一看,该是真相大白了,王学宽那一点儿幻想一下子破灭了,忙唤张彩云过来问话。只听张彩云说:“我早上上地了,到中午才回来,就那么一点儿时间,等我回来时,人家已经搬完了,把钥匙给我时,我连看都没顾得上看,说了几句话,小月就走了,看她那急急忙忙慌慌张张的样子,我也顾不上问。”张彩云看了看他两个的申请,也开始骂了起来,骂那不要脸的婊子,骗吃骗喝骗钱,我们对她这样的好,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来?真是没有良心的狗东西!一会儿又骂王学宽瞎了狗眼,鬼迷心窍,被这狐媚子给迷惑住了……
杨山木忙劝解道:“阿姨可不要怪我王叔了,大家的心情都一样,咱们如果有点儿能耐,还会上她的当吗?”张彩云说这两天地里菜多,要赶着上集去卖呢,不赶快卖就长得过火了。张彩云说她妈这俩天病了,她都顾不上去看,从早到晚上,忙都忙不过来,我那还有时间看着这婊子呢!又将昨天给王学宽说的话又说了一遍。杨山木愤愤地说:“这狗不日的,肯定不是个好东西,把咋们当猴儿耍呢,等着瞧吧!”
杨山木越说越激动,未想到自己一个堂堂的汉子,竟然让这小女子给骗了!这情绪,曾经有人以其口气作了散曲一首【双调·沉醉东风】梦醒:
人去也、鸡飞蛋打,风过兮、房倒屋塌。心想着、谁知真假,却因那、被做猴耍。叫这娘儿弄傻瓜,这般气、何能咽下!
张彩云看到后又抱怨起王学宽来了,说:“这下可傻了眼了吧?我早就说过哪有这样的好事,现在天下的人谁不为自己呢,谁会有心体谅你的难处?只要不抢你不偷你就算是万幸了,哪会有这样的好人好事,竟找上门来为你办事了?可你就是不听,也不洒泡尿照照,你又不是官儿款儿的,谁会把你放到眼里呢,谁还巴结你干啥?我早就说了,可你就是不听!”
王宽心自觉理亏,说不起话来,只有硬着头皮,忍受着张彩云那犀利的言语。
杨山木劝说道:“算了,现在说这些也没用,咱们得赶快找那小妮子,看到底跑到哪里去了?可不能便宜了那婊子。”
话说穆小月自从那天远远地看见那个了瘸腿者后,心里一直发毛,她不愿意这个“换亲”的习俗,也没有任何成亲的思想准备,恐慌的心理使她不知所措。她有家,但又害怕回家,说那不是她的家。她时常独自叹息,甚至以泪洗面。那天在杨山木家时,她愧对那位瘫在床的老人,她的良心使她往往不能自己,很多话都难以启齿。自那天从王宽心家里搬走后,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她没法对张彩云说,只能说她要去忙分配了,已经分到了教育局,所以就住在教育局。她最担心那瘸腿的家兄找上门来。自此以后,她的心情一直很乱,她想这样的日子即将到头了,一时竟没了办法,不知该怎么办?这两天她一直在寻找房子,想避开那瘸腿的家兄,却没有机会搬走。那几天王学宽正好不在家,扬山木也没来,张彩云在地里忙个不停,这也许正是小月离开的好机会,但她最怕的还是她的家兄寻上门来,所以她在找好了房子后,就瞅了个空儿,急急忙忙的搬走了。只是走的时候太慌乱,太仓促,连箱子里放着的东西都忘记了整理,她至少不想这么快的使这幕闹剧真相大白。
王学宽和杨山木要去教育局查询一番,她真的就住在教育局吗?他们来到了教育局询问,人家说,教育局根本就没有人来帮忙,更没有穆小月这个人。他两个就想起了那天穆小月那天带着去找她叔父的情景,于是又一起去了古都大学家属院。王宽心说那座楼,他都记不清了。杨山木说只管找5号楼就是了,也亏了杨山木在当时多了个心眼,不想王学宽那样的憨厚。到了5号楼,再次打听,根本就没有一个姓穆的校长,况且其他校长就不住在这儿。
这真是:昔人驾鹤已别离,此处空余一梦稀。心内祈求成泡影,迷途未醒被相欺。
五、清算旧账
穆小月到了哪儿去了呢?王学宽和杨山木又岂能善罢甘休?他们甚至顾不得到单位上班,也要找到这害人的小妮子。
对于穆小月来说,虽说自己是灵牙利嘴,天资聪颖,但也是机关算尽,纸总是包不住火的,到头来还得自食苦果。小月也会知道终究会有这一天的,但只是那瘸腿的家兄,打乱了她的如意算盘,使她这么快的就要面对这尴尬的局面。
话说小月自从见到了那个腿瘸者后,可真是惶惶不可终日,但她又不知该到哪儿去呢?茫茫的大千世界,竟没有她的立足之地,浩浩的芸芸众生,竟没有她相知之人,想着还不如一死了之。但她又不忍心这样下去,她虽然不赞成好死不如赖活着,却也不甘心这样快地离开这个世界。因而,那位瘸子将要发现她的时候,想着还是先躲一躲为好,故而想到了“搬家”。她说她从来就没有个家,不就是挪一下窝吗!那天她在王学宽村南的另一个村庄租了一间房子,这家人像是初建的新庄基。她谈好价后,就雇了个三轮车就将所有的家当搬走了。到了新的地方后,把铺盖随便往一张单人床上一扔,就昏昏迷迷的睡了一天。她感到身心疲倦,又有太多的恐慌,她也想找一个知心者,将内心的苦水倾倒出来。然而,谁又能理解她呢?在这个世界上,她感到了自己已经没有了亲人,没有了可以信赖的人了。她想这个世界上没有信任,没有温暖。记得在学校那会儿,有同学讨论《三字经》时说:“人之初是性本善呢,还是性本恶?”后来大多数同学都赞成“性本恶”之说,只因当时正是批判孔孟之道的狂热之际,那孔孟之道的“性本善”,不就是就是为统治者所利用的吗。
