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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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阿睿在楼下荡秋千时，遇到了那个来去无踪的怪女孩。
那女孩阿睿见过几次，都是在楼道上。有时是她一个人，有时是一位老太太牵着她。阿睿下楼玩，女孩正往楼上走，目光来不及重叠，就有一丝软风朝阿睿飘过。阿睿准备上楼，老太太牵着女孩下来，一个渺小、模糊的阿睿草草地在女孩瞳孔里掠过。总之，一阵风和一双眼，就构成有关女孩的所有。对了，阿睿好像还听到老太太叫她“叶子”。
这个“叶子”现在仍是一张扑克脸，不过阿睿突然发觉这个向自己靠近的扑克要比盒子里拿出的可爱，于是他也让飞得尽兴的秋千歇下来看看。
“我可以玩一会儿秋千吗？”
阿睿头一回听见怪女孩说话。女孩稚嫩的童音里夹带几分沙哑，阿睿猜这大概是她不常说话的缘故。他记得他那些同龄的女同学爱吵爱闹，还动不动就哭，所以才能保持清脆的嗓音吧。
“可以。”
阿睿利落地起身，把唯一的秋千让给她。女孩扶着吊绳轻轻坐下，秋千载着她徐徐飞舞起来。
不知天上谁欲作画，却一不留神打翻所有瓶罐，任各色颜料染遍苍穹。地上人难解天上事，地上人都各怀心事。
一肚子好奇呼之欲出，到底还是给阿睿咽回去。他想看看女孩的其他表情，想知道她的面无表情背后是否藏着别的表情。然而绚烂的暮色下，只有一片静默，他不忍心打破。光影斑驳，在女孩脸上婆娑跳动。阿睿坐在旁边沙地上堆“城堡”，女孩的影子在地上婆娑跳动。
“谢谢你，我要回家了。”
“诶——那个，你叫什么呀？”
“我姓叶，小名叫‘叶子’。你呢？”
“叫我‘阿睿’吧。”
这个下午阿睿挺开心。刚搬到外婆这边，他还没什么朋友呢，每天下午就一个人在院子里玩。落日的余晖搭起他游戏的乐园，他披着梦一般的霞光编织自己的梦。今天，他的乐园里走进了一个叫“叶子”的女孩。他在心里把叶子当作自己在这儿的第一个朋友了，虽然她还是吝啬着自己的表情和话语。阿睿觉得她笑起来一定更好看。
更令阿睿开心的是，叶子似乎也愿意和他一起玩。日落时分，他们总不约而同在院子里碰面，轮流伴着秋千起舞，再畅游波光粼粼的沙海之中。阿睿执着地打造他的“城堡”，叶子则喜欢在沙子上画画，画的是各种可爱的简笔小人，然后为它们添上心形的“相框”，犹如定格住了一帧美好时刻。叶子画画十分专注，画完了就对着自己的杰作看得入神，许久没有动静。
“你画的是谁呀？”
这天阿睿终于按捺不住满溢的好奇了，他认为叶子画的一定是哪个真实存在的人，而且画里一定有什么秘密。破解真相的渴望在阿睿幼小的心里蓬勃滋长。
可下一秒的情形却令阿睿不知所措。
阿睿的心直口快好似触碰到了什么。叶子愣了几秒，两只手迅速将沙地抹成一个坑坑洼洼的大花脸。一阵风扫过一脸愕然的阿睿，接着又是一阵风，轻抚着地上那堆面目全非的沙画。
回家后阿睿一直闷闷不乐的，爱吃的鸡翅剩了大半，爱看的葫芦娃在客厅里都喊出了回声。外婆以为他又闹小脾气了，只好再不厌其烦地安抚道：
“阿睿，爸爸妈妈辛苦工作是想让你过上更好的生活，怎么会是不要你了呢？等他们忙完这阵，很快就能把你接回去，你该学会理解理解父母了……”
外婆的教诲也像风，只是阿睿一遍遍回想的是方才院子里的风，那种黄昏时候特有的风。
这晚他很早就上床睡了，困意却迟迟不来。区区六个字，明明已砸中叶子的心，却又铸成一块铅，吊回阿睿的心上。叶子画中的秘密早就不重要了，阿睿只担心失去这位神秘的新朋友。耳边的蟋蟀昏睡过去，阿睿依旧大睁着眼，摸黑掏出了一个饼干盒。用心爱之物换友谊，阿睿认为应该行得通，不知叶子是否也这样想呢？他决定一大早就到楼梯口等叶子。
第二天是外婆喊醒他的，因为该吃午饭了。
屋内已是一片睁不开眼的亮堂，阿睿从床上一跃而起。他赤着脚就往外窜，冲到门口又折回房间拿他的饼干盒。外婆看穿了他的心思似的，用关键信息一把将他拉住：
“住七楼的叶子给你留了个小礼物，她奶奶上午送了过来。”
阿睿这才注意到外婆手上那个漂亮的绿色小盒。
“叶子今天一早就被父母接回去了。听她奶奶说，你是叶子在这边的第一个朋友呢，所以叶子临走前留了这个小礼物给你作纪念。听说是书签呢，叶子一直没舍得用。”
阿睿险些将盒子弄破，终于看见里面躺着一枚树叶形状的书签。看见它就像看见叶子呢，还有她作的沙画、她的落荒而逃……阿睿觉得自己离叶子更近了一些。只是他不知是否该安慰一下他那一盒宝贝，它们亮晶晶的，是阳光还是泪光？可惜贝壳是不会说话的。
阿睿又回到了一个人在院子里玩耍的日子，荡荡秋千、堆堆“城堡”，也学着叶子在沙地上画画。暮色缤纷、微风舒旷，傍晚的空气还是一样的味道，但阿睿似乎开始依恋起这样一种味道。外婆告诉阿睿，叶子送他书签，不仅是给他作纪念，也是为她自己留下这段时光的记忆。每段时光都值得记住么？阿睿还不太确定。
那叶子形状的书签陪他走了许多岁月，许多的岁月里他也许遇见许多个叶子。不过他知道叶子只有一个，那样的岁月也只有一个。怎样的岁月都只有一个。
（本文刊登于微信公众号“兰苑萃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