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局长下了春晚,小泥脸不洗,断跟鞋不换,一头扎进办公室,立马传来办公室主任,三言两语,简洁明了吩咐清楚。办公室主任唯唯诺诺,点头如捣蒜,两条臂膀如筛糠,倒退而出。办公室主任出门后,马局长仍愠怒不止,喝上两口凉了半天的开水,斜坐在沙发上,生起了闷气。
第二天,局里召开全系统改进作风教育整顿大会,马局长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她首先总结了上年度各科室的工作情况,对先进科室提出了表彰。针对郝科长上报的八条实事逐条进行点评,既有中肯的批评,又有适度的表扬。接着部署下年度的各项工作,并提出了严格要求。同时,对下一步工作作风教育整顿月进行了安排,三个阶段,动员热身,对照自查,总结表彰。马局长要求局领导班子成员下沉科室,帮助大家提高思想意识。上午听报告,下午讨论自学写总结。每天一调度,三天一碰头。活动开展得有声有色,马局长很是满意。
这可苦了郝科长,这些天四碗饭也只能吃上小半碗,饭前的四张饼早就省去。他白天听报告写思想总结,晚上半醒半睡中噩梦连连。期间,马局长代表局党委找他谈了两次话,主要是让他端正思想认识,充分反省不作为问题,要像其他干部那样能上能下。听着马局长慷慨激昂、义正辞严的声音,看着马局长红扑扑、朝气四射的小圆脸,郝科长心里拔凉拔凉的,好似秋风扫起的枯黄的树叶,沉啊沉,沉啊沉,这一沉就沉到了艾科员变成了艾科长,他郝科长自然也就成了郝科员。
日月如梭,光阴荏苒,转眼到了月底,马局长主导下的思想教育整顿活动顺利结束,艾科长、常科长和阳科长均被提拔,郝科长被降为主任科员,不再抓具体工作,但仍可端着茶杯往返于单位与家之间。周一刚上班,马局长就把艾科长叫到跟前,叮嘱其尽快拿出填坑方案,好赶在周三下午局长办公会上汇报。艾科长不敢怠慢,连夜查阅资料,设计可行性报告,两天下来,只熬得口干舌燥,眼涩头昏,小白脸变成了小灰脸,好在,不负众望,一叠纸十五张,一个充满智慧的填坑方案终于脱颖而出。
艾科长应邀参加局长办公会,就填坑方案进行了汇报和阐释。方案共分四部分,一是填坑的目的与意义,二是填坑的构想与规划,三是填坑的协调与具体实施,四是填坑的长效机制与规范落实。马局长面带微笑,边听汇报边时不时作些笔记。艾科长话音刚落,马局长便作了总结发言,在充分肯定方案的同时,再次强调做好部门协调工作的必要性,并建议成立填坑协调指导小组,局长任组长,分管局长任副组长,三个相关科室科长任组员。另外,专设填坑协调办公室,由原办公室副主任兼任主任。会后,形成文件,印发上报下达,填坑工作正式启动。
转眼一周过去,马局长见填坑之事不见动静,心内有点焦躁,急招艾科长来见。艾科长苦着脸站着,一言不发,这更让马局长如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再三再四追问,那哑巴似的艾科长才说出了事情的原委。局里的红头文件上报给常务副区长后,他大为光火,不批不回不过问,只传过话来,填坑不是件小事,牵扯到方方面面,必须开区长办公会研究。原来,这常务副区长正是马局长的前任,如此大张旗鼓的搞填坑,不正是对他以前工作的否定吗?马局长听后,只惊得下巴差点落地。但事情到了这步天地,已无路可退,她暗下决心,破釜沉舟,先斩后奏,填了那坑,看你常务副区长能奈我何?
周三上午,马局长召集填坑协调办公会第二次会议,对后续工作进行了具体安排,由艾科长负责联系财政局、规划局、公路局、建委和招标办,由常科长联络公安局、检察院和纪检委,由阳科长具体负联络施工队,自己则亲自挂帅与开发区联系,解决20厘米问题。会议结束刚回到办公室,马局长一通电话打给了开发区的牛局长,对方先是客套一番,接着以弄不清具体情况进行搪塞,问得多了,竟然直接挂断电话。只气得马局长啊,上气不接下气,转眼间又变成了小泥脸。她正烦着呢,恰恰出门又碰到了端着茶杯悠闲自得的老郝,这场景也就尴尬起来。只见马局长嘤咛一声,闪身进入办公室,坐在沙发上没头没脑地生起闷气来。
几天来,马局长心情郁闷,但饭量有增无减,周四中午饭前她试着竟吃了四张饼,还没感觉,这让她大为惊讶。下午一上班,她再次召集开会,让大家汇报这段时间的工作进度。艾科长提出财政局拒绝沟通涉及开发区20厘米填坑的款项,常科长汇报公安局不愿协调填坑过程中突发民众上访的问题、纪检部门不愿提前介入工程施工过程中对腐败的预防。马局长端着水杯,手有些发抖,眼睛直盯着前方,木然坐了良久,然后笑笑,让大家各自回办公室。待静无一人之时,她长叹一声,一直坐到夕阳在山,整座楼已空无一人。她踉踉跄跄站起,去拿包时,又眩晕良久,内心涌起无限苍凉。
马局长一向心性傲然,翌日刚上班,她就把区委书记堵在办公室门囗,书记不明就里,听其说完,并不表态,站了约略三五分钟,才微笑着点点头,转身进入办公室。马局长一头雾水,回办公室坐在沙发上,沉默良久,竟无计可施。坑,何时填?怎么填?自然成了马局长彻头彻尾的心病。她左思右想,还是没个头绪,焦虑,无奈,一时涌上心头,当夜月初上柳梢头之时,他喟然长叹,摇摇头,在阴影笼罩的房间内惆怅了好久。
转眼进入四月,马局长已经坚持不住,有一天,她恍惚惚惚把那双断跟鞋放在桌前,凝视好久,无限苦处萦上心头。她皱着眉,苦着个小泥脸,一语不发。又过了几天,她实在忍受不住,下决心不再协调这七八个部门,悄悄地,让艾科学再重新预算一下,填好这个坑,到底能用到多少款项。一切准备就绪,她准备取出自己积攒的一些资金,安排阳科长交给施工单位。
她终于能松口气了,走下楼梯,转过一块草坪,准备开车回家。刚打开车门,电话响起,原来是组织部门通知要与她谈话。再过一周,她已调动工作,去了一个僻远的乡镇做副书记。那个坑到底会怎样,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