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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守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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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1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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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病

旅游考察团

 

孙守红/文

 

 

1

 

隔壁的会议室里,聚集了乌有小镇的实权人物——小镇镇长、司法所所长、派出所所长、电信所所长、学校校长、卫生院院长、乌有大酒店、以及乌有镇辖区内各村的村长和镇上的头面人。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迎检告知会。

电脑前,孙山伏在桌上,聚精会神地做着文案。刘三刀校长交待了,校园文化建设的文案今天早上就要,不能拖沓,如有耽误,后果由孙山自负。真是县官不如现管啊!孙山叹息。案牍劳形,感到腰酸腿胀,孙山偷偷伸个懒腰,又接着把头埋了下去。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道偷偷伸了几次懒腰,终于在又一次懒腰,孙山长叹一声,“完成了!”待收回伸展的四肢后,孙山感觉膀胱胀得要死,跟同事梁欣说:“得赶紧上厕所,都憋死了。”

跑了趟厕所回来后,孙山发现隔壁好像还有声音,便指了指隔壁的会议室,问梁欣:“还没结束?”梁欣摊摊手,“明知故问。”孙山也叹了一口气,埋下头去检查文案了。检查完后,孙山便仰躺在椅子上,开始闭目养神,等待领导开完会后,进行终审。下班的点到了,会议还是没有结束。孙山看着梁欣。梁欣也看着孙山。最后两人都不约而同地叹了一声,“唉!倒霉!”平常时候,只要领导们还有一个在办公室没有下班,孙山和梁欣都不敢先撤,深怕领导会说他们工作不认真,不尽责。

孙山。孙山。睡意朦胧中,孙山好像听见有人叫他。一激灵,睁开双眼,果然有人在叫自己,一听便是刘三刀的男中音。“哎。来了。刘校。”孙山一边答应,一边小跑进隔壁办公室。

“刚刚得到消息,本镇申报的特色旅游项目,得到上面的批准。下个月上面将派一个旅游考察团入住,对本镇进行全方位的考察评估。孙山你负责整理的学校迎接考察团的检查资料。”校长拍了拍孙山的肩膀,微笑着说,“这次迎检很重要,你待会儿好好听伍镇长的安排,记一下要准备哪些资料迎检。”

 “我没参加过这样大型的迎检呢,怕做不来,做不好。刘校你还是另请高明吧。”孙山战战兢兢的说。

“没事,谁没有大姑娘上花轿的头一次?没做过,做不好,这可是组织对你的考验哦。再说多做几次就会了嘛。这不还有我们为你把关呢,没事的。大胆去做。”校长的声音很和蔼不说,也很期待。

“谢谢领导栽培。我一定努力做好。”孙山低声道谢后,找了个塑料凳,坐到会场的墙角里,开始仔细听取各领导的发言,仔细记录领导提出的要求。

“到饭点了,我再强调两句,今天请大家来,是想通知大家,作好迎检准备,打好这场特色旅游项目攻坚大决战。”镇长伍拉尔顿了顿公鸭嗓后,便用冷峻的目光慢慢扫过人群,企图找出还没有领会会议精神的烂人。扫视完一圈后,他那政客特有的信任目光,终于停在了乌有镇第一中学的校长刘三刀的脸上。

“你们乌有镇第一中学,是我们乌有镇最高的学府,也是展示我们乌有镇人民文化素养最好的名片。是我们乌有镇的百年文化品牌,乌有文化发祥地!按往常的惯例,凡是到乌有镇巡视的上级领导,一定会到你们乌有镇第一中学进行考察、指导。因此,你们乌有镇第一中学得把一切整顿好。比如,学生要着装干净、面容清爽,对人有礼貌,别穿得随随便便的,活像是一群小叫化或社会上的小渣渣。”

“没事,叫他们穿校服,只是薄了些。”

“你怎么做我不管。不过,那些调皮捣蛋的,最好不要留在校园内,要不然,人家会说乌有镇第一中学管理不善或者教育无方。说乌有镇政府对教育部重视。”

“我也要奉劝你一句。”伍镇长又用他的手指着司法所所长张导李,“你要给我盯好那几个钉子户。最好二十四小时派人盯着,千万别再给我弄出什么乱子。”

“还有你,”伍拉尔又指着派出所所长伍宝福,“镇上的安全卫生也太差劲了,难道你没有看到有人随意养狗,散养的鸡鸭鹅整天满大街蹿?流浪狗是极度危险的。那些鸡鸭鹅也容易传染那什么禽流感些,太让人害怕了,你必须赶快处理。”

