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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树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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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08/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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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乡村的向日葵

  

1  

我生在乡村,长在乡村,从乡村走出来的,对乡村有着一种极为特殊的情感。  

来到这个城市这么多年,有的时候,还觉得乡村是那么美好。  

乡村的风景,仿佛一幅永不褪色的年画,时时在我的遥望和回想中。  

这几天,好像是有人在奔走相告似的,忽然间,向日葵就开了,此呼彼应,一片又一片的纷纷现身在微信圈里,许多人发了向日葵的图片。  

朋友文英在微信晒她的照片,她站在向日葵地里,红润的脸庞、欣喜的笑容与金灿灿的向日葵交相辉映,花中有人,人又似花,尽展曼妙动人的神态。  

我问,亲,这是哪里。她说,这是我家的向日葵。她的老家是在河套平原的腹地临河市,黄河九曲,唯富一套。在这个被誉为粮仓的富硕之地,她有一块“自留地”,那可是心灵的安放之处啊。  

她是当兵出身,现在是一个成功的经理人,巾帼英雄。虽然在一个城市里,也难得见上一面,每天忙忙碌碌的,难得的消闲和自在。可是,她经常在百忙中抽出时间,回老家,探望自己父母,在这个季节里,她能从钢筋水泥包围的城堡里逃出去,融入田野,亲近故乡的土地。  

在大片的向日葵地里,她就像一个母亲拥抱自己的孩子,又像是在母亲的怀抱里,那么温暖,那么温馨,而令我艳羡不已。  

那金黄色的向日葵花瓣,纷繁的,交织着,好似在我的眼前摇晃,刺疼了我的眼睛,定格在我的心里。  

朋友说,来乡下转转,睡热炕头、啃甜玉米,吃炖羊肉,喝烧酒,嗑瓜子......在微信发了个招手的表情。  

我说,真的想去呢。是呀,那是多么惬意呀。我也在微信里发了个鼓掌的表情。  

心若向阳花自开,醉在花丛香满袖。  

让我不得不惊喜以对:“啊!原来你还在这里。”  

望着手机上的向日葵画面,又望窗外街道的车流人影,听着对面商店传来的汪峰的《不再彷徨》的歌声,此情此景,我有些失魂落魄,我真有点“彷徨”了。内心突然变的苍然起来,有去寻找向日葵的冲动。  

司马光诗“更无柳絮因风起,惟有葵花向日倾”柳絮随风,历来是颠狂轻薄的象征。与柳絮相比,向日葵则显得十分忠诚。在贫瘠的土地上,顽强的生长着,尽情的开放着——  

离开故乡日久,心里难免要怀念起我日思夜想的乡村。我喜欢向日葵,想做一株向日葵,等待着属于我的唯一的阳光。  

2  

那乡野的风景在哪里,向日葵地在哪里,我是在农村长大的,在诚实的记忆中,总有根神经不敢背叛着养我的那片土地。  

透过窗,恍惚间,好像又回到了我的那个叫后班鸠沟的小山村,好似看见了村前山后,那一片一片的向日葵照着我的内心。  

我们那个村庄,是一个山沟沟,只有二三十户人家,住在沟里,或山梁上,我们家住在沟里。我记得小时候,那时虽然很穷,却是很快乐。我依稀记得,每当跟小伙伴们,走在鸡鸣狗吠的村子里,吸吮着路上野草的味道和庄稼的味道,不小心踩在牲畜们的粪便,漫到脚面上,那是一种很温暖、很亲切的感觉。我们像一只只燕子一样蹦来蹦去,飞来飞去,快活极了。  

在我们那不起眼的村子里,除了有一点河滩地,大部分是坡地,是一个靠天吃饭的地方。每户分一块河滩地,又分一块坡地,搭配着种。常常是梁上是谷子、荞麦、大豆…..河滩是玉米、高粱、土豆、红薯……  