自她从家里出走,又经历了一番磨难后,看到市井之中有着太多的憧憬和希望,比如想升学的,想找生财门路的,想进城谋生的,想落户城市的等等,这岂不是苟且于世的一个“商机”吗!于是就将自己乔装打扮,变成了一个有背景的学子。没想这一招,还真有效果,竟然还有人找到了门上。就在她正将王杨两位引得晕头转向时,那个瘸腿的“家兄”竟闯了进来,打扰了她的行动计划,不得不另找住处。那天还有人到王学宽家里,说是要找穆小月。王学宽问做什么呢?那人说想托小月给她的孩子在古都大学附属中学报个名,无论花多少都不在乎,只要能够进这座重点学校,还说给了小月几千块钱的跑路费呢。只是长时间没有音信,一路的打听,才寻到了这儿。王学宽惊讶的说:“你怎么也找她办事呢?”那人说:“我也是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里,遇见了这位热心人,想给孩子转学,为将来的高考再作打算”。王学宽听后说:“那你也和我一样,真是上当受骗了。”又将自己的经历说了一下,那人还很不相信,问是不是真的?王学宽说:“我还能哄你吗?”那人说待她见到了小月后,再详细地问一下,她真不相信,或者也不愿意相信王学宽的话,便将信将疑地走开了。
在一个星期天的下午,杨山木来到王学宽家,说是他有一个可靠的消息,一定能找到穆小月。于是在杨山木的带领下,几经转折,来到了南边一个较为偏僻的村子。只见这村子不似王学宽那儿喧闹,离得公路远了许多,也安静了许多。村里的路还是泥路,村民们除了下地干活外,就是把地里的菜拉到集市上去卖,也是他们主要的经济来源。
他们才到村口,也真是偏偏遇见了个端端,凡事无巧不成书,没想到正好碰见了穆小月。那穆小月也没想到他们会找到这儿来,开始一阵惊慌,一阵心虚,再后来就镇静了下来,不得已,和他两个一块向自己住的院子走去。
小月住的这一户人家,像是刚刚盖起的新院落,门楼也是刚刚盖起,大门还没有安,小月的房子就在大门口里,再进去就是房东那镶着白色瓷砖的两层小楼。如今城郊都在疯狂的盖房,有庄基的村民就将原先土木结构的平房拆掉盖起钢筋混泥土的两层小楼,没有庄基的村民就要申请新庄基,使得每个村子不断地扩张,成了从边远地区涌来的农民工租住的安身之处,这被称作“城乡结合部”的村子逐渐向远郊延伸。这几年外乡涌向城市的打工者特别多,故而村民的庄基地不断扩张,水泥建筑的农家小院,成了增加经济收入的重要来源。
小月住的房子也是新盖的,刚粉刷过的墙面还带点儿水珠,王学宽环顾四周,只见拐角处放有一张床板和一床被子,头顶上吊着一只电灯泡。整个屋子显得空荡而潮湿。屋内没有凳子,他们只有坐在床边说话。
穆小月极力镇住精神,轻启樱唇,无力地说;“两位坐吧!我知道你们都是好人,是我不该编造谎言,骗取两位的信任,我心里也不是滋味……”
还没等穆小月说完,杨山木便恶狠狠地上前抽了穆小月的一记耳光,打得穆小月两眼冒火。打过之后杨山木说;“收起你那一套吧,再别装洋蒜了!你既想当婊子,还想立牌坊。我们是不是好人,没有你说话的资格,我看你连六畜都不如,简直就是狗都不日的货色!恨不得一刀将你通了,也不解我心头之狠。”
对于杨山木这一巴掌,有曲调《【双调·落梅风】歧途》为证:
生尘世、性本洁,话聪颖、竟行疏劣 。把一个韶华瞎写,自毁了、好姝云雀。
那杨山木自知晓真相后,恨不得扒其皮,喋其血,更要千刀万剐。而这一记耳光,一通大骂,还是小小的惩罚。小月自知理亏,竟也不还口,任由杨山木打骂。待这一阵暴风雨之后,小月心的里倒也平静了许多,她用手擦了擦脸,柔了揉眼睛,刚才那种畏惧之情也随即消失。平静地说;“杨哥你们要怎么骂怎么打,都不算过分,我知道自己是自作自受,我不怨天,不怨地,是我自己命苦,你们要杀要剐,可随你们的便。”
杨山木狠狠地说:“你说的倒轻松,这不是便宜了你这婊子,这么就能完了?”说着,又要伸出手来,王学宽急忙拉住杨山木,怕他再次动手,对穆小月说:“这也该我们倒霉,怎么就瞎了眼,没认出你这号货色。看你那摸样儿,还长得人模人样的,怎么就干些这样的事来?但也只能骗得了一时,骗不了长久。你还年轻,路还很长,往后你的人怎么活呢?我都为你难过,真不知你的父母怎么想的?要了你这个不长进的!”就在王学宽拉杨山木时,只听什么响了一下,也没在意。
这王学宽虽然没打没骂,但每一句都打在了穆小月的心上,比那打骂还要厉害。她不禁哭出了声,泪珠儿长长地流了下来,哽噎之声,竟让王学宽的心软了许多。王学宽看看表,对杨山木说,你先算算账,看她应欠你多少,把账给结了算了,也算咱倒霉。
杨山木说;“这样太便宜这个婊子了,我真想把你拉到公安局去。要不是王叔说话,我和你就没个完。”最后杨山木说借他三百,还有到家里吃饺子,骑我的摩托车,至少也得一千元呢!王叔你是多少?肯定不会比我少吧!
