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 座
作者:孙胜罡
不是每一个合理的动作和行为都能够被陌生的人们所理解。有时候,也会闹出让人意想不到,啼笑皆非的效果来的。
去年夏天,我乘公交车去我们这个城市郊外的一个小农村。去的目的很单纯,就是为我的文学创作进行采风,积累素材,激发灵感。
当我踏上这辆米黄色新款的电动公交车的时候,我突然被眼前的情景小小吃惊了一把。只见车厢里密密麻麻地站满了乘客,而且老中青三代人几乎都囊括其中了。当然,车厢的两旁和稍后的部分的座椅上也坐满了人。我费力地挤到靠近一侧车窗户旁的座椅后。这地方既能看到车外面的景物,也方便抓住旁边的抓手和扶手,是个我中意的“好所在”。
随着车辆的启动,我把视线移到窗外。不一会儿,车的速度就加快了好多,城市的景物和行人不停地“一闪而过”,转眼间车辆已经行驶到了郊外。我望着远处那一片片碧绿的原野和庄稼地,渐渐地把城市中的喧嚣和压力驱散了许多。我正陶醉在美丽的景色中时,突然被前面和我隔着一个人距离的特殊咳嗽声吸引,那几声咳嗽像是从这个人的嗓子眼儿里用力挤出来一样,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发出这种声调,一定是为了故意引起别人的注意而为之的。我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到发出这声音的这人身上。
看模样,她是一位年龄大概在六十多岁的老人家,中等个子,略微发福的身材,稳稳地站在那里。看得出,她的一只手用力地抓住了面前那把椅子后背上的抓手。她是城里人还是乡下人我就弄不清了,反正看脸色有些黝黑,穿着上也还不太落伍。我暗自想,现在的时代,人与人要是接触不多,是不可能仅仅从衣着和相貌上分辨其身份的。如今,农村也大都实行了机械化耕种作业,随着国家对“三农”政策的重视和落实,农民们的生产生活,教育,文化等方面得到了极大的改善和提高,农民再也不是以往我印象里那些农民的老样子了。所以,我无法判断得清楚这位老人家的具体身份。
我很好奇,她为什么要弄出这样的咳嗽动静出来那?我自然而然地顺着她的目光的方向仔细看了过去。这一看,我一下子就明白了,原来在她面前的椅子上坐着个年龄大约在二十几岁光景的小伙子,那个小伙子垂着头,一只手握成了拳头的形状撑在了半边脸蛋上,而且随着车辆的摇摆,他的头像狂风中的玉米棒子一样左右摇摆着……。我想我大概是明白了那个“老人家”是为什么要发出那么特殊的大而尖唳的咳嗽声了。当我还在迟疑是不是自己的判断有问题的时候,我看到她再次发出了同样的声音,而且声调和音高好像还比之前放大了几倍的样子,同时她竟然用一条腿反复碰了碰那个小伙子的肩膀头儿,小伙子似乎是被她这动作从睡梦中唤醒了,他眯缝着眼睛瞥了一下身边的人,就又闭上眼低头自顾自地休息了。
我立刻意识到那位用腿碰小伙子的“老人家”的意图了,她一定是想让面前的小伙子给她让座!
我心里顿时泛起了一种莫名的感觉,这感觉很快形成了一种特殊味道,这味道是什么,是有些让人无法形容、无法说清楚的。
我心想,如今社会,人们的整体素质和道德修养水准在提高,给老年人让座这事儿,原本是自然而然的文明礼貌、尊老爱幼范围内的事情。年轻人遇到年龄比较大的老年人,是应当主动让座的。可是,面前的那位“老年人”却主动采取行动,示意身边那个睡眼朦胧的年轻人给她让座。这原本是很自然的事情,现在,却有了点儿不一样的味道弥散出来了。而且,以我的观察来看,那位所谓的“老年人”也不像是年龄很大,身体欠佳状态的人呀。她若不是主动用腿去碰,去提示那个小伙子,我肯定会觉得这个小伙子应当主动给这位阿姨让座的。可她这么一主动,我心里反倒有些疑问出来了,这位阿姨她的思想……
我正想着,突然间那位“老人家”又厉声咳嗽起来,随之又反复地用一条腿的膝盖去碰那个小伙子支撑着一侧脸颊的那条胳膊。小伙子终于抬起了头,他定睛仔细地打量着眼前这位阿姨,也就是在几秒钟的时间后,他的脸“腾”地一下涨得通红。小伙子似乎是明白了这个“老人家”的用意,他吃力地站了起来,慢慢地挪动着身体,最后,他站在那位阿姨的身边说:“阿姨哦,我刚才太累了,睡着了,不知道您在这儿的,不好意思。”
那位阿姨没说什么,理直气壮地一下子坐在这小伙子才给让出来的座位上,随后,她扭过头看着窗外,竟然连一句感谢的话都没说。
我看在眼里,心里升腾起一丝愤怒的情绪来。
车辆行驶到一个乡村的土道上,看样子这一段道路是还没来得及进行道路“硬化”维修,车辆不时被突出的碎石头和硬土楞子,颠簸得像寒冬里没穿衣服的傻小子一样,不住地打着冷战,哆嗦得不停……
“吱嘎”一声,突然,公交车在一个十字路口一个急转弯儿,车上所有人都身不由己,不约而同地把身体倾向了车辆转弯方向的另一侧。
这时,就听见刚才让座的小伙子“哇!”地大叫了一声蹲在了地上。车上所有人都吃惊地看着他。我发现小伙子身边歪倒着一根粗粗的东西,仔细一看,我惊呆了。原来,那是一条“腿”,准确说,那是一条假肢腿。毫无疑问,这条“腿”一定就是那个小伙子的。
接受小伙子让座的那位阿姨也看到了这条“假腿”。依稀间,我能看出她那黝黑的脸竟也泛起了红晕。然而,她没有说任何话,也没有做任何的动作。车上一时间变得静悄悄地,只有马达 “嗡嗡”的蜂鸣声,和那个小伙子粗重的喘息声柔和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