向日葵往往是在地头地脑零星种植的,东一小片,西一小片的,就像给大地打补丁似的。  

我记得很清楚,那时我已经八岁了,姐姐十三岁,妹妹只有三岁,还不会坐着呢。那年清明节,我去给母亲扫墓刚回来。因为,母亲去世不到半年,给母亲上坟又勾起了我的伤感。回到家就躺在炕头睡觉。  

睡意朦胧中,好像听到有人说话,妹妹用小手也掐我的鼻子。原来邻居原大娘来了。正跟姐姐说话。自从母亲去世后,姐姐也辍学了,要照顾这个家,就要学做针线活。原大娘她们也跟我们一样,从山东闯关东过来的。老人很干净,高高的发髻用网状的攒罗起来,插一个簪子,挪动着小脚屋里屋外地走着。她正在教姐姐剪裁鞋样子,嘴里絮絮叨叨不停。原大娘是个善良的人,母亲去世后,父亲又在乡给粮站打工,对我们姐三个照应不少。两家人很是交好。有一次原大娘病了,父亲徒步十几里地去给请大夫。就因为这,原大娘还给父亲做了一双鞋。  

原大娘临走时,将手里一袋葵花籽放到炕上,叫着我的小名,用手轻轻揪着我的耳朵,跟我说,明天去地头种了,秋天长成了,过年好吃“毛嗑”(嗑瓜子)。我懵懵懂懂的,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原大娘挪动着小脚走了。  

第二天早晨,虽然春天了,天还是很凉的,倒春寒吧。姐姐把我从昏睡中叫醒,吃完早饭。姐姐把妹妹放到原大娘家。然后,拎着一把锄头,让我拿着那袋子葵花籽,跟她下地。我仰头望着姐姐说,不怕我嗑光了呀。姐姐拍着我的肩膀说,嗑吧,总没有剩的多。嗑瓜子长大个,嗑吧。我偷偷用手掰开葵花籽,将仁放进嘴里,慢慢咀嚼着香味。怕弄出声响惹姐姐生气。其实姐姐早看出我的鬼把戏了,只是不说罢了。自从母亲去世后,姐姐很少说我了,她也知道我的心里很脆弱的。轻易不敢触动。  

在朦朦的晨光里,在升腾的炊烟袅袅中。姐姐领我来到河边,我们家一块地边。我望着那白一块、黑一块的地,就像长了秃疮似的。我高兴的心情瞬时打了蔫,眉心绞成一个结。姐姐看出我的心思,边用锄头平整地,边对我说,向日葵不怕涝,不怕旱,不用侍弄,就是碱疤拉地也能长。姐姐弯着腰,在土地一锄一锄地挖出一个一个的小坑,让我放进一个个葵花籽,我每个坑都放好葵花籽后,然后用脚拨些土盖上。我跟姐姐忙了半天,晌午的时候,种完了。累的腰都直不起来了,坐在地头上,不停地喘气。姐用锄头敲打我的屁股说,你要不好好读书,就种地吧。我懒懒地说,记住了。  

几天后,向日葵就露出了嫩芽,两三个叶瓣,肉嘟嘟的,很快就葱郁茂盛起来。长到半人多高,姐姐用剪子对多余的枝叶剪除“打叉”,姐姐说,就像小树打叉一样,这样向日葵才一个劲地向上长。葵花头多了,秕子多,产量小。我不知所以,只是点着头。  

由于靠河边,山洪下来容易成灾。那是七八月份吧,一场大雨后,我急忙跑到河边,河边的玉米都被都被洪水刮倒,姐姐将一棵棵玉米叶子上的泥抹掉。再看地头的向日葵地,满地是泥泞,向日葵东倒西歪,我扶了扶,可是太多了,哪扶得过来呀。姐姐说,向日葵皮实,没事。几天后,地里有的玉米死掉了,而向日葵却依旧挺立着、生长着。  