杨山木说:“我一个月才百拾来元的工资,咱又不是万元户,何况上有老,下有小,那一天不吃不用,这一千块钱,容易吗?”
只等杨山木说完,穆小月从被套里拿出八百零几毛,又在身上找了找,总共不到九百元,对杨山木说:“杨哥你先拿上吧,先把这还给你,不够的我一定还。”又对王宽心说:“王叔请您放心,我欠您的一定还上,我现在真的没有了,要么您搜搜看。”小月说着,把衣服口袋还有被子套都翻了出来,以表明自己确实没有了。
杨山木还想说什么,王宽心对他说:“算了吧,要么你先拿上,她说不说实话已经没有必要了,她已经没有了信誉度,对这样的人又能说什么呢?”
杨山木看看时候不早了,自己还要回单位,就和王学宽走出门去,还没走几步,王学宽说:“要么你先走吧,你路远,我一会就到了。杨山木见说,就骑上摩托车,说声“再见,后会有期!”风驰电挚地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王学宽刚走几步,却听得后边有人叫:“王叔,等等吧!”王学宽转头一看,是穆小月赶了上来,只见穆小月说;“王叔,你把东西忘了。”王学宽一看,自己的钥匙怎么掉了呢?就拿了钥匙,连谢一声都没说,就转身要走。
这穆小月说:“王叔,想和您坐会儿。”王学宽没好气地说:“事情都这样了,还有什么好坐的呢?我还等着回家呢。说着,只管往前走。
穆小月这时竟哽咽了起来,继而哭出声来。王学宽心软,感到莫名奇妙,说:“你还有啥委屈呀?”穆小月像是带着央求的表情,指着路边不远处的一个基井说:“要么就在那个井台上耽误王叔一点时间,我想和王叔您说几句话儿。”
王学宽见说,也不好拒绝,就很不情愿的一同走了过去,坐在了那井台之上。
这真是:巧语花言终有时,人生长路费良知。自温苦酒实难咽,泪洒征途觉已迟。
六、真相大白
虽说王学宽对那天张彩云所说的瘸腿之人并没多大在意,在心里却不免生疑,想那人又是怎样的神秘?到底和穆小月有没有关系?还有在他和杨山木分手之后,自己回去后又怎么给张彩云回答?这一个个问题,正在心头环绕,穆小月又赶了来叫住了他,便想借此了解一下,于是也就犹豫了一会,索性坐在了井台边。
待他们坐下后,王学宽便问有什么事儿?只听那穆小月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这倒使王学宽丈二的和尚莫不着头脑了,一时竟没了主意。忙问是怎么回事呀?你骗了人,搞得大家都不得安生,还竟这样的冤屈么?
小月在哭过以后,静了静神儿,那抽涕之声还不住地呻吟。忽而说道:“王叔,有烟没?”王学宽便掏出烟来,给了一根。穆小月点燃狠狠地吸了一口,拿烟圈儿在头顶盘了一圈,就径直向空中飘去。
没待穆小月开口,王学宽突然问道:“小月你怎么不回家呢?”
“家!什么家呀?”
穆小月睁大眼睛,继而又呜咽了一阵子。
“我家在长宁县云梦乡珠垒村,那里是一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但是因为都很穷,那山清水秀也就变成了穷山恶水了!”穆小月擦了擦眼睛,望了望逐渐暗了下来的天空。
“什么?云梦乡珠垒村?”
王学宽突然想起了张彩云曾经说的话:“那她真的就是……”
“王叔,我看你是好人,是我遇见的最好的好人。”穆小月灭了烟头说;“我还以为这个世界上早已没有好人了,自私,奸诈,邪恶,诈骗,没想到还有你这样的好人呀!”
“王叔你可不知道了,我是多么的难呢!”穆小月说:“我自从家里跑出来后,就不知该到哪儿去呢?我正在彷徨,困惑,有家不能回的时候,无意中被一伙姐妹收留了,就在那里。”
穆小月说了半截,就把话止住了,这王学宽忙问;“怎么就不能回家呢?”
