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开始登机

“前往D城的旅客请注意，您乘坐的航班现在开始登机。请由233号登机口登机，祝您旅途愉快。”

她的行李不多，就随身一个帆布包。即便免去托运手续，时间仍然很赶。扩建的机场整了容似的，看不出一点从前的模样。若时间充裕，她还真想好好逛逛呢，然而在匆忙的旅人眼中，越气派的机场越是一种负担。

赶路人最怕迷路。手里的登机牌攥出一身汗，那个233号登机口偏迟迟不现身。机场的指示牌标出来，又好像完全没标，只敷衍人往前走，却走不到尽头。

“……请尽快由233号登机口登机，谢谢。”

她不断加快脚步，可一波波身影仍瞬间翻越她，朝前方看不见的岸边涌去。不论能否靠岸，浪花都是永不停息的。

这些行色匆匆的人也是到233登机口吗？她好不容易拦住一个正好擦肩而过的青年男子。

“请问你也是去233登机口吗？”

“嗯。”

“你知道在哪儿吗？”

“牌子上不写了吗，就在前面。”

眨眼间，那男子甩了个模糊的背影给她。

赶路人也是无暇顾及他人的，她叹了口气，又跑到旁边一间小书店询问。

“往前走就是了，跟着这么多人不会错吧。”年轻的女店员淡淡地应了一句，便又低头整理起书本来。

也是，跟着这么多人，就算错，也是大家一起错。即便心有不甘，她还是抓紧跟上队伍，迷路时最需要一种安全感。

来到一个拐角处，指示牌终于露出另外的表情，上下左右地热心带路。稍感安慰的是，这表明之前没走错路，但越发复杂的图标无疑宣告着路途的曲折。那还能怎样呢？跋山涉水，也是要登机的。

洗手间、麦当劳、自动售货机飞速旋转，被甩落在四面八方；上上下下的扶梯都长一个样，却带人通向不同的角落……各个舞台上，总有这样一群登机的人，苦苦追寻自己的登机口，演出着或喜或悲的剧情。灯光刺痛人眼，依然要演下去的。

总算在一架螺旋楼梯前，竖着醒目的“233”，它就在楼上。扭成螺旋形的队伍像黑压压的蚁群，浩浩荡荡，朝一颗梦寐以求的饭粒奔去。当一阵凉风扑面而来，将橘红的霞光洒到脸上时，她才发觉，原来他们登上了一座露天的观景台。放眼望去，面前是一片海，星星点点的渔船似已靠岸，为落日涂上一抹起伏的波影。好一番迷人的海景！可是飞机呢？

“你们这么多人来做啥？没装修好呢，赶紧走！”一位戴着安全帽的大叔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

“大叔，这不是233号登机口吗？怎么……”

“什么登机口，这是新建的观景台啊，你们搞错了！”

“可是……”

“这就是233观景台嘛，你们看这儿能登啥机？”

一行风尘仆仆的登机人这才意识到，自己被一路上的指示牌耍得团团转。偷工减料的“233”字样真是无懈可击，谁会怀疑它不是登机口呢？只要一个人毫不怀疑，就有一群人深信不疑。

按观景台大叔的指点，他们找到海边一座码头，搭快艇朝来时的方向乘风破浪地折回。当斜阳跳落海底，云霞燃尽最后一抹烈焰，船也正好靠了岸，接着是一座观光电梯载他们抵达候机楼。

这回大家通过机场工作人员、手机导航等多方渠道，再三确认指示牌无误后，才敢出发。当真正的233号登机口近在眼前时，机场广播恰到好处地斩断了大家胜利的欢呼：

“前往D城的旅客请注意，我们抱歉地通知，您乘坐的航班登机口变更为213号，请由213号登机口登机，祝您旅途愉快。”

挨近一看，233登机口大门紧闭，屏幕上赫然滚动着一小行字：“请由213号登机”。无论它滚动多久，永远那么平静，那么百无聊赖。

“什么玩意儿！耍猴呢！”

“瞎转半天，有种别起飞了！”

“看老子不举报你！”

此刻，这帮人泄愤的欲望远胜过登机的渴望，各色嗓音瞬间塞满空旷的候机厅。犹如吹破了的气球，随着一声巨响，穹顶中央捅开一个大口，四周窗户化作纷飞的碎片。玻璃雨来势汹汹，她正抱头四处逃窜，居然有只冷静得可怕的手轻拍了两下她的肩膀……

“同学，闭馆了。”

璐璐揉了揉眼睛，面前站着一位似曾相识的女孩。桌椅吱吱呀呀叫着，五颜六色的书包变成霓虹闪烁，依次熄灭在门外无边的夜色中。璐璐终于反应过来，图书馆要闭馆了。桌上摊开的模拟卷画满红色的圈，这会儿又长出好几条惹眼的皱纹。

回寝室的路上璐璐才想起，那个喊醒她的女孩之前坐在隔壁桌。图书馆的这些人，也都在跌跌撞撞找他们的登机口，前往他们的D城吗？

璐璐眼前浮现出观景台那片海景，甚至回味起那种游船看日落的感觉。漫漫登机路，最美的，绝不仅是登机口吗？

美不美，买了票，总要登机的。

（本文刊登于《微型小说选刊》2022年第10期“高校在线”栏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