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银都迎宾馆南行二百米,折而向东,沿一条蜿蜒曲折的山路,很快便登上青龙山的半山腰。我4点50分走出宾馆,天空浓云弥散,压抑得很,路上少有人走,偶尔一两位晨练的老者,看上去也懒洋洋的,似乎与这久热耐忍的天气有关,尽管今天正是立秋时节。
一波又一波的疼痛从遥远的天际传来,不断地袭击我的灵魂。坐在半山腰一块凸起的崖石上,眺望着远处鳞次栉比的楼房,突然生起了一种对生命的绝望。我似乎理解了像海明威那样一位对生活如此热爱、生命力那么顽强的人为何要开枪自杀,那是一种从骨子里对疼痛和生命的恐惧!还有那位神情忧郁的画坛巨匠凡·高,他对生命的倦怠大概也是源于一种无法忍受的苦痛。
其实,人的生命是脆弱的,就像一根苇草。悄悄地生长,用孱弱的身躯支撑着整个世界,一阵风过,难免要折断有形的肢体。人与自然相比,何其渺小。难怪陈子昂登上幽州台,面对横无际涯的浩瀚宇宙,发出“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的慨叹;而苏轼则更是感思“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
进入八月,已两次陷入牙痛的窘境。疼痛正像一位清雅高贵的女神与我如影随形,我只要一躺下,她便用佛尘向我洒出几滴甘露,借以驱散那些意欲同我接触的美梦。我在无边的痛苦中挣扎,夜不成寐成了家常便饭。我的眼前无数次幻化出茂密青葱的苇草,有时就想,也许,我的生命还不如它们,因为,脚下的大地、身边的清风、头上的日月正源源不断地抚慰它们。
不远处就是宋江的那座梁山大寨,正是国学大师、书画巨匠范曾笔下的“迤逦梁山,荦确延岱宗脊脉;浩淼水泊,波澜接黄河源头”的水泊梁山。鼓角钲鸣早已远去,刀光剑影也已黯淡,留下的只有经年的古迹旧踪。这让我忽然想到,宋江和他的一百单八将们是否也会为牙痛所困扰,那些驻扎在山上山下的大军呢?号称地灵星的神医安道全难道有何良方药典?他会不会也像当世的那些庸俗牙医,牙痛拔牙,牙坏去神经。这到底让我有些想念那位医术高明的安道全,也许他能给我一朵“玉灵芝”,让我驱散疼痛的阴霾,走向光明和美好的未来。
草棵上的露珠晶莹洁透,我用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草的边缘,那些露珠便轻轻地滑落,然后悄悄地浸入大地,湿润出一片自已的小天地。人的一生,不也是如此吗?满怀希望地来到世间,像流星一样划过生命的苍穹,留下的只有岁月的片断和少数几个人的怀恋。
几只蚂蚁在草丛间东张西望,似乎正在觅食,这些起早贪黑的生灵让我生出无限的敬意。它们的生命比起蝴蝶虽要长一些,但至多也只有六七年光景。生命的短暂与精神的高贵是它们一生的写照,在部族面临灭亡的时刻,它们挺身而出,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以自己生命换取同伴的安全、部族的延续。活在世间,它们多像那些有思想的苇草,在精神的引领下,将自己变得执着而又伟大。
不远处传来阵阵蝉鸣,时断时续。这些夏天的宠儿,似乎并没有意识到生命短暂的威胁,站立在枝头,餐风饮露,用美妙的仙乐装点着人间。秋风一过,黯然引退,世间一场,与“寂寞开无主”的断桥边的梅花何其相似!但它们,这些可怜而又可敬的蝉儿,却无怨无悔,在茂林幽树间无私地张扬着个性。
又是一波疼痛传来,更强更胜,像大海中的波涛滚滚涌来,涌来,又涌来。我静静地坐着,想着那些曾经的过往,生命,爱情,事业,无数人的面庞从眼前一一闪过,或疾或徐……我在等待阵痛像岁月那样流逝,渐渐隐退于深山老林。眼前又幻化出无边无际的苇塘,清风徐来,苇叶摇荡,苇穗正微笑向人世间点头示意。我忽而哑然失笑,毫无来由的。
浓墨的乌云笼罩着山头,天空零星飘些雨丝,我站起身,朝山下缓步走去。铃音响起,打开后,徐主任有磁性的梁山口音传来,他简明扼要地叙说了寻找治牙良方的过程,然后就催促我快回吃药,那口气,我的牙痛似乎早已好了一半。莫非,在梁山这块神奇的土地上,安道全的后人尚在人间?
无数的力量在身上集聚,逼退了挥之即来的疼痛。八百里水泊梁山的苇荡在哪儿呢?明天我还要去寻找苇草,因为,它们是我灵魂的栖息地,是我的精神家园。做一棵有思想的苇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