“多谢领导教训。散会后,我马上派人处理。只是这天气太冷了,再做的各位不嫌弃简陋的话,明天下午就来我们所的食堂吃点狗肉,暖暖胃,补补身体,可好?”伍宝福眉开眼笑地说道。

“整天就知道吃,不要忘记了,老太婆们种在绿化池的蔬菜,得通通拔丢,清理干净绿化池。”

“好的,绝对遵从领导的指示。”

伍宝福的双眼眯成了一条缝。“各村支两委都回去好好自查一下,整改好各村的卫生。看不过去的地方,整改,整改不了的,用绿色的东西掩盖好。”

“此外,杨老板。你家大酒店得好好整理,床单被罩都换新的,你那些见不得人的油,就不要用了,得藏起来,不然人家住到你家来,怎么办?怎么办?你家大酒店之前太不像话啦。”

镇长看了一眼卫生院院长季阳:“你们医院的白大褂,该洗的洗,该换的换,那哪里是白大褂啊!还有药品,得备齐了。不齐的先找药盒顶上,不能让人家发现。”

“电信所的所长,你得把迎检的微信群、QQ群建起来,做到时时通报,时时监察。对了,至于镇民们自己建的网络聊天群、微信公号、博客、论坛等,你都要派人时刻盯着,出台临时管理办法,监督全镇舆论导向,做到及时发现问题,及时整改问题,营造好的迎检氛围。”

“刘校长,你们是全镇最高学府,是全镇的面子工程,也是全镇最不安定的地方。这次迎检工作,你要特别留心某些教职员工。当然,他们是些有学问的人,在各种专门的学校里受过教育,可是他们因为书读得多,人就有些较真了,导致他们的言论和行动缺乏政治性和组织性。这虽然跟他们自以为是的知识分子身份分不开,但是也不可能让他们无组织、无纪律的瞎闹,严重影响我们乌有镇的外在形象。譬如说,那个教语文的文学小青年,他一上讲台,不发两句牢骚,批评下时政,总不罢休,然后一副悠然自得的欠揍的样子……。还有那几位屡教不改的老家伙,讲课讲课算了,在课堂上诽议镇里出台的政策不说,还在激动处开黄腔,拿我们几个镇领导漱口。还有去年到省里上访的那几个家伙,阴险很!他们经常偷偷摸摸的组织镇民去上访,你也要注意,不晓得他们会趁这个机会,给我们乌有镇惹出什么乱子来!要是让考察团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我这镇长,你这个校长,以及大家这些什么长的,都别当了!”

“大会小会上,我已经教育过他们好几回了。没办法!这帮臭老九太难管了。你晓得的,他们就是厕所里面的石头——又臭又硬。我这校长当的……唉,窝囊啊!”刘三刀摇着头,颓丧地叹了口气“可恶的旅游考察团!”

“我知道你有意见,但你要想一哈,如果这次通不过考察团的法眼,我们这几年的辛苦努力,又要就付诸东流了。”伍拉尔拍了拍刘三刀瘦弱的肩膀,接着说“这次考察团来考察,迎接检查的文字资料照例由你们学校整,没问题吧?”

 

刘三刀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一个劲儿地点头,指着孙山道:“没事,我们安排了专人负责文字资料。小孙同志是我们学校最有写作才华的老师,我们学校所有迎检的材料,都是他弄或他主持弄的,绝对的专业,保证完成任务。”

伍拉尔满意地点了点头,微笑道:“派出所长、电信所长,你们俩这期间要管好网络舆情,禁止让负面的东西跑到网络上去,如有漏网之鱼,一经发现,立即删除,派出所配合你们工作,乱发谣言的,该抓的都抓,该关的就关!先稳定好这段时间再说。”派出所长伍宝福和电信所长霍海仁拍着胸脯保证,电信所长霍海仁说:“请镇长和各位领导放心,为了乌有镇的未来,未来乌有人民的利益,这个事情我们早就这么做了。这不,前段时间,有几个小青年仗着自己有手机,乱拍乱摄,在网上乱发一些污蔑我镇拆迁情况的视频,就被我们电信所和派出所联合拿下了。嘿嘿。嘿嘿。……”

会议室里乱哄哄,充斥着各式的争吵声,这些声音的最终目的,就是希望用尽良策,使外人感到这个边远小镇的一派祥和,认为它是一个标准的梦之城。从而以此来显示小镇权贵们的管治有方。其实,孙山明白,这不过是权贵们担忧自己的前程,害怕把柄会被外人抓住罢了。