“哎,确实一言难尽。”穆小月说;“王叔,我找你来,就是想把心里的苦水倒出来,把我的冤屈吐出来,我不想把这苦水老憋在心里。现在没人同情我,没人说我是好人呀!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还能叫人家说什么呢?”
穆小月说;“王叔,你不知道,我不是大学生,我哪有上大学的这个命呢?”听小月说道:我出生在穷山沟里,我妈一直有病,因为没钱医治,连得的什么病也没有查出来,就早早地撒手人寰。后来我爸又找了个后妈,那后妈还带了个小哥哥,他那腿有点儿瘸,听说是上山时摔了下来,落了个残疾。自此也好找借口,一天不务正业,我爸也管不了他。后来和我爸又添了个小弟弟,好像是对我家可是立了大功呀!农村人讲传宗接代,说话更加硬气了。我一个女孩子,在家里没有地位。我后妈更是变本加厉,因而我爸处处向着她,让着她。我那时上高中,后妈说是供养不起,就一直嚷嚷着不让我上再上学。说是女子娃学得再好,都是人家的媳妇,过了门也是伺候人家的爹娘。我爸竟也糊涂的赞同后妈的意见了。后妈起初想把我嫁给她不成气的儿子,我寻死觅活的不同意,后妈便一直怀恨在心,动不动就发脾气,大吵大闹。后来就想让我“换亲”,说这样对两家都好。所以我高三没上完,后妈就要急着给她儿子说亲,家里拿不出礼钱,就要拿我来换亲。我的天哪?这是怎么回事呀?厄运就这么快地降到了我的头上!“换亲”这事儿我可不同意,都啥年代了呀?何况没有一点儿感情基础,我不愿意,老爸也不支持我。这个家里,哪里还有我的说话权利呢?
穆小月仰起头来,看了看天空升起的月亮,慢慢地说道;“我本性李,名叫秋月,我从家里跑了出来后,就不想再姓李了。我想姓‘穆’,因为我妈姓‘穆’,小月是我妈常唤我的名字。”王学宽听到这里,方知张彩云说的话来,想着这穆小月确是命苦。穆小月缓了口气说:“如今虽说是新社会,实行婚姻自由,但处于这样的境地,我又该怎么办呢?我们山高皇帝远,难有出头之日呀。这种换亲的事,在我们那儿也不稀罕。不管你愿不愿意,都是先要成全儿子,儿子长大了没有媳妇,怎能传宗接代,农村人讲究无后为大呀!所以全不顾做女儿的感情,必须无条件地服从。后妈见我不愿意,不是打鸡骂狗,就是指桑骂槐。后妈带来的儿子也不争气,好吃懒做。对我说拿我换个嫂子,这样也可以不要礼钱,咱也不吃亏,反正你也总要嫁人的,迟嫁不如早嫁。想想这是啥狗屁话呀?”
穆小月几乎是鼻一把,泪一把地哭诉着。说她在高中的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大学的梦想,也一天天的接近,怎么就这样的薄命?谁毁了我的前程!我从学校辍学后,还一直抱着幻想,对自己钟爱的文学,孜孜不舍,一有空儿就看书,就拿笔写东西。但后妈整天都嚷嚷,说是看书能看个啥名堂,能写出个她娘的脚!说不吃不喝看你咋过呢?
我从上高中时,就有记日记的习惯。那两年我用作业本写了一本自由诗,一本散文和日记,这可是我这两年的心血呀。我那时准备报文科,想上中文系。我把这两本涂鸦之作翻了又翻,舍不得丢弃。就在我辍学之后,一天我从地里劳动回来时,天哪!后妈怎将我的这两本心血写成的文字给烧了呢?我奋不顾身地去抢,但已经是风卷残云了,我发疯似的将后妈掀了个跟头。她却气急败坏,要死要活的对我爸混闹了一场。我爸不分青红皂白,煽了我一记耳光。我跑到了母亲的坟头大哭了一场。我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叫妈妈不回,我真是走投无路了呀!我当时就想在母亲坟头吊死!如果我妈在世,又怎么能遭受这样的罪孽呢!就在后妈逼我订婚的前两天,我真不知从哪里来了一股勇气,气愤地卷了我的衣服,弃家出走了,我真的再也不想回这个家了……
对穆小月的这场人生遭遇,有散曲两首【双调·山丹花】《鸟儿悲》为证:
嘤嘤小鸟何感伤?心凄凉,心凄凉。红尘无处觅家乡,屡屡经寒霜,经寒霜。
人生苦旅谁最难,观流年,观流年。鲜花开在粪堆边,冷雨风摧残,风摧残。
穆小月说到这儿,伤心的泪水长长地流了下来,连月亮都不敢偷看一眼,急忙地躲进了云里。四周的天空聚然暗了许多,风儿也屏住呼吸,田地里显得一片宁静。
