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牙儿

月牙儿（小说）

鹤鸣

窗外，寒风呼啸，瞿城无聊地坐在写字台前一边搓着手一边翻看新台历。今年冬至的天特别冷，早上护城河面已结冰，气象预报今晚下半夜气温降至零下七摄氏度。瞿城想明年开春后，小莲的实习期就要结束了，可小莲的工作单位还没有着落。小莲学的是护理专业，按理说找份工作不难，但经过三年疫情后，各行各业的日子都不好过，小莲所在的实习单位已明确明年不扩招。现在去哪里找一份合适的工作啊？瞿城抬头望见夜空中冷冰冰的月牙儿，眉头紧锁，忧心仲仲。

小莲是瞿城长期资助的一位小女孩。很多年前，刚出生的小莲被生父母遗弃在公厕里，是一对善良的夫妇将奄奄一息的女婴抱回家收养，并取名小莲。因养母患有智障，养父又是一个木讷的老实人，这对夫妇没有办理结婚登记手续，也就没有结婚证，属于非法同居，小莲虽被他们收养，自然无法入户，小莲成了黑户口。瞿城是看着小莲一点点长大的，尽管自己不富裕，但他经常会资助小莲，帮他们家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务。比如帮小莲上学，经他多方奔波求助，得到当地幼儿园、小学、初中学校领导的同情和支持，就特事特办，予以小莲上学，并免去了学杂费。

一晃十多年过去了，小莲从一个懵懂的小女孩出落成美丽窈窕的少女，小莲小时候话不多，休息天总是把自己关在房里看书。导致小莲性格内向原因多半来源于同龄人的歧视和对自己身世的一知半解，她曾哭过、闹过，感叹自己的出身，家庭的贫困，命运多舛，她无数次恨过自己的生父母，但随着年龄渐长，在养父母家和社会学校的关爱下，健康成长。这些年，小莲也渐渐淡化她心中的仇恨，开始主动与身边的人沟通交流，友好相处。小莲看上去比同龄人早熟，她明事理，尊师爱幼，孝敬长辈，积极参与学校公益活动。

瞿城擅长书画，在老街上开了一家教育机构，教小朋友书法、绘画。瞿城一直是小莲心目中的英雄，小莲私下也把瞿城当成自己的亲伯伯，平时有事没事总往瞿城的工作室跑。眼看初中快毕业了，因为没有身份证，小莲面临无法中考的窘况。小莲就去找瞿伯伯想办法，在小莲眼里，瞿城伯伯心地善良，人脉广，能力强，几乎无所不能。

小莲一家的遭遇，一直让瞿城心酸和纠结，由于整天忙着生计，而忽视了小莲的户口,以为等到下一次人口普查就可以顺利解决小莲的户口和领养手续，但中考突然临近,小莲却等不及了，急着来找瞿伯伯，瞿城为自己的忙碌和侥幸心理而自责。小莲必须和其他孩子一样享受国家给予她接受教育的权利，必须参加中考以至高考，然后完成学业参加工作.....瞿城疲惫的大脑突然亢奋起来，这些天一直在医院陪护着老父亲，他决定第二天去区民政局碰碰运气。

在当晚的医院病榻前，瞿城详细撰写了小莲遭遇的情况说明，他要为明天的上访准备好材料。

第二天早上，他打电话给妻子，让妻子来医院陪护，他拿起昨晚写好的材料急匆匆走出了医院。

瞿城赶到民政局大门刚过8点，门卫告诉他工作人员还在上班的路上，他只好在大门外耐心等待。40分钟后，瞿城再次来到民政局服务窗口，工作人员递给他一张办理登记表格，然后站起来转身去茶水间泡了一杯茶。等工作人员返回窗口后，瞿城小心翼翼将填写好的表格递了进去。

“你要办理什么事情？”工作人员瞄了瞿城一眼。

“我已经将申请事项填写在内容栏里了。”瞿城轻声地说。

“问你什么答什么，哪那么多话？”工作人员抬头不耐烦地白了一眼瞿城。

“我是想给我们村可怜的小莲申报领养手续和户口。”瞿城踮起脚吃力地回答。

“这个也要通过村委会开具证明，再上报街道，一级级报上来，你这个步骤不合规，建议你去街道民政部门办理。”

“已经去过多次了，所以来你们这里说明情况，希望特事特办，给小女孩一个参加中考的机会。”

“小姑娘已过了14周岁前办理领养手续的时效条件，领养人又没有办理结婚证，你现在突然冒出来要补办，我没有这个权限啊！”工作人员傲慢地拿起桌上的杯子，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街道民政部门说他们没有权限，是他们让我来找你们的，我有详细的情况说明，你能不能向你们领导反映一下给办了？”瞿城几乎哀求道。