迎检部署妥当后,众人立即各行其是。

孙山也马上奔赴电脑前,查找相关资料目录。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莫乌镇申报旅游乡镇评级,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了,也就是说,孙山得做完五年来的资料。这资料包括政、科、教、文、卫、宣、食、住等行业,这些行业中,又都有行政重视的文件、方案,申报旅游城镇来的系列举措方案、总结、各时期各部门的简报、重大会议的视频新闻、重要会议记录及新闻报道等。

 

2

这天清晨,孙山在一阵脚步声中醒来。他发现自己的座位空空荡荡,同事梁欣在办公室中来回踱步,嘴里还不时念叨:“孙山这厮哪去了?电话也打不通,可十点钟就得交迎检的资料啊。怎么还不来上班?”孙山喊梁欣,梁欣好似没听见,只顾在孙山电脑前焦急地来回踱步。

“出了什么事?我这是在哪里?”孙山使劲拧了下自己大腿,很疼。疼,就证明自己不是做梦。孙山想。这个宣传中心的办公室,仍然是那样的阴暗,孙山的桌子上摆放着堆积如山的材料,这是近段时间从各科室收集来的。看着这些,孙山的头又是一阵头晕目眩。“哦,天啦!”孙山揪着头发,仰天大喊:“为什么哪样倒霉事都会摊上我?”喊完嚎完后,孙山发现梁欣这家伙还在自己的电脑桌前焦急地踱步,根本没有听见他那撕心裂肺的呐喊。

“不管他了,梁欣爱装就让他接着装吧!我得赶紧整理迎接考察团要检视的材料了,据说检查团在今天上午11点的就要到呢。”想法一起,孙山便忙碌开来,可转的半天,他才豁然明白:自己钻进电脑里了?!我怎么会进到电脑里了呢?不管了,先弄迎检材料吧。可在电脑里该怎么操作弄资料?然而,孙山在电脑上转了半天,也没有转出个头绪来。“完了,完了。”孙山开始在屏幕上急得团团转。

“哎,这电脑又死机了。”梁欣叹了口气,从他的座位上站起来,摸出手机给技术员小杨打电话。

“小杨,我电脑又死机了。你能不能过来帮忙看看?”

“梁哥,你那电脑是系统出问题,得重新装系统,不过我现在没空。这样吧,你强行关机后再重启,重启后你打开QQ,找到我们的对话框,然后远程连接我,我再进行远程控制你的机子,帮你安装新的操作系统,好吗?”

“好的,我马上重启。”梁欣急忙重启电脑。

梁欣的这番对话,立刻给了孙山灵感:“远程控制不是一台电脑的主机控制另一台电脑的主机吗?我的大脑也相当于一台主机啊,我不是就可以控制这台电脑了吗?”想到做到,孙山立刻试了下,还真能改动一个个的文档资料。这下可把孙山高兴的手舞足蹈,可惜没有谁发现他的喜悦。梁欣只是专注地看着他的电脑,注意学习小杨的装机动作。经过几分钟的试验后,孙山已经开始熟练掌握控制电脑的技巧了。他来回地爬着那些文档,努力地修改着每个词句和每个文档的格式。没过多久,就累得满头大汗,孙山一边擦汗一边感叹:“这回终于明白,什么是码字的辛苦了!以后打死也不再接这样的活儿了!”尽管目前处境非常困难,但一想到还能继续工作,不用耽误考察团到来的检查工作时,孙山便在不经意间透出一丝微笑,这微笑很诡异,不像人应该有的。如果有人在孙山的电脑前,必然会被吓一跳的。

时间跳到九点三十分,刘三刀的脚步声准时响起,他走进了宣传中心的办公室。“又来了,催命鬼!”孙山这么想时,感觉浑身的汗流得更厉害了,脑袋直发昏,只好瘫倒在电脑桌面上,静静地等待,准备迎接刘三刀发射的刘氏语言飞刀。

“梁欣,孙山哪里去了?”刘三刀有些恼怒。

“我今天来办公室就没有见过他。他昨天感冒很严重,可能去医院了,应该很快就回来了。”梁欣解释,接着有补充到,“今天早上我到办公室时,门、灯和孙山的电脑都是开着的,说明他昨晚一直在加班。刘校请放心,孙山就从来没有掉链子过。”

“这段时间你们都辛苦了!特殊时期嘛,大家要团结,共克时艰。你看看他的电脑里资料在不在,如果在,你帮忙弄一下,时间很急,可不能等他回来再弄啊!”刘三刀说完,拍了拍梁欣的肩膀,然后就出去了。