穆小月说她跑出来后,举目无亲,肚子也饿得慌。那天在街上无意中走到一家歌厅门前,看那些儿有个招聘,就问了下情况,那位女老板一番甜言蜜语,说的我信以为真,就进去当了个服务生。后来才听那几个姐妹说凡进来的女娃都做了三陪,这儿的老板其实就是过去的老鸨啊。但老鸨对我显得非常好,并不叫我从事那种服务,有啥好事都让我跟着,我还以为真的遇到了好人呢。谁知过了大约一个来月,老鸨安排我陪一个大老板,还一再吩咐我要满足老板的要求,千万不能得罪,说这可是一个大财神呢。后来我才知道这大老板与老鸨有约,一旦有了是处女的靓妹,要调理好后再通知他过来,包一个房间将按月高价付费。那个老板对我说,只要好好配合,小费将是很可观的。我问怎么配合?他说连这都不懂,你“妈妈”是怎么调剂你的?说着就要动手动脚。我灵机一动,借口如厕,在几个姐妹的掩护下,就翻墙跑了出来,才离开了那个污秽而肮脏的地方。
穆小月说那些嫖客都是人面兽心,外表正人君子,实则是满肚子的臭屎,猪狗都不如的东西。小月说到了这里,对王学宽说;“王叔不说了,要说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呢。时间不早了,我不敢耽误你了。”说完后,又沉默了一会说:“王叔我觉得活人真的没啥意思,说不定过两天,我就不在人世了。不过你放心,我要把你的钱还了后再做打算。”
王学宽听后忙说:“小月你可不敢胡思乱想,一定要活下去,王叔的那点儿票子,你就不要在往心里去了。咱们能够相见,也是缘分吧。就当王叔送你的了。”
穆小月听了王学宽的话,又是感激,又是难过。她说她现在找了这个地方,也是不得已的,还整天惶惶不可终日呢!本说换了个地方,先躲避一下逼债,我还欠了你们也欠了其他人的情,没想到您两个怎么就寻到了这里?看来其他人也是躲不过去了。王学宽说,这样躲来躲去也不是个办法,躲得了今天,可躲不过明天呀,你的这一步,也该悔之当初了。
穆小月在沉默了好久,又慢慢地哀叹道:“王叔,我真的什么也顾不上了,要不是和您说上这么长是间的心里话,我的精神可就要崩溃了,我既然来到这个世上,怎么能不想活下去呢?王叔我知道,我不该这样对你,也不该这样对待他人。我也知道,不管是那个骗子,骗的都是好人,骗的都是平头百姓。那些当官的,当老板的,想骗也骗不了呀。因而行骗和被骗的都是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草民百姓,这就和小偷只能偷小百姓一样。人说经一堑长一智,我这个跟头也跌得不轻呀,我想开了,放心吧,王叔,我绝不欠您的!”
王学宽临走时,将他口袋所剩的几十元,都掏了出来给了穆小月,说是我知道你没钱了,你还得生活呀,你先拿着,一定要正儿八经的找个事儿干,咱们都是本分人家,你才二十多岁,以后的路很长,不能再这样自作自贱,自毁前程了。穆小月一再推辞,最终还是先拿上了。他几乎是跪了下来声泪俱下的对王学宽既是感激,又是许诺。只听小月说:“王叔我已领悟了,什么人才是好人呀?当一个人伤害了你,你不是一棍子把她打死,却还要帮助她,爱护她,开导她。这样的人,这样的胸怀,虽然不是宰相,肚里也能撑船了。我想,当宰相的并不都能肚里撑船呀,我能遇到您这样的好人,也是今生有幸了。”
不知不觉地,天上的那轮明月,已经爬到了头顶,王学宽一看时间已经很晚了,忙将小月送到了她租赁房屋的门口,说声保重,就急忙地走了。
这真是:一朵鲜花粪里插,混迹市井恨烟霞。机关算尽人终散,梦醒何方才是家。
七、前世姻缘
零时的钟声,已经敲响了壹拾贰下,张彩云久等不见其夫回来,就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正在这时,只听“当当当”的一阵敲门声,将张彩云从梦中惊醒,她开了大门后,不禁惊问道:“你个死鬼,怎么就到了这个时候才回来,死到哪里去了?”待她关后门后又说:“可见那个婊子了没?”
“见到了,唉唉,只是一言难尽,先睡吧!”
王学宽用毛巾胡乱擦了擦脸,便上床躺了下来,张彩云还想再问,王学宽只说“算了吧,我现在很累,有话明天说吧!”
第二天下午,张彩云早早的把饭菜收拾好,待王学宽回来后,边吃边问昨晚上的那些事。王学宽也就把小月的情况一一地给叙述了一遍,只是说他和杨山木一块儿走的,有没提借钱的那事儿。这张彩云听了,也不免愣了愣,过了好一会儿,才摇头叹息道:“真想不到她竟还是这个命呀!”