“要按规章制度和流程来办理，你还是回去跟街道民政部门协商吧。”

瞿城碰了一鼻子灰，内心委屈地快要哭出声来了。瞿城想象期待中的小莲，心中充满了歉意和自责，他觉得今天这个被动局面是他不懂民法和对小莲的关心不够造成的，但瞿城坚信像这种冷血的公务员是少数派，是人总会有同情心的，世上毕竟还是好人多！

随后，瞿城去邮局复印了十来份材料，然后纷纷向区委宣传部、区妇联、教育局等相关部门发出求助信。三天后，瞿城收到区宣传部通知他去旁听多部门专题协调会，结果因受民政部门新婚姻登记政策限制，无法补办结婚证，包括领养手续，虽然协调会失败了，但瞿城觉得政府也在关心着这件事情，他看到了希望。

中考在即，瞿城再次上访区宣传部，希望宣传部出面协调此事。果然，宣传部再次召开由妇联、公安、教育局等部门的协调会，最后由教育局向市教委申请特事特办，让小莲参加中考。协调会开得很成功，小莲的事情终于有眉目了，至少可以参加中考。

等待的过程是漫长的，瞿城和小莲一家终于等到市教委特批手续，小莲如期参加了中考，被一所中专学校录取，一家人露出了笑脸。  

小莲入学中专后，瞿城本想此事到此画上句号，谁知好事多磨，突然手机上收到小莲班主任的信息：因小莲没有户口和身份证，故无法申请全国统一学号，即使中专毕业也拿不到中专毕业证书。

无奈之下，瞿城又去求助属地派出所，民警告诉他，除非找到弃儿亲生父母和现在的养父母又无血缘关亲的情况下，小莲可以申请集体户口，落实身份证。

瞿城开始为小莲展开漫漫寻亲路，从小莲当年被遗弃的方位寻找十几年前亲生父母的下落。功夫不负有心人，瞿城在桑园村找到了小莲亲生父母的弟弟，得知小莲亲父母在生下女儿后不久回安徽老家了，瞿城连忙通过小莲叔父联系上了小莲的生父母，双方当即视频，喜极而泣……第二天，小莲的生父母就坐飞机到上海来认亲。

小莲原本不想认亲的，但为了在上海落户找工作，与生父母相认。小莲生父母当即表示，如果小莲户口落实上海有困难，可以落实到安徽蚌埠老家。当然，这对17年来把小莲含辛茹苦拉扯大的养父母一家是绝对不情愿的。由于小莲生父母来沪认亲突然而短暂，还来不及按要求作DNA血缘检测，他们第二天就匆匆返回安徽老家，相约第二年适当时间来再做。

小莲上学的学校一直在要孩子的户籍证明，因为没有学号，学生的学习信息无法入录学校系统。瞿城一边敷衍学校，一边抓紧联系小莲的生父母，让他们尽快来沪作亲子鉴定，但生父母二人一直以工作忙走不开为借口推迟。瞿城只能先做养父母的血缘检测，排除借腹生子的可能。瞿城催促小莲生父母来做DNA检测这件事情，一直拖着没有进展，也许小莲生父母怕到上海做鉴定要去派出所作当年遗弃孩子真相笔录，或怕因遗弃罪被抓而不敢来。瞿城多次解释，并让派出所警官电话视频耐心解释下，生父母才解除顾虑，终于答应来沪作亲子鉴定。生父母来沪当天，按规定去了一个第三方基因检测中心作检测。检测结果几天后出来，一切符合要求。小莲身份证号和户籍证明尘埃落定，瞿城终于可以松了一口气。但按公安规定，小莲的户口暂时不能落到家里，只能临时上在公安内部的集体户口上，等五年随访观察期满才可以落实到家。

这些年，瞿城为了小莲的身份证疲惫奔波，几乎动用了瞿城所有的社会资源。自那以后，我和小莲养父母家结下了深厚的感情，无形中成了小莲家人心目中无事不成的万能钥匙，遇到大事小事都要找他解决。比如小莲学校里，包括班主任也都会来找他，孩子中专毕业前的实习，中专毕业继续深造大专，甚至连小莲的养父亲手臂受伤手术都会来找他……

瞿城觉得自己已成小莲的一家人了，小莲家有什么困难，瞿城自觉主动去化解。今年，小莲就读的上海职业技术学院（护理专业）要联系实习医院，瞿城联系了在区卫健委的朋友，帮她落实在金山的 一家三甲医院实习，可这家医院今年不招新员工，待实习结束后，瞿城还要为小莲的就业而奔波。

月牙儿像一把梳子挂在天上，周围还有几颗银亮的星在闪烁，装饰着这宁静而淡远的夜，尽管稀少，但它们却异常的璀璨夺目，把人心照得清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