孙山想,真不知自己是那根筋不对,当初竟然梦想给这样一家单位当差,就算是城镇又怎么了?只要有一点小小的文字差错,马上就会招来领导挑剔的审视,然后在自我的内心生出庞大的内疚感,进行自我思想折磨。在这一个所有的职员都优秀敬职的文化单位里,岂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偷奸耍滑吗?前不久我仅仅是偷睡了一下午,就给道德婊们折磨得几乎要发疯,真的受不了啦!如果确有必要来督促我有没有干完工作,派个工作人员来不也够了吗——难道非得校长亲自出马?以便向全校教职工宣示,你们每个人的工作状况,得由我这个内行的校长亲自来督查才行。孙山想到这里,才发现原来自己不但是后知后觉,而且是才大梦方觉呢。

孙山瘫在屏幕上,开始呼呼大睡起来,只是那痛苦而忿懑的眉头,会不时地跳动动几下。

梁欣无奈地坐到孙山的电脑前,准备开始寻找孙山做的资料,哪知在他打字搜索的时候,他看到了作为图标睡在桌面的孙山,当他惊吓的一激灵后,便平静下来,嘟嚷到:“没想到这个家伙平日看起来木头木脑的,还会设计这样潮的图案放桌面哦。”孙山懒得理会梁欣。

这时,他听见刘三刀在隔壁的房间里坚定踱着步,他那牛皮鞋子与地板亲密的接触后,正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他开始在心里想,哪天要是刘三刀像卡夫卡笔下的格里高尔一样,变成个大甲虫,那就该举杯同庆了。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谁也不敢担保不会出这样的事,这不,自己不是就钻进这台电脑里了吗?一想到自己现在居身电脑里,孙山又开始沮丧起来。

“孙山啊,孙山。”这时候,梁欣一边登陆自己的QQ,一边自言自语地念叨,“校长都来了,孙山这家伙怎么还不来上班呢?他要知道为什么你的资料到底有没有完善好,放在哪里?我也不晓得给你打掩护能打多久,你再不出现的话,我们俩可能都要完蛋了。哎,想想后勤繁杂的事务,真他妈的头疼!”梁欣使劲揪了揪头上稀疏的黑发。

与此同时,梁欣的QQ已经成功登陆。打开消息对话框,孙山的头像正殷勤地闪烁着,梁欣点开一看,正是孙山交待资料整理情况,跟着孙山的引领,梁欣很快找到了孙山整理编排好的迎检文档,然后打开打印机的电源,开始打印装订所有迎检资料。

“你到哪里去了?”资料打印装订完后,梁欣在QQ对话框问道。

“我就在你面前啊,你看不见?”屏幕上的对话框出现了这几个字。

“你就接着逗吧,我先忙了。”梁欣有些生气了,起身离开孙山电脑前的座位,不再管孙山发来的无奈表情,转身做事去了。

 

3

 

“领导,孙山真的不舒服,相信我吧。就算给他吃了熊心豹子胆,他能有胆子不来上班?这个家伙整天只知道操心文字。他从来不出去聚会,连我都要生气了;这两个月来他没有出来玩过,可他天天晚上都守在电脑前面。他每天只是安安静静地码字,读读文件,学习和领会文件精神,或者拿一本什么现代的诗集,翻来覆去地看,有时候还会嚎上两句。您是晓得的,他唯一的消遣就是读书,写作。比如说,他曾经花了十八个月的时间来写《中国性爱诗歌的前世今生》,您看,他的生活是多么的枯燥乏味啊。听说他最近出了一本所谓理论书籍,这篇文章就收录在其中,我想他遇见您时,一定会送您一本的。只要随便翻翻,您就会发现他的生活是多么的无趣。您现在来询问他的情况,他知道了一定很高兴的,领导。”梁欣低眉顺眼地站在刘三刀的面前。

“我没病,我不就在你们旁边嘛!”孙山的头像不断地闪烁。

“他平时是有些傲气,但您晓得的,工作上他从来没有马虎过。我这就尽快联系他。……”梁欣拼命地给刘三刀解释。

“还用什么联系?!我不就是在你们的旁边吗?搞什么鬼啊!梁欣。”孙山还在头像里嘀咕,不断在对话框里敲出解释的文字。面对他敲出来的文字,梁欣采取了直接忽视的办法,根本不理他。孙山想说话,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于是,孙山只好侧耳倾听梁欣与刘三刀的谈话,生怕漏过他们谈话中的每一个字。