到秋天时,向日葵竞相怒放,将大地染成一片金色的海洋,在田野燃烧、蔓延、铺展。我的心头有种莫名的喜悦,那时不懂得为什么叫向日葵,常常站在向日葵地边,眯着眼睛与向日葵一样寻找阳光的方向。觉得让阳光照耀着,心里总是美滋滋的。  

我跟几个小伙伴,经常会跑到向日葵地里,在里面藏猫猫。有时会折一个向日葵花,编成花环,戴在头顶上,好似一束束火苗,在村子小路上燃烧着。有时会盯住向日葵花采蜜的蜜蜂,落的蝴蝶凝视半天。有时掐几片向日葵叶子当扇子,或盖在脸上,挡住太阳热辣辣的光芒,然后,慢慢地闭上眼睛,做着一个又一个残缺不全的梦……  

但是,花开花落,是生命的方式,花落籽盈,心里满是欢喜。那时村里人把葵花籽也不会拿出去卖钱,只是人们的零嘴,没事时只当解闷而已。人们没有把它像粮食一样珍惜,也没有视粮食一样宝贵,如同青瓜嫩枣,谁见谁咬一样,觉得好玩罢了。那时我们几个小伙伴,不管路过谁家的地头,扭下一个向日葵,跟小伙伴每人分开,嘴里嗑着瓜子,玩耍着,周围的一切都是满满的暖,心情盎然。  

在一个秋阳凉爽的下午,我跟姐姐和妹妹,来到向日葵地。到秋天,妹妹已经能站起走路了,她坐在地头上蝈蝈,是我前一天给她捉的,还编了个笼子。我跟姐姐每人拿一把镰刀,一边割向日葵头,一边砍倒秸秆。姐姐说,上午有露水,葵花秸秆软的,不好砍;晒了一上午,下午秸秆就干爽了,好割,可是容易扎手。她给我一个套袖,一个旧手套。当整片地的向日葵秸秆被砍倒,齐整地被放在地头的时候,眼前露出了一大片的空地,一个个向日葵头堆成了小山,这时从沟里向西看去被晚霞烧红的天。  

正好父亲赶着粮站的马车,从乡里回来,父亲先抱了抱妹妹,然后交给姐姐,不一会功夫,就将大堆的向日葵头装上了马车,拉回到院子里,全晾晒在了屋顶上,父亲干活的身影迎风飒飒,干净利索,赶马车的鞭子,不时啪啪地响起,在村子上空回荡。  

父亲在我的心中是那么高大威武,心里想,长大要向父亲一样,当个车老板子,甩起鞭子啪啪地响呀......  

父亲把马卸了,拴在厢房的马棚,从车上的麻袋里拿出草料,放进槽子里。  

父亲抱着妹妹,点燃了旱烟锅,在鞋底子上敲了敲,怜惜地看着有点疲累、嘴唇发干的我说,进屋喝点热水,活动下筋骨就好了。  

妹妹捂住鼻子好呛,好呛。姐姐说,下来吧,可是就是不下来。  

姐姐抓过我的手,看到我的手心被秸秆划破的口子,从正在抽旱烟的父亲烟锅里挖了点烟灰,吹掉我伤口上的泥土,用烟灰抹了抹。姐说,明天就好了。  

姐姐转身进屋做饭去了,妹妹也从父亲身上跳下去,跑进屋里。  

父亲抽着旱烟,我坐在弥散着充满庄稼芳香的马车后辕子上,忘记了疼痛,掰着葵花籽,在嘴里嗑着,香香的闻着。  

晚上,左邻右舍的大爷叔叔们来了,父亲也好久没有见到他们了。姐姐烧开了水,给他们沏了父亲带回来的红茶,又找了几头干一点的向日葵头,炒了半搓下了葵花籽,他们坐在炕上,地下的长板凳上,喝着茶、嗑着瓜子,抽着烟,聊着农事、家事和外边的事,那么津津乐道,有滋有味。  

