蝌蚪

游人如织，熙来攘往。公园一角的土盆里，我看到久违的可爱的小蝌蚪。这群拖着细小滑腻的尾巴、豆粒大小的蝌蚪似乎在碗口般的水盆里游了太久，疲惫得张大嘴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不断地喘着粗气。

小蝌蚪！滚滚红尘一抖就是四十多年，摸打滚爬满身泥水后，带着同样疲惫身心的我，终于再次见到这大自然的使者。一群弱小的生命，游游荡荡，穿越《诗经》《楚辞》，沿着亘古的时光脉线，歪歪扭扭地走到了今天。

七八岁的我，走过一段又一段神秘而狭窄的小巷，回到家把沉甸甸的书包胡乱挂在枝枝杈杈的枣树上，不管蹲踞在枝头的嘤嘤成韵的鸟儿鸣唱得多么清脆悦耳，一扭身便带着网兜出了家门，一溜烟儿就滚到田地间的水渠旁。眼望着清澈的水流中成群的鱼儿游弋着，时聚时散，依依侬侬，心儿早已跳到了嗓子眼。放过去，再放过去，为的就是等那一群群毛里毛躁、醉眉醉眼、心花怒放的小蝌蚪，你是我心中的绿草，是我眼中的白云，是我灵魂深处大自然的使者。

春夏时节，雨水渐多，河水渐趋暴涨，过不了多久，沟沟渠渠已是满满当当。又到了乡间各色青蛙产卵的季节。暮色降临，蛙鸣渐起，此起彼伏，演奏出人间最美的乐章。早晨起来，渠边一站，但见星星点点的小蝌蚪游来荡去。几天工夫，变成黑豆粒般大小，小尾巴在水流中摇曳多姿，那可爱的小身体顺水滑行，很快窜到前面，一下停住，当缓缓游动的蝌蚪群擦肩而过时，它俏皮地朝四周看看，又猛地用劲，朝前方飞快地窜走。哗哗啦啦的水声如一首首动听的歌谣，诉说着蝌蚪们的喜不自胜的欢笑和乐趣。

我用网兜捕捉到二十余只活泼可爱的欢快游动着的小蝌蚪，把这些小小的生灵放在水盆里，让他们自由自在、随心所欲地游啊游。我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只游在水盆边沿的蝌蚪，生怕一眨眼，这一只会变成了另一只。好想他们随我的想法而游，一起左或一起右，如若我是排头，那该多好啊！我就天真地想，自己能看见蝌蚪，它们在水中能看到我吗？它们中谁是指挥家？谁又会唱一曲《高山流水》？谁又会跳一曲《霓裳羽衣舞》？我想着，笑着，笑着，又想着。耳边轻风吹散朵朵花香，迷醉得天地间一片澄明。

小蝌蚪注定生活在乡间的水渠中，与青草虫鸣为伴，与蓝天白云共舞。短暂的两个月，它们的生命要经历一世轮回，在艰难的蜕变中，要长出鳃盖，蜕掉尾部，支出四肢。但勇敢的蝌蚪们从来就没有皱过眉，叫过苦，它们用生命的苦难践行卑微的梦想，这是怎样的一个惊人动魄的伟大啊！

古老的村庄焕发出勃勃生机，那些幽深幽深的小巷没有了，连接乡村与城镇间蜿蜒曲折的小路消失了；月色下梦幻般的池塘黯然离去，两岸百草丰茂的沟沟渠渠踪迹全无；蝉噪没了，蛙鸣没了，乡村化为了城市，城市变成了高楼，高楼耸立的天地间哪里还会有一群群摇尾游戏的小蝌蚪？

小蝌蚪有朝一日会不会游向浩淼的大海，像鲸鲨那样与汹涌澎湃的滔天巨浪搏击？小蝌蚪不久的将来会不会摇动着细小的尾巴游向街市，穿行于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做一场肥皂般五彩斑斓的美梦？四十多年后的今天，站在混凝土浇铸的铁板似的大地，遥望夏夜那深邃无际的天空，我只能发出去一声长长的太息。说实话，我想念池塘，想念水渠，想念一群群游在我梦中的可爱的小蝌蚪，还有我的充满美好回忆的童年生活。

小蝌蚪找妈妈，妈妈在哪里？可怜的孩子，睁着单纯天真的眼睛，孤零零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世界。蝌蚪离不开水，更离不开生育它的慈爱的妈妈。它缓缓地游动在污水中，喘着粗气，气息奄奄，它好想回到唐诗宋词里，好想让如洗的月色轻轻洒落梦境中，好想和妈妈一起听夏夜清风中传来的动听的歌谣……可那是怎样的痴心妄想！现在，只想找到它的妈妈，哪怕是走向天涯海角。

在车水马龙的人世间我发疯似的寻觅那些正在找妈妈的小蝌蚪，不为别的，只想给身心疲惫的小精灵们一块属于它们的天地。我在一大张原生态的白纸上绘描出绿草茵茵、百花争艳，用梦幻般的线条勾勒出流水淙淙的小河，我让鸟儿自由鸣唱，让游鱼唼喋戏石，让蜻蜓飞舞展翼，让蝴蝶翩跹飘飞。可爱的小精灵，我的小蝌蚪，如此自然胜境，你可曾喜欢？

流浪的小蝌蚪终究会找到自己的家，我为它们献上祈愿和祝福。我要把公园一角土盆中的那些小生命放走，让它们回归到自由的天地。当我急切地回到公园再去找寻，哪里还有它们的踪迹！我呆傻地立在那里，心中五味杂陈。我要向它们惭悔，为它们祈祷，真心希望它们的未来像蓝天一样纯净，生命像岁月那样悠长悠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