对穆小月的命运,有绝句为证:
人生苦旅奈何多?玉女冰清命亦薄。本欲诚心期夙愿,却来梦里枉蹉跎。
但张彩云忽然又说道;“不管她的命怎样,也不能到咱们这儿来行骗。她的命不好,就该来骗人吗?咱们平头百姓,钱也不是捡来的。她欠了这么长时间的房费都不说了,借的那几百元钱呢?还有在这儿白吃白喝的呢?她借咱的钱不还,还要管她吃管她住的,这都为的啥呀?她可好,反倒恩将仇报,还来行骗,骗到了自家人的头上!这是啥人呢,良心叫狗吃了?”张彩云一提起这事,就要嘟囔个没完,即使挣一分钱,她都深有体会。
张彩云的这一席话,说的也句句在理,王宽心一时也无法反驳,他怎么对张彩云自圆其说呢?你王学宽能够怜香惜玉,那张彩云可接受不了!就是法律,也不会因为怜悯而宽恕犯罪的人,王学宽一时竟没了主意。他明知自己的理亏,但既然已经在小月面前把话说了,又怎么能反悔呢?他昨天晚上就想了好长时间,如何能过张彩云这一关。他本想说,要体谅她的难处,同情她的处境,又怕张彩云说“她困难了就该害人了?”但不管怎样,既然有这份相遇,总该是缘分呢。想那穆小月在家里是那样的境况,离家出走,已经是很不幸的了,却又误入歧途,害人害己,确实是不应该,如今只要悔改,又何必以怨抱怨呢?王学宽觉得,人生的意义在于使痛苦者得到安慰;哭泣者得到微笑;遇难者得到救助,贫困者得到自强。自己虽然身处社会底层,一介小民,但那良知依然存在,良心未灭,岂能与那些人一般见识!
对于张彩云的话,他只能说“算了吧,有理也得让她三分,得饶人时且饶人。一个涉世未深的女娃子,何必这等计较呢?况且借那么一点儿票子,也算不了啥,就算咋是积德行善吧!人家真心骗你,还不骗个十万八万了,当然,咱也没有那么多的票子叫她来骗。你没见人家杨山木多大度呀,听到了这样的情况,就说以前的事咱就一笔购销,还说如有困难,尽管啃声,也算大家相逢一场。说不定在前世还是一家人呢。”
王学宽也是连哄带骗,其中那些善意的谎言,还果然起了作用,说的张彩云不再说什么了,又进而说道:“也就算咱们积了阴的,行了一回菩萨心肠,老天爷也会报应的。”
“哼!”张彩云再次抱怨说,“我一开始就说靠不住,可你就鬼迷心窍。你想想,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人呢?竟然还是找上门来为你办事!你也不洒泡尿照照你那个傻样儿,你以为你是谁呢?你是市长还是省长,还是大款?人家又图你的啥呢,看看你祖坟上可烧过这样的高香吗!”
王学宽被张彩云说得抬不起头来,自己一是理亏,二是心虚,只能辩解道:“人在事中迷吗,谁还没有个闪失了,何况我调得近点,还不是为了你好,现在不是说机遇难得吗……”
不等王学宽说完,张彩云便打断他的话,说:“行了行了,就你心肠好,就你是活菩萨,就你是大善人。天下那么多的贫困的人,你能救得过来吗?人家有政府呢,靠你操心顶个屁用!天下都像你这心肠,那还要法律干啥?还要警察干啥?”
王学宽不敢再说,生怕张彩云再说出别的话来,不管怎么说,自己在这件事上,做得并不那么完美,那颗善良的心,在这个社会上,只能被当做绵羊被人相欺。不是说“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吗!这个社会可有你做善人的立足之地?
在一个星期天的下午,王学宽去了城里买东西,快到了杨山木的家门口,又想起了杨山木来,想着好赖也相逢了一场,就利用这个机会,顺便看一下杨山木一家,特别是他病中的老父亲。他去商店买了些食品,就骑上自行车找到了那个窄狭的过道,来到了杨山木的家里。
杨山木正在门口准备做饭,见王学宽来了,赶忙向自屋里让,王学宽放下东西,坐下来寒暄了几句,说是想看看你令尊老人家。杨山木说:“王叔你来就是了,拿上东西确是见外了。”又对王学宽说;“哎,再别提了!我爸他知道这事后,说这小月怎么是那样的人呢?一个好好的女孩子,不往好里学,竟学着骗开人了!说我怎么交上了这等人,真是瞎了眼了!后来就一直的发脾气,情绪也不好,开始时折腾得几个晚上睡不好觉,这两天才好了一点儿。这不,才安静了会儿,大概是睡着了。”
王学宽摇了摇头,没再吭声。只听杨山木说:“她还你钱了没?”
王学宽喝了口水,没有回答。又问晓红和大妈呢?杨山木说:“今天是星期天,她带着孩子去了娘家,这会儿还没回来呢。我妈她看老父睡着了,就去了市场,说去买点儿东西,刚走了一小会儿。”王学宽又把穆小月如何出走,家里的状况都给杨山木讲述了一遍,只是没有说他又给了穆小月钱的事儿。
杨山木听完后,也不免叹息了几声,但他又说;“这婊子编的还挺像的,那她为什么要给你说这些呢?”
王学宽说:“听听也好,要么就糊里糊涂的,还不知道她到底是干啥的呢。”
“那你还相信她么?”王学宽对杨山木点了点头。
“就算她说的是真的,那也活该,那是自作自受,害人不利己呀!”杨三木冷冷的说;“如今,谁还顾得了谁呢,我要怜她,可谁来怜我呢?我一肚子苦水,又给谁说呢?”
王学宽见话不怎么投机,略坐了会儿,就要起身告辞,又把东西从兜里拿了出来放在了桌上说:“我来时也没带啥,这点儿东西不成敬意,就当我孝敬令尊老人家。他既然心情不好,刚睡着了,我就不打扰了,向他老人家问问好!”