“我也想不出有什么别的原因,这段时间白天黑夜的赶做资料迎检,他的确也累得够呛的。”刘三刀说,“希望不是什么大病!最近几年,老师们英年早逝的太多了。据权威统计,我国教师目前的平均寿命才59.3岁,都不到60岁的退休年龄。哎!人人都说教育口的饭好吃,真不晓得能这口饭人,该算福气呢,还是晦气?我们这些基层的教育人,往往就得轻伤不下火线,重伤不离战场。因为工作嘛,总得有人做。小梁你也要注意保护身体哦,伟大的领袖说过嘛,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

——“喂,你到底去了哪里了?”梁欣极不耐烦地又在键盘上敲打起来。

“都说了多少次,就在你面前的电脑里。电脑里。你面前。怎么就不信我呢?”孙山有些无奈的同时,也开始不耐烦和愤怒起来,因为他感到了梁欣的不信任。

孙山和梁欣在QQ的对话框里打起了嘴仗,谁也不服谁,都认为对方不信任自己。文字仗打闹了近十分钟后,两人终于安静了下来。宣传文化的办公室房里,弥漫着令人痛苦的寂静。孙山在电脑里,梁欣在电脑外,开始独自伤神。

“大哥,我叫你大哥了!好吗?孙山大哥。”梁欣快速地敲打键盘,“你这是怎么回事?你这样与我进行网络窗口对话,又不告诉我你尊驾现在何处,你出了什么天崩地裂的大事?就知道跟我玩神秘,告诉你:你这样的隐瞒,将会引起我和学校领导的极大的忧虑。你这是极严重的脱离岗位,你知道吗!我顺便提醒你一句:随便脱离工作岗位,在学校的规章制度里,将被视为严重的教学工作事故哦。我现在是以兄弟的名义和你说话,我正式警告你,你得赶快想一个合理脱岗理由。不然的话,哼,哼……我真不敢想象,不敢想象刘三刀会不会给你上纲上线,万一他给你扣顶大帽子的话,你未来的日子恐怕不好过哦。还有,你不来,你的这个苦差事,就会落到我的头上。我原先以为你是个安分守己、稳妥可靠的人,可你现在却突然不按时上班不说,还故意失踪,跟我玩神秘,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意思!是决心想让我难做?想让我丢丑吗?透露点内幕消息给你,刘三刀早些时候就对我暗示过,你不来上班的原因可能是什么——他提到了最近县里要推选优秀工作者,而本次的迎检结果就是县里评选的最大依据,你不来,是不是对他这个当领导的不满?是不是想搞整他,给他来个釜底抽薪?为了这,我还以自己的人格向他担保说,你绝对不是那样的人。过河拆桥,口蜜腹剑,落井下石的事情你是干不出来,也是不屑一顾的。可是……可是你看,你这做的是什么?到现在为止,你都还不告诉我你在哪里。你真的是执拗得可以,神秘得可以!好嘛,你拽!你牛!你是大哥!从现在起,我再也不想为你说话了。实话告诉你吧,你在领导的心中的印象并不是那么良好,听说最近要提拔一个副主任,就讨论到了你的人品问题。这些话我本来不想说的,可是……既然你这样连我也不信任,我就搞不明白为你忙前忙后的,我究竟为什么?我……唉。虽然说你近来的工作是有些累,但是我们必须承认这一点,做文字资料的,有谁不累?因此,你这样掉链子是不行的。孙大哥,孙先生,你这样做,简直就是背叛!背叛!你知道吗?。”

“可是,兄弟……”孙山喊道,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了,激动的心已经忘记了一切,“我,我……我真的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我只是想眯一会儿,眯一会儿,真的。谁会想到现在变成了这样子?难道你认为我愿意这样吗?我真的,真的就在你面前的电脑里。你听听我解释好不好嘛!我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个世界并不像你所想的那样有规律,我们从来就没有弄懂它过,哎……都不说了,你要相信我,我一定会想办法尽快出来的。真的。这种小问题怎么能难倒我?我昨天晚上还好好的在这里加班整理资料呢,这你是知道的啊。不,应该说接到这个工作时,我就感觉到了一些不好的预兆。你晓得的,我这些天总是感觉很困,很困。可是睡又睡不着,精神更加的难以集中了,想必我的身体已经开始不对劲了。你一定会问,为什么我不向办公室打请假报告?你是晓得的,这个工作一直时我在做,现在又是迎检的关键时期,我不想把工作丢给你,你的事情已经够忙的了。再说,我想一点点的不舒服,根本不可能是什么大事,只要坚持以下,准能顶过去的,用不着向办公室请假休息。哦,兄弟,千万别伤心!你要理解我嘛,你刚才怪罪于我的事,我都能理解的。真的。但你要明白,现在这种情况,我也是没有办法。如今,只能你帮我多多担待了,我一定会尽快回来的。我这就马上去想办法解决。我目前所处的困境,这有劳你转达领导们,在他们的面前替我多担待些。烦劳你了,兄弟!”

