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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守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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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4/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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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网散文参赛作品:母亲的珍藏

母亲的珍藏


孙守红/文


母亲来电,手机不灵便了,需要换一部新的。这次要那种可以看得见人的。母亲解释,清明之后,父亲要外出务工,去湖州跟二弟做泥水工。相隔远了,平常想念,只能打个电话,可以前用的电话,只能听见声音,看不见人,心里不踏实,所以想换一部可以看得见人的。我明白母亲的心思,父亲年纪大了,脚手不方便,她不放心父亲一个人在外面,所以想通过视频每天看看父亲,能面对面地说说话,拉拉家常,借此来淡化分隔千里的思念。

周末,回播简,给母亲买一部智能机手机。拿新手机给母亲换卡,旧手机被随手扔到垃圾桶里。没想到母亲立刻跑到垃圾桶边,把旧手机从垃圾桶里捡出来,用帕子抹了又抹,然后走向作为她嫁妆的三开柜边,拉开中间的抽屉,小心翼翼地放了进入。我走进拿调整好的新手机给母亲,偷偷看了抽屉一眼,只见里面躺着一部部手机,像渔民从大海里捞上来的鱼儿,滑溜滑溜地眨巴着眼,期待着你去抚摸它一下。抽屉后面的角落里,则躲着用天线的一部旧座机和一些发黄的旧信封,在母亲拉开抽屉时,极力地拱出一角来,向母讨好,希望母亲不要忘记它们似的。母亲见我一脸疑惑,讪讪地笑着说:“留个念想。留个——念想。”

我明白。这是母亲珍藏的记忆,一段艰难困苦的记忆。

三十余年前,暮色中,黑夜从罗汉山顶漫下来。仡佬坟大地,这个出入播简的交通要道上,一个七八岁的干瘦孩童,站在最高的那棵树桩上,一个年迈的老妇人立于他的身边,直直地望着向西蜿蜒的山路,焦急地呼喊:“妈,妈……”“长秀,王长秀……”,一老一少的声音,穿过层层暮霭,向远方延伸而去。远处的暮霭中,一个青年妇人,听到喊声后,一边答道:哎!一边背着发糕兑来的百余斤粮食,蹒跚地朝着老人和小孩的方向而来。

孩子和老人,正是我和我的奶奶,而那年青的妇人,就是我的母亲。

记忆里,那时候的近处的通讯,基本靠吼;临县的交通,基本靠走。老家播简这个小地方,因为地处三县(六枝、织金、普定)交界,虽说地处偏僻,但亲戚分布较广,如果哪家有啥大务小事,需要通知亲戚参与时,只能派人去撵,这一去一来,就得两三天不说,还怕路上出点什么意外。至于那些到外省去务工的,要向家里汇报情况,就只能通过信件或电报了。电报要到乡政府所在的场坝才能打,而且按字算钱,农村人读书不多,不懂精炼,口水话多,所以费用嫌贵,如若无生死大事,没有哪家会去打电报。因此,平时与到外省务工的家人通讯,便只会通过信件来往,了解天各一方的家人近况。邮差每周送一次信件到村小,然后由村小的校长或教务主任进行最后分发,他们会根据地址把信件发给高年级的学生,请学生们带回寨子转交给收件人。而这带信的学生,往往会被信主请求帮忙念信和回信,因为在家留守的老人们,多是文盲之故。信主为了答谢送信、念信、回信的学生,往往会做上一桌丰盛的晚餐。对于学生们来说,这一餐的丰盛,只有逢年过节才有得吃。因此,所有的我也非常乐意做这件事。我听说读写的基础,就是那时候读信、写信给夯实的。那时候,寨中老辈读书少,学名一样就有好几家,因此在送信的时候,也常常闹出些张冠李戴的笑话,信件读到一半,才发觉不是这家的,而是那家的。不过大家都比较淳朴,并不生气别家拆了自家的信件,或怪罪送信的学生,反而会暗暗得意。因为自家娃去得再远,还记得给家里写信,表明自家娃与别家的比较起来,念家,孝顺。