“呵呵,这怎么行呢?可让王叔破费了!”
杨山木要留王学宽吃饭,王学宽说不用了,他回去还有事儿呢,说着就起身要走。
临别时,杨山木叹息道:“王叔,我们就像做了一场梦。是这场梦,将我们相聚在一起,使我们在梦里,共同走了一程,做了梦里的同路人。”
王学宽说:“是呀是呀,我们相逢于梦境,又分别于梦醒,但愿我们不再做这样的梦。”
对此,当时者有《如梦令·路迷》词云:
漫话谁人无梦,尘世常迷途径。偶遇面蒙人,误认菩萨临幸。诚敬,诚敬,原是一方云影。
八、鸿雁传书
王学宽欲行调动的好梦彻底破灭了,也就安心了以往的生活规律,不再匪夷所思。只是面对车间主任,难以自圆其说,敷衍了一通,说是事情已经泡汤了。那张彩云想起时,不免埋怨几句,嘟囔两声。王学宽只是沉默以对,无言可说。
时人曾作《西江月》一词云:
堪念黎民期望,不辞每日奔波。向来尘世叹蹉跎,莫再心中失落。
敢是红尘看破,谁言岁月如歌!几番风雨降婆娑,怎奈光阴流过。
话说在一个星期天的下午,杨山木骑着摩托车出外办事,在回来的路上,顺便走到了穆小月租住的那个村庄,想去讨要那剩下的一百多元。他到了那个门口,房东说小月搬走几天了,就只带走了铺盖。问到哪儿去了,房东说她也不知道。房东又问杨山木你是她的什么人?杨山木只说是她的一个表哥,家里有事,让出来找找,问还有什么话没有?房东说搬走时也没说什么,只是留了一堆烂纸,早已卖给收破烂的了。杨山木还不死心,又在小月原来住房的窗台上望了一下,看见有个笔记本,就顺手翻了几页。那房东说,这也是个没用的破本本,你想看就拿走吧。杨山木翻着看了一下,只见前边几页乱画了几张文字,其中有几排语句,还算工整,心想是否还有可用的价值,从中或许还能发现她的什么密码?就给房东说了声谢谢,就转身走了。杨山木出门一看还有些时间,就顺便到王学宽家里去一下。想找个商店,买点儿什么,但这一路还真的是荒荒如也,也就只好作罢。在到王学宽家,正好王学宽帮着妻子在地里干完活,刚走到了家门口。王学宽一见杨山木来了,满脸的欢笑,说;“啥风把你吹来了?真是稀客!”就急忙让向屋里让,叫他先坐下。
杨山木将摩托车放在院子里,进到屋里时说:“王叔你真是,咱们相逢了一场,还能不来看看。”又说我到亲戚家去了一趟,顺便去了小月住的地方,房东说她已经搬走了,真是没想到呀。就顺便就过来看看您,只是这一路没有商店,空着手很不好意思啊。
王学宽说;“看你说到哪里去了,都是自己人,来就来了,何必客气呢?”杨山木又问张姨没在家吗?王学宽说;“她去市场卖菜去了,我回来先做饭呢。”
待王学宽洗过手,给杨山木倒了杯茶,说:“你去了穆小月那里?”杨山木说;“我今天外出走了个亲戚,顺便路过穆小月那里,谁知她早就跑了。我说那婊子就不是个好东西,你看,这又不知搬到哪儿去了?又不知到哪儿鬼混去了?我那钱倒不要紧,关键是王叔您的呀!”说着,将那本子给了王学宽说:“这鬼女子整天瞎混荡,三天两头换地方,莫不是又骗谁去了,或是又要躲账去了!”
王学宽并没有回答杨山木的猜测,想着杨山木倒还心细,处处留着神呢。只将那个笔记本翻了翻,看着也没写什么,倒是那几行字,像是一首诗,只见那诗写道:
一只雏莺/何以哀鸣/那希望的田野/缥缈而朦胧/几番苦雨/浇灭了心灯/几滴泪痕/凄凉了热情
骄阳也暖不了/暗夜的阴冷/谁又能知晓/小草的心胸/流泪的孤雀/飞不出污浊的地境/河东狮吼破了/甜蜜的迷梦
纤嫩的细指/编不出内心的憧憬/忧伤的雀儿呀/啄破了那肥皂的泡影/如今,戴着伤残的小雀/能否抖落一身的尘埃/收起那不堪回首的残缺/开始向着新的岁月/起程……
王学宽从学校出来分配到了工厂,闲暇时也爱看看报纸书刊,只是对这新体诗,没做过太多的研究,却也能从这端庄秀丽的字迹中,略知一二。看了一会儿,便说小月已经变了,这只小鸟儿也要起飞了。杨山木问你怎么知道的,王学宽说就将这本本交给了他。
两人又寒暄了一会儿,杨山木说要走,王学宽硬要留下吃饭,杨山木只说今天算了,他还要等着回去呢,回去后还要到单位上班,不敢多坐了,就告辞而去了。
忽一日,张彩云正要出门下地,只见邮递员送来一封信,交给了张彩云。那张彩云一看是给王学宽的,心想王学宽从没有人给写信呀,这又不知道是谁的呢?看看下边,也没有地址,便接过信也没顾得上看,就势往桌子上一仍,上地里忙活去了。晚上王学宽回家时,她早就将这事儿忘了。待到王学宽无意发现了这封信时,便问道:“谁的来信呀?”张彩云说:“也不知道谁给你来的信?还在那儿放着呢,我也没顾得上看。你要是不说,我都忘了呢。”
王学宽拆开信,但见这封信的字迹和那首诗的字一样的写得秀丽而端庄,急忙看时,只见信中写道:
王叔您好!