孙山一口气敲出这些字,自己也搞不清楚自己敲了些什么。也许是因为担心的缘故,孙山也不管说了些什么。结束与梁欣的对话后,孙山开始在心急火燎求发朋友圈,希望万能的朋友圈解借此燃眉之急。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孙山却没有等来朋友圈好消息。好友们看到孙山的求助信息,不是回“里面挺好的,安静呆着吧。”就是回:“你真会逗呢!”

 

4

 

“孙山回来了没?”刘三刀又站在了宣传文化办的门口。

“没有。”梁欣无奈。

“他去哪里也没跟你说?”

“他不愿意说。”

“那你怎么跟他联系上的?”

QQ网聊。”

“让我跟他聊两句。”

“他用的是那台电脑。”

在梁欣的指引下,刘三刀坐到了孙山专用的电脑前。

 

“孙山,我是刘校。你出了什么问题?现在在哪家医院?严重吗?”刘三刀用一指禅点出了这些字。

“没出问题。不在哪家医院,就在你的对面。”

“我对面?正经点。”刘三刀有些始料未及。

“真在你对面。电脑里。”

“扯,我看你不是幽默,是想偷懒。你说你在电脑里,那么我问你,你出来我看看是不是真的。”

“我出不来。”

“出不来?那你是怎么进去的?怎么进去的,就怎么出来嘛。出不来,在电脑里。你就扯吧。接着扯!”

刘三刀很生气,孙山看得出来。自己真的就在刘三刀面前的电脑里,也的确想出来面对面地给刘三刀解释解释,可是怎么从电脑里出来呢?他很想知道,大家都这么不信任他,不相信他就在电脑里,等他从电脑里出来,看大家还能再说些什么。如果把在场的人都吓死或吓病,那么责任也就不在自己身上。如此想的时候,他就拼命往屏幕方向挤。起先,他好几次都无法转移身躯,只能在电脑程序功能这个扁平的空间里移动。经过十几分钟的实践后,他发现用蛮力根本行不通,只能用意念前行。虽然这样很累,比当年在老家开山建房还累,但是为了证明自己没有擅自脱岗,免去学校对自己脱岗的事情追责,他也不管意识越来越模糊的事实,拼命地控制自己的意念,进行着艰辛的移动。通过一番痛苦的努力后,他终于来到了桌面上。

孙山的身影一出现在桌面上,刘三刀就注意到了。他先是饶有兴趣地看着孙山的身子慢慢大,心想这远程控制科技怎么这么厉害了?难道自己真的老了,跟不上时代了?正当他走神自己是否已经脱离智能时代,感叹科技力量的伟大后,抬起头时,才猛然发现:孙山的面孔却直逼屏幕而来,像要来索取他的灵魂的妖魔。他吓突然大叫起来:“梁欣。”

听见刘三刀惊恐的叫声,梁欣快步赶到他的身旁。

“刘校,怎么了?”梁欣关切地问道。

“孙山,孙山想要索取我的灵魂。”刘三刀有些语无伦次,指着电脑屏幕上正在缩小的孙山。

“在哪?”梁欣急切地问道。梁欣扶刘三刀到沙发上坐定后,赶紧给倒一杯水,以便为他压压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领导?”梁欣轻轻地咨询。

“没什么,可能真的太紧张了。这段时间。”刘三刀有气无力地回道。他明白,刚才那绝对不是幻觉,可是说出来,有谁会信?都一定会说他病了,让他好好休息。这一休息,马上就会有人顶上校长的职位,自己也只好回家种红薯了。这样的结局,对于刘三刀来说,绝对是悲惨的。

“这可能是孙山装的一个电脑小程序。这家伙就爱在电脑桌面上搞一些恶作剧,让每天对着电脑无聊的时候,放松放松哈神经。领导,看来这些天您也累坏了,您可得多多休息啊,如果您病倒了,整个学校也会病倒。您可是我们的领头羊呢?”梁欣到孙山电脑前查看了一番后说。