在1999年前后,用天线的有线电话进寨。写信回信的传统通讯方式,在电话铃声中悄然匿迹。电话通话,开始成为人们最喜欢的方式。然而,刚开始的时候,全寨子能装上这样电话的,只有时任村主任的袁大伯家。外面的人打电话来,总需要预先约定时间,然后袁大伯再一家一家去叫。每天晚上到他家去接电话的人,总能排出一个长队。要是前面的人聊时间长点,肯定会被后面等待的人埋怨。不过埋怨归埋怨,大家也不会计较太多,毕竟大家都能够理解各自的相思之苦,况且这接电话也与打电话一样,是按分钟计费收钱的,人家多聊时间,是多聊人家的钱,与自己没有多大的相干。至于袁大伯呢,只要你按时间付钱,他也不会说什么。我们一家有我的二伯、父亲、小叔、小姑、姑父、大哥、二哥、二弟等七八个人在外省务工,经常有电话打来,爷爷奶奶总觉得去人家接电话不方便,商量我们家也安装一个。于是,2001年的春节,我们家也有了用天线的电话。电话安装后,不用去别人家排队了,但是新的烦恼也来了。因为要下地干农活时,不能够及时接听打进来的电话,所以奶奶总是念叨:要是有一个可以随身携带的电话,还能一边讲话一边看着对方就好了。通过2004年的高考大桥,我进入了大学。为勤工俭学方便,我赚下了我的第一个移动电话——小灵通。这时候,互联网也抵达乡镇。为了能够能在通话的时候,见上日思夜想的亲人,总会到乡场上的网吧中,花上三四块钱,与亲人面对面聊上一两个小时,寨上的老人们每次从网吧出来,脸上总带着美滋滋的笑容。记得有一次爷爷和二伯视频出来后,对我感叹说:“现在的科技真好,以前认为这都是国家领导人享受的待遇,现在我们也能享受了。要是你奶奶能活到现在,该多好啊!”奶奶过世时,小叔已出门十四五年未曾归家,与家里的联系多是通过信件和电话,所以奶奶仙逝之时,因未能见到小叔一面而久久不愿闭上眼睛,最终只能带着遗憾离我们而去。每每想到此事,爷爷总是觉得对不住奶奶。

2008年,奥运会在北京成功举办,整个世界为中国瞩目。也正是这一年,我大学毕业,我们家也成功跨入了人手一机时代。从此以后,我们家开始经历移动网络高速发展的2G时代、3G时代和今天的4G时代。母亲的通讯收藏,除了那些泛黄的旧书信之外,也有了蓝屏或彩屏直板机、翻盖机、折叠机,以及今天已经淘汰了的和还存在的各色智能机。

给母亲安装好电话卡,下载好相关的应用软件后,我登陆微信,点击父亲的微信头像,然后点开视频通话选项。不到半分钟,父亲那边与这边联系上了。看到手机屏幕上的父亲,母亲有一点点激动,但因我们孩子在场,她很快便把那一分激动给隐藏了。见到此情此景,我们也知趣地离开,让他们二老好闲话家常。

与父亲通完话后,母亲感叹:现在的科技就是发达,以前这种远隔千里的对话,只能是依靠想象中的神仙能办到,因为他们有千里眼和顺风耳,没想到今天之后,我就是神仙了。面对母亲的喜悦,我对母亲说,这并不算什么。现在国家正在开发5G系统,也许在不久的将来,我们就能像《西游记》里菩萨的化身一样,对方的影像会立体地出现在通话人的面前。母亲听了我的话,很是惊奇,并表示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她一定好好保养身体,等待它的到来,感受一下做菩萨的感觉。

因为要赶回城上班,周日一早便要离开了播简。母亲送我们,有些念念不舍。我安慰母亲说,现在有了智能手机,4G网络,想要见我还不方便?按照昨晚教您的方法,就能随时看见我了,母亲知道留不住我们,也只好讪讪的应着。走出了好远,见母亲还在村口,我霎时想起了龙应台先生的《目送》:“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立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是的。我们不必追,因为今天的通讯技术。无论我们走多远,只要是有卫星信号的地方,都能够通过一方小小的手机把我们联通,重温我们彼此的思念。

回城后,每次与母亲微信视频,我总会想起她的收藏,它们见证的,可是共和国普通百姓人家几十年来的通讯发展史!建国七十周年之际,我们的通讯技术却遭到某些西方国家的科技堵截,让通讯技术的发展之路有了些许坎坷,中国人民七十年来趟过无数险滩暗流的事实告诉我们,在中国人民顽强拼搏、自主创新的精神指引下,我们最终不但能平安着陆,而且还能在这次磨砺中创造出新的辉煌。因此,我也很期待,将来母亲的收藏箱里,会添加那些神秘的通讯的器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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