妹妹依在姐姐怀里瞅着大人们,我却依在炕旮旯睡着了。我梦见坐在向日葵上飞了起来,飞的很远很远,总找不到落脚的地方。我吓的尿了裤子,醒了。  

父亲将手伸到我的身下,说,尿炕了。姐姐用抹布擦干了炕,把我脱下的湿裤子晾到地中间的长板凳上。给妹妹掖了掖被子,在油灯下纳着鞋底。  

父亲把我拉到他的被窝,我呼呼的又睡了,那么沉,那么暖。  

3  

由于父亲在乡粮站赶马车,长期不在家。粮站照顾父亲,时间不长,我们就搬到乡政府所在地,住在粮站的家属房。那是两间土坯房,外屋是厨房,里屋是炕,虽然挤点,好在一家人团聚了。有个小园子,有葱、辣椒、茄子......园子满满的,够吃一阵子的。  

那时,姐姐管家,看妹妹,我只当学生,那时学生作业少,散学就出去跟伙伴玩,晚上打手电看书,对家里属于刺草不管,油瓶倒了也不扶的游侠。  

住了一短时间,我们搬到新家属房了,一排房子是无间,住两家,我们靠近西侧,住的是两间砖瓦房,一个仓房,院子很大,园子有半亩多地,西侧是荒地。继母(我们叫她婶)来了,不长时间姐姐也出嫁了。婶没有孩子,就因为不能生养,就离了婚。我总觉得没有孩子的女人,少了点母爱吧。俗话说,谁养谁亲。开始,我们对婶很反感,父亲也很苦恼,一边是婶,一边是孩子,很无奈。我们对婶也是不近不离的,婶少言寡语,每天给我们做熟饭,就出去喂猪喂鸡。每次都不忘说一句,我去喂猪,你们吃吧。婶的话怯怯的,我听着怪怪的,可是也不好意思笑。看着我们吃完了,婶才吃饭。  

婶来了后,家里变了样,院子有人打扫了,园子也有人侍弄。我跟妹妹上学,也乐得自由。父亲在房前屋后栽了些杨树,婶在树的空隙,房子西侧荒地种了一些向日葵。当向日葵开花的时候,每个盛开的日子都给整个院子以美丽,以芬芳,看到了房前屋后金灿灿的向日葵花,心里也亮堂很多,充满了希望。我最不能忘怀的,坐在院子里的墙头,一只手捧住书,一只手将葵花籽放进嘴里嗑着,飘逸着清香的味道。  

后来我就到旗(县)上高中,外地求学,又调到了这个城市,越走越远,难得每年回去一次。很多年了,婶由一个中年女人,成了沧桑的老太太了,我也跟婶很亲了。有时给父亲打电话,问候父亲的时候,也不忘问候婶。父亲就念叨说,你婶早就将向日葵头放窗台上晒着,说等干了,你就回来了。那年,十一小长假,我回去看他们。父亲说,向日葵终于晾干了,你也回来了,今年的葵花籽饱满,比比往年的都香。说完话,父亲叼着的香烟灰掉到炕上,婶用鸡毛掸子扫到地下。婶说抓给我一把炒熟的葵花籽,给我放在跟前。看你说的,我种的葵花籽哪年不香,只是你们没有在意呀。婶说话也不在胆怯,话也爽朗了,眼睛还看着我,透着母爱的柔情。  

望着身前那一堆葵花籽,听着婶的话,我的眼角不由潮湿,愧疚的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婶融入我们这个家了。这些年,我在外面闯荡,有婶照顾父亲,照顾这个家,我这个做子女的,应该高兴才是。想想我又能给予他们什么?而这个秋天,我愧疚着,好在自己还尚能想到。  