“不行,我得马上去找医生瞧瞧。你照看好这里的一切。”刘三刀对梁欣说着,便挣扎着从沙发上起来,立刻往外走。这宣传文化办公室,他是一刻都不想再呆下去了。

“这……这太邪门了。电脑竟然把活人给吞进去了,这可是活生生的人,一百多斤的大活人啊。简直比好莱坞的科技大片还刺激,我的这心脏都做过支架手术了,怎么还受得了这样的折腾?再搞下去,我看小命都得万物了。还是去东山的龙泉寺请个老和尚来看看。据说这些和尚与北京的龙泉寺有些渊源呢,北京的龙泉寺啊,那可是东方的硅谷,和尚们都是电脑科技的咖,据说腾讯这些大公司遇到的电脑科技难题,只要去龙泉寺住上两晚,咨询下庙里的和尚师傅们,便能豁然开朗。我还是去请个东山寺的师傅来看看,太吓人了!要是孙山从电脑里出不来,那就难办了。”刘三刀想。

刘三刀走后,梁欣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赶紧离开,太邪门了。我必须先离开再说,等高手来看了再说吧。”一阵风飕飕的响起,办公室安静下来了。这寂静让孙山也害怕起来。他清楚地知道,梁欣离开办公室了,非常迅疾地离开了。梁欣甚至连关办公室的门也没来得及关上,因为孙山没有听见关门的声音。梁欣显然听任办公室的门就这样洞开着。孙山明白,无论什么地方发生恐怖的事情,人们就总是这样的反应。

刘三刀和梁欣走后,孙山反倒镇静了下来。显然,没有人愿意相信他的处境。虽然他自己很清楚,甚至比以前更清楚,这也许是因为他站在电脑里的世界观察电脑外的世界吧。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吧。不过至少现在大家相信他有什么地方不太妙,就算梁欣和刘三刀被吓跑了,但他们都准备想办法来帮助他脱离困境。看到梁欣和刘三刀的这些初步反应,使他感到安慰。他觉得并不是所有的人都不在乎自己,自己并不仅仅是一个文字编辑的工具存在,开始感觉到这个工作的圈子又温暖起来了。孙山对梁欣和刘三刀都寄于了莫大的希望,却没有怎样分清两者之间的区别。为了能使自己及时回到办公室,孙山还在不断地努力,努力往电脑的显示屏外挤。然而,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无济于事。因为他很快发现,有一堵无形的气墙阻隔了他与外面世界的联系,就像大气层阻隔了地球生物与外界的联系一样。直到累得动不了,坐下来喘息的时候,他发现整栋办公楼一片寂静,只能听见自己的喘息声。也许所有的人都回家了,也许他们都在低声商谈孙山这件怪事,又也许他们都躲在宣传办公室的门外悄悄观望、谛听呢。

孙山想到这些后,没有接着努力往显示屏上挤了,而是仔细观察起自己电脑屏幕来。这屏幕上的背景照,是孙山去四川游学时拍的。他坐在一张明式的红木简椅上,翻看一本研究春秋时期的大书,椅子的背后一排排红木书架,码满各式各样的专业书籍。记得好像在那本书里看到博尔赫斯说:天堂的样子,应该就像图书馆。孙山呆呆地想,要是这辈子终老在这台电脑里,其实也挺好的。毕竟之前孙山应用工作之便,下载了不少经典图书存在这台电脑的E盘呢。这样想着的时候,孙山便坐到了红木的书架下,开始闭目养神。然后慢慢睡着了,他真的太累了。

 

5

 

梁欣战战兢兢地进办公室,老远就看见孙山趴在他的电脑桌上,愣了以下之后,突然兴奋地高声喊道:“咦,老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感觉好些了没有?”

孙山在梁欣的兴奋声中醒来,揉了揉眼睛。扫视了宣传中心办公室一圈后,猛然发觉自己的视线开阔了,不再局限于电脑屏幕前的那块方寸之地,立刻也兴奋得跳起来,手舞足蹈地大喊大叫起来:“我出来了!我出来了!”

孙山一边大喊大叫,一边向梁欣的方向跑去。梁欣还没有反应过来,就一下被孙山搂住了腰,抱离地面旋转起来。孙山看着梁欣的眼睛欢呼:“我出来了!梁欣,我真的出来了!”梁欣一边纳闷,一边兴奋地附和着:“出来就好!出来就好!”

等孙山兴奋劲过了后,梁欣还是忍不住问:“老孙哥,你昨天去哪里了?”

孙山先是愣了一下,回答道:“不是跟你说了嘛,我就在电脑李啊。我记得前天晚上做资料累了,就准备爬在电脑前小歇一会儿,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等我醒来时,就在电脑里了。这事昨天你来上班,不是就发现了吗?”