自从和您分手之后,我深知自己所做的傻事,和走错的道路。那几天我闭门思过,觉得自己确实是太荒唐了,当时可叫做“鬼迷心窍”吧,做下了许多亏心事来。我在这里,向您,也向张姨,表示深深地道歉,真的对不起您和张姨了!若不是遇到了您,我可能还要陷得更深呢。您的话,句句如针刺向了我的痛处,使我不得不面对现实。我的行为,不但是坑害了别人,也作践了自己,这岂不是自毁前程呀!我甚至不知道,像这样下去,势必就会走向犯罪的道路,那真是多么危险呀!就算是公安机关没来抓,我以后又怎么做人呢?又怎么结束这种局面?回想起这段人生之路,确实叫人不堪回首,甚至痛不欲生。您的言语,虽无华而真诚,您的心地,乃纯朴而善良。是您给了我温暖,给了我做人的信心。我虽然经历了家庭的不幸,陷入了痛苦的深渊,但总不能以此而堕落,以此而步入歧途。更不能以此自怨自哀,糟蹋了自己,又怎能对得起我那早已在九泉之下的母亲呢?
王叔,真的感谢您了!我从后来的这个房东的家走出以后,就去了一个单位打工,虽然苦点累点,但都是用自己双手靠劳动得来的呀。除此,自己又在业余时间再重新拾起那心仪已久的钢笔,抒发内心苦难而精彩的世界。我要在自己钟情的文学天地里,重新撑起理想的风帆,让希望的翅膀,飞上蓝天。人说后世的因缘乃是前世修行而来的,我在这儿虽然打工的时间不是很长,却受到了月下老人的垂恩,将红线栓与心中的王子。我的爱情之花,也在我新的步履中开始萌芽。
王叔,我现在生活确实有了起色,我更要珍惜这段光阴!借您的钱,还有其他人的债,我一定要还的,我不能有负于人。对于我的那个家,我有机会一定要回去看望的。我要用我的行动和良心,来感化他们。即使是伤害过我的人,我也要用春风般的温暖,来唤醒迷途者的勇气。也为我那不争气的瘸哥,找一个好当家的人。莲藕出于污泥而不染,冬雪虽寒而洁白,我绝不和他们一般见识。
王叔,世界也许充满了邪恶和陷阱,但也不乏温情与怜爱。我在歧路中自悟自醒,在孤独中自强自勉。路是人走出来的,没有人能替你走路,要用我的行动,来展示自己的心胸。红颜虽然多是薄命,但老天爷又怎能忍心他的子女受苦受累呢!
王叔,感谢您了!我到时候一定看您,相信离那一天越走越近,越走越快乐。不会忘记的,永远!
代问阿姨好,祝阖家幸福!
顺致雅安!
穆小月
岁已寒日
王学宽看完信后,不禁心中难以平静。说是穆小月将他说得太好了,自己本就是一介草民,常在市井里为生计而奔波,一年四季忙忙碌碌,既没时间看书,又没机会学习,哪有这样的高尚?更谈不上给了她的温暖了!也许是老天爷特意安排他和小月相逢,以使小月有所禅悟,以便迷途知返。那张彩云见了,说你怎么了?谁的信呀?王学宽见说,就将信给了张彩云。那张彩云识字不多,才看了几句,就扔到哪儿不看了。说那小月是要学好了吗?王学宽说是呀,人都有迷惑的时候,都有走错路的时候。政府对犯罪分子,都要有重新悔改的机会。只要能够认识,及时改正是该受欢迎的,民间早有“浪子回头金不换”的俗语吗。那张彩云说,她学不学好和我有什么关系,只要把钱还了,也就很原谅她了。只有她欠别人的,没有别人欠她的。对这种人,就不该同情。王学宽说,人家也没说不还钱,一旦有了就会还的。其实王学宽就没有想着要小月还钱的意思,只是要让张彩云相信小月会变好的,所以说出了言不由衷的话来。那张彩云却说,你老是向着外人说话,我早知道不给你看,你中了邪不成,是被那狐狸精迷住了,你还没被那婊子搅得不得安生么?你要相信那你去相信吧!
那王学宽也没理会,放下信后,想这穆小月也着实值得怜悯,不过,现在总是走上了正道儿,但愿她能够心想事成,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道路。
对于这桩轶闻,时人有诗叹曰:
身陷迷途实可怜,韶光叹尽梦云帆。家贫莫怨山乡水,命苦何嫌桑梓田。
幸遇心灯照寒夜,岂将憧憬付流年。娥眉不是等闲辈,化作祥云霞满天。
注:原作刊登于2014年《碑林作家文集·小说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