每次我走时,婶都挑大些的葵花籽用塑料袋装着,给我带上。我不想拿,推托说,这远的路,拿它干啥。父亲给我装到皮箱里,拉上拉锁说着,瓜子不饱是人心吗。我知道父亲的意思。婶就像向日葵一样盛开在芳香的老屋周围,盛开在父亲的容颜里,盛开在婶等待的心房里,向日葵的暖香在我的身上。  

前年六月末,跟父亲生活了三十二年的婶去世了,我回家奔丧。院子周围的向日葵还没有开花,枝叶委靡、凋敝,与我一样沉湎在惆怅和忧伤里。  

葬了婶后,父亲把老屋卖了,搬往市郊的大姐家。当我跟父亲、姐姐一家离开后,凝视着老屋、凝视着房前屋后,几声麻雀啁啾,飞旋着在向日葵栖落,突然,一只鸟叼来一片向日葵的叶子掉到了我的身边,浮于我的汽车盖子上。  

老屋的一草一木,已经爬满我生命中的每一季。如果没有庄稼地,这个世界会不会有我?如果没有向日葵,这个世界谁会倾向艳阳?我卑微的身躯是从山沟里爬出去的,我的灵魂却活在阳光之下。  

如今,老屋放弃了,院子的一草一木放弃了,正在拔节的向日葵放弃了,虽然真正永恒的相守不存在,可是,如果有缘,与另一个充满纯真和至爱的人相遇,再苦再难,就如邂逅了一朵向日葵花开的美丽,那便是人生的极致啊。  

当老屋易主,成了别人的,这些都是我今生今世的痕迹啊。我知道所有归乡的脚步都已迈上了虚无之途。  

车慢慢驶开了,我回头张望,不由的伸手去抚摸路边的向日葵,却缩回手来,生出怜惜的情愫,暖暖的,悲伤地望着。  

4  

来在这个城市这么多年,每个秋天都要去郊区,大青山下有个叫坝口子的一片村庄,习惯于走进秋的怀抱里,去看山坡上生机盎然地长满向日葵。几乎都沉浸在向日葵地,流连忘返,觉得自己步入了一个花园世界,享受着乡村的安宁。在山坡上,常常看见一群群城里人,在向日葵地拍照。我也跟他们一样留下美丽的镜头……  

在沟沟岔岔的田野,长满了庄稼,是农民最拿手的写意山水画,在向日葵的点缀下,装扮得丰裕饱满。对于城乡结合部的农民,既然能工做农的人们是多么自豪啊,而这一切,打心眼里喜爱着的住在我心里就是那么灿烂、那么耀眼的向日葵,让我找到自己的乡村的贴近感和踏实感。  

现在的我,好想捧着一株向日葵,给乡村一个暖暖的拥抱!  

在一个周六的早晨,我打电话跟同事说,咱俩去市郊吧。他说,去做什么。我说去看看向日葵。说着,我把微信上朋友发的向日葵图片,给他发了过去。他回道,真美,发了个赞的表情。他也是农村出来的。他是有同感的,他的家还在东北老家,只身一人在这工作,我也想领他到郊区散散心。  

同事开车,我们就去了坝口子的一带。周末不塞车,四十多分钟就到了那个村庄。我们车停在一个村口,那天的阳光显得很热情,暖暖地摩挲着每个村落。可是村庄却是七零八落,房屋都写着大大的“拆”字。原来种向日葵的地方,都挖成了地基,原来的大棚,成了一个个工棚,是几堆水泥、钢筋和木材,三两只野狗在街道悠闲地甩着尾巴,一声声“汪、汪”叫着,机器轰轰隆隆的声响,渐远渐近,打乱了村庄秋天祥和而安宁。  

有个看工地的老人走了过来,用笨拙的此地话问我,买房子吗。我说,来转转。我说,这里怎么了。他手指着,这都搞开发了。我说,有产权吗。他说,小产权。我哦了一声。他悄悄跟我说着,这是村子里跟房地产商合作的。这是不能转卖的。  