“编,编,你就接着编吧!还要不要在一起好好玩了?”梁欣狠狠地丢下句话,不再理会孙山,自己忙自己的去了。

“怎么电还没来?”梁欣嘀咕道。

“停电了吗?”孙山问,“什么时候停的?”

“昨晚台风山竹来袭,风雨交加,电闪雷鸣,听说沿海一带经济损失很大不说,还死人了呢?你说能不停电吗?记得昨天我走的时候,忘记关门和拉闸关电了,不晓得电脑些还好不好?有没有被雷击坏?”梁欣奇怪地看着孙山。

“不晓得!记得昨晚我在电脑里睡着了,什么都没有听见。还是刚才你叫我,我才醒过来的呢?我怎么知道啊?”孙山无奈地道。

“别再云里雾里的瞎扯了。你看那里,那些都是昨天我帮你打印出来的迎检资料,可否有漏打的?整理一下,一会儿考察团的就要到了。”梁欣提醒孙山。

考察团的很快就检查完毕,给了乌有一中极高的评价。孙山归档好检查过的资料后,抬头望向四周,只见一片灯火通明。只是那些没人注意的角落里,还隐藏着黑黢黢的夜兽。

“都两天没有回家了,饲养的那些小鱼儿不知咋样了?窗台上那盆含苞已久兰花,也该开放了吧?”这样想着,孙山不由加快了步伐。从学校到孙山租住的房子,要经过杨老板家的乌有大酒店。孙山一边低着头赶路一边边想:“凡是有重要领导来,一般都下榻杨老板家的大酒店。不知道今天那群老货走了没有?真妈妈的整死人了!”才开始在心里面准备来两句国骂,便有两束强光射了过来,直照的人睁不开眼,头晕,目眩。孙山用手遮住眼睛后,才发现原来是乌有大酒店里驶出的豪华旅游客车,待细细瞧定后,正是旅游考察团乘坐的那一辆。“看来这群老瘟神要去祸害下一个镇了。”这样想的时候,车子在离孙山的不远处停了下来,不过发动机并没有停止低吼,低沉而愤怒的声音直扑孙山,而那双刺目的双眼,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不会吧,难道是这车知道我在想啥子?它是在为主人们抱不平吗!他妈妈的,这个世界,太可怕,太可怕了!”孙山一边在心里嘀咕,一边猫着腰前进,谁知道刚接近这个盯着他的怪兽时,听到了两个声音在交谈,这交谈的内容,直吓得他天旋地转。

“汪团长,我觉得这个镇挺好的,我们得给他们一个好评吧?”

“好?好!那过两个月我们再来看看。”

“好啊!好啊!据说这里的秋天特别有韵味呢!只是我们得以什么明目来呢?”

“这个好办。就说来督查整改完成情况。”

“高明!高明啊!领导就是领导!……”

……

接下来,他们会继续讨论什么内容?孙山就不知道了。他只知道自己已经完全不能动弹了,满天空的星星直在他的眼前转,全宇宙的星图都在他的脑袋里旋。他开始陷入空虚而安谧的沉思中,好像听见有人喊:“小伙子,你没事吧?你这是怎么了?”声音越来越小,孙山终于无力地闭上了眼睛,他的鼻孔里的气息也摇曳不定起来。

 

清晨。镇医院精神科,阳光明媚,窗户里透析出浓浓的桂花香。

阿嚏。孙山在睡梦中醒来,打了个喷嚏。等他坐直身子后,发现梁欣和刘三刀提着苹果和牛奶站在病房门口,笑盈盈地看着孙山。

“梁欣,不行了!那群老祸害还要来啊!他们还要来!”孙山跳起来抱住梁欣,有些颤抖地说。

“谁还要来?你到底害怕什么?”刘三刀严肃地问。

孙山不理他,放开梁欣后,又自言自语起来:“那群老祸害还要来,他们几个月后就再要来了!”

“医生,他这是怎么了?”梁欣以焦急的目光望着孙山的主治医生。

“哎,送青山那边去吧!”医生无奈的叹了口气,接着补充道:“他们那里专门治精神病,有经验些。”说完后,主治医师用怜悯的目光扫了一眼孙山后,就摇着头出去了。

刘三刀和梁欣听了医生的话后,也跟着摇起头来,离开了孙山的病房。

离孙山住进青山精神病疗养院快两个月了。梁欣还在办公桌前纳闷,孙山这家伙说的老祸害是什么呢?这时,隔壁会议室的声音传了出来:梁欣,你快过来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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