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咖啡

洛洛在闹市区的一间咖啡厅打工。

人来人往的咖啡厅，一小片光怪陆离的世界。携带手提电脑的工作狂一坐就是几小时，难得相聚的几个老同学小叙之后又各自走散，学生们十有八九会点冰淇淋，两个相亲的单身男女之间总透着难以言说的尴尬……形形色色的人背后是形形色色的生活，光是想象和猜测就足够有趣。但来回切换的画面看多了也会厌，上班久了，洛洛最初的新鲜感逐步消失殆尽。她开始意识到，或许平淡才是生活的本质。

某个同样平淡无奇的傍晚，霞光百无聊赖地洒向每个步履匆匆的身影。今天就要结束了，洛洛盯着窗外发呆，夕阳不知躲去了哪栋高楼后面。

这时出现一位穿一身黑衣服的女子，连拎的手提包都是黑色，伴着微弱的高跟鞋声开门进来。洛洛迅速瞄了瞄，她穿的是稍带鞋跟的黑色马丁靴。

“欢迎光临，请问需要点什么？”和往常一样，洛洛摆出像模像样的职业微笑。

“嗯…请问最近有没有一位先生常在傍晚来这边，点一杯黑咖啡坐在那个位置？”女子犹豫了半晌才开口，指了指靠窗那排最角落的一个座位。

“这个…好像没有印象哦，您能稍微描述一下那位先生吗？”这间咖啡厅以甜点和小吃为主，不售正餐，因此傍晚的时候客人并不多。洛洛不记得最近在客流稀疏的时间段里来过什么常客。

“身高一米八左右，喜欢穿一身黑衣服。他每次都在傍晚来，每次只点一杯黑咖啡，还有每次都坐靠窗角落那边。”

“不好意思小姐，最近我们这边确实没看到您说的这位先生。傍晚客人少，就像现在这样，常来的话我们一般都会记得。先生去的会不会是其他的咖啡厅呢？”和洛洛交换了下眼神，一起打工的同伴阿凌也在旁边说道。

“这样啊，应该是这里没错的…算了，先来杯黑咖啡吧。”

对洛洛来说，今天也将成为许多个相似的昨天。喝完那杯咖啡，黑衣女子便离开了，远去的脚步声回荡着一丝落寞。她八成是记错地方了，不过她与那位先生的关系倒值得品味。为什么非通过这种方式找他呢，难道她在暗中调查什么？看着她的背影，洛洛不免这么胡乱一想。那就祝她好运吧，关于那女子的小插曲很快就被抛到脑后，到点了照常收工回家。

然而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此后，那名女子每天都在同一时间出现，点一杯黑咖啡，坐在最角落的靠窗座位。永远都一身黑衣服，同样的淡妆，不变的黑色手提包和黑色马丁靴。她不再打听那位先生，每天只一句“一杯黑咖啡，谢谢”。看来她是坚信她口中那先生必然会于黄昏时分在这个地点出现，并且要亲眼证实此事。装扮与他相似的衣着，喝他喜爱的饮品，坐他常坐的座位，不动声色，等待。直到夜幕降临，她才推门离去，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她还真是执着啊，就这么肯定那先生会来这儿？”

“我估计她不是被骗了就是在调查什么，说不定是哪个私家女侦探呢。”

“得了吧，侦探哪能这么明目张胆，她绝对和那男的关系不一般哦。”

……

这几天收工后，洛洛和阿凌忍不住议论纷纷，毕竟这给目前的乏味生活撒上了足够诱人的佐料。所以那位爱喝黑咖啡的先生到底会不会现身呢？她们默默期待起来。渐渐地，黑衣女子总能适时喝到提前为她准备好的黑咖啡。她并不多言语，仍旧只是微笑地点头道谢，不过洛洛感到她的道谢似乎不仅仅出于修养和礼貌。

一个星期就这样过去。这天，洛洛竟急切盼望傍晚的来临。更准确地说，她盼望的是黑衣女子的到来。咖啡厅的周年庆近在咫尺，洛洛在店铺内部举办的抽奖活动中赢得了一张甜品消费券。虽然不见得黑衣女子会接受一个陌生人的好意，但洛洛打心底不愿对她匪夷所思的行为熟视无睹。她一定有什么难言之隐，洛洛相信。她忘不了黑衣女子潇洒气场下略带忧郁的眼神，以及嵌在眼眶下方那抹淡淡的灰色。甜品券可以代表一种美好的祝愿吧。

可洛洛的计划扑了空，黑衣女子这天没有出现。她之后再也没有出现。捏着那张没送出的甜品券，洛洛不知该以何种心情面对。她是终于找到了那位先生，还是已经放下了什么呢？无论如何，洛洛都为黑衣女子祈祷一个不错的结局，一个她无从知晓却可以默默祈祷的结局。

日子仍然按部就班地前进。有天上午一到店，洛洛和阿凌照例开始忙着营业前的准备工作，两人也像往常一样闲聊起来。

“知道吗，我昨晚在网上刷到一部新出的小说，里面的男主人公习惯在傍晚去咖啡厅，只点一杯黑咖啡，而且喜欢坐在角落的位置。有没有觉得似曾相识？”

“啊…这不是之前黑衣女人要找的那位先生？！”

“是吧，我也一开始就想到这个。原来她要找的是个小说里的人啊，真找到了才怪！我猜她就是那小说的作者吧，够走火入魔的。”

“嗐，看来没点醉生梦死的本领还真当不了作家呢。诶你看那小说了没，结局是啥？”

“我只看了眼简介。结局嘛，男主最后辞掉体面的工作远走他乡了，好像是想找回丢失的本心？不是很懂。你说黑衣女人会不会还去国外找他啦，也不是不可能哦。”

听了阿凌分享的消息，洛洛的脑海里又浮现出黑衣女子那双略显疲惫的深邃眼眸。作家的事情，洛洛捉摸不透。她似懂非懂地想，大抵黑衣女子和她笔下的男主一样，都在寻找一种无形的东西。也许在别人看来毫无价值，于他们自身而言却珍贵无比。在这个世界上，谁都有自己追寻的东西，有人理解是幸运，不被理解则是常态。所以人们常说，不要轻易评判他人的人生。

黑衣女子确实爱喝黑咖啡么？洛洛忽然冒出一个无厘头的疑问。换上工作服，新一天的工作开始。她悄悄关注起了每位点上一杯黑咖啡的客人。

（本文刊登于微信公众号“兰苑萃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