村子的喧闹与冷清出乎我的意料。从进村到现在,路上我没有看到一个村民。我说,村子里的人呢。老人说,都借住到别的村了,都等着回迁呢。村里给人们交了社保。年轻的,都到市里打工去了。  

我望着西边那一坡山地,那每年都种有一大片向日葵,到这时,都是金黄的一片,灿烂的像一个个小太阳。老人说,现在人们也没有地可种了,此时,我看出了老人深感不安的孤单与恐慌。  

老人说,我每年种的那点葵花籽还很赚钱呢,比种菜值钱,那是论碗呀,不像菜是论斤呀。老人说,我原来就是在村里开饭馆的。我说呢,老人讲道理是一套套的。在村里也是有头有脸的,所以信任他,让他看工地,帮助卖房子。  

我又一次走到曾经种过向日葵的地方,在那块地头,我看到了一个小小的向日葵头。它的躯体爬满了蚂蚁,只是那枯叶还泛着点点青色,我发现原来这块地基开挖不长时间,原来的向日葵地被毁掉了。我小心翼翼地赶走了蚂蚁,望着向日葵头,我无法遏止灵魂深处的某种疼痛。  

我为那被毁掉的向日葵哀悼,为乡村的现状忧虑。那乡村的土地,那乡村失地农民。  

随着风儿的吹起,几片破碎大棚的塑料布飘落在眼前,我弯腰拾起一片,扔向远方,附近的狗吠声顿时在耳畔响起。  

也没有什么好看的,我俩就开车返回。同事闷闷的不说话,白跑了半天路。我的头像一株向日葵,悬于枯枝之上,想散散心,却扑了个空。想家的滋味不好受的。  

我回到家,坐在电脑旁,将梵高的名画“向日葵”下载到桌面,在银行工作的女儿手指梵高的向日葵,歪着头说:“爸,这向日葵太亮了,太刺眼睛了……”也许女儿对梵高向日葵有了解读。有些静止的东西也会奔跑的,也会燃烧的……这就是艺术的力量。  

梵高从无情的意大利辗转到巴黎,期盼在那个与画结缘的世界找一份理解。可是那个城市没有心情解读他的心声。法国巴黎终究没有他的阳光、麦田、向日葵,梵高不得悲呛流浪,孤独漂泊,寻找自己的灵魂。若干年后,仅仅37岁,他卑微的身躯化成一缕白烟后,他高贵的灵魂化着燃烧的阳光被后人敬仰……  

令我感觉,在梵高笔下,那一朵朵怒放的向日葵,仿佛是一朵朵燃烧的生命。饱蘸着强烈的生命张力,充溢对生命的注视,向人倾诉着灵魂深处的落寞。那是画家对乡村的执着,渴望一种温暖,一种关怀,一种理解,一种爱吧。  

我阴郁的心情终于找到光亮的一刻,那也许是向日葵的眼神。  

在这样的秋季,我的指尖没有滑过带着芳香的向日葵,没有拥抱朴实温馨的乡村,我真的又能遗憾什么呢?向日葵的秋天,自然在秋天怒放,寻找乡村的向日葵,看层林染尽,金黄遍地,一如既往。  

我依稀看到那些如向日葵一样温暖的眼睛,关爱的暖意。  

我多么希望这些微不足道的文字,用笨拙的笔画一幅向日葵,透过秋天的阳光,抚慰我孤独的灵魂。我宁愿虔诚以待,乐意苦苦追寻乡村的向日葵,让燃烧的向日葵照耀我的内心,我要与向日葵一样向着阳光,一心向暖,一路奔跑,去拥抱那些爱我的人们。(孙树恒,笔名恒心永在,内蒙古奈曼旗人,供职阳光财险内蒙古分公司。中国金融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内蒙古作家协会会员,内蒙古诗词学会会员,西部散文家学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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