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村庄是一幅画,那河流就是画笔,而那村庄里的女人,就是执画笔的人。村庄是一条文化的河,男人是文化的延续,女人是自然的延续,河流就是生命的开始,延续着我们这个古老民族的文明香火和乡土炊烟。
我的老家,是一个叫白音昌(蒙古语,汉译为富裕)的地方。当时是一个乡所在地,后来撤乡并镇,成了一个村。
我感激这座村庄。这座村庄的南边是一座山,叫青龙山,巍峨耸立,蜿蜒绵长。
北边是一面坡,实际是一个丘陵。
中间有一条河,叫牦牛河,站在山坡上,从西向东地流着,这个冬末春初的季节,河水涓细,像一条腰带,扎在村庄的腰部。远看像北方女子的裙摆,飘飘逸逸。
夏季时,河水汹涌,有泥沙汹涌而过。到发洪水的时候,将上游的牲畜、箱柜和树木席卷而下,很是嚣张,咆哮而过。冬季时,像一块条形的玻璃,落在河滩上,在阳光下眨着亮光。
我家搬到白音昌时,我9岁了,上一年级。乡政府所在地的村庄,可谓是一个大地方,作为一级政府,公共单位很多。不仅人口多,女人也多。那时对这些单位里工作的人的家属,叫四属户(在村庄里的干部、职工、教师、军人这四种人员的家属)。
我们家住在坡下的粮站家属房。那时父亲在白音昌粮站赶马车,南来北往地给粮库拉物资,就是当年的货运司机了。
这里是相当大且相当重要的地方。我们如现在从农村进城了一样,有着怎么也想象不出来的欣喜。
一座像“聚宝盆”一样形状的村庄。很抽象,对我来说,这个村庄像是在我心中飘浮的一个梦。
在夏秋季节,我总跟伙伴到村南边的河畔去玩耍,也有一些村庄的妇女,在河边挑水浇园子。夕阳行走的步子很慢,妇女们也摇摇晃晃的,自然尽兴地在河面上展示着丰腴的倩影。她们很在乎这种姿态,于是,就把裤腿卷到膝盖以上。
河的岸边有几棵榆树,在河面倒映着影子。当春风吹来第一缕绿色,金黄的榆树钱就一串串地缀满了枝头,人们会趁新鲜将它采摘下来,做成美味佳肴。女人们摘榆树钱儿,给家人做面汤吃,孩子们在河里捞小鱼儿和蝌蚪,抓黑绿的青蛙,还有几只蜻蜓,时不时地在河岸边飞翔起。
村庄是在女人们的呼号中醒来的,是在女人的担当里发育的,成长的,绵延的,传递的。
二
对于我来说,那样的年龄,应该是无忧无虑的。那是一个天真的年龄,理想和希望溢满心灵。
可是,农村是古老而传统的。积淀了几千年的文明与糟粕,传统与新兴,上品与沉渣……对我稚嫩的心灵,注入了生命本质的东西。
母亲去世早,姐姐拉扯我跟妹妹。姐姐才十三四岁,辍学在家,撑起这个家也不容易。姐姐过早地经历了人生的历练,领略了风土人情,饱经风霜的烙印,深藏在姐姐的灵魂深处。
自搬迁到白音昌后,父亲就把左邻右舍的辈份给排好了,西屋叫爷爷、奶奶,东屋叫姑姑,姑父,隔院子叫舅舅、舅母……当时,我也不知道这辈份是怎么来的,农村的亲戚都是相联的,我感受到那是父亲在找保护伞,都是亲戚了,总也不能欺负我家小孩子吧。
这个答案,我从没有找过。左邻右舍总不及妈妈在,我感觉到,姐姐那眉宇中掩饰不住的哀伤在流泻,有一种失去生命依靠的那种绝望。父亲也就成为唯一的精神支柱,我和妹妹是她的精神寄托。这是我以后才有的感受。这种感受给了姐姐一种精神上的慰籍。姐姐真正站在了这个村庄陌生的土地上,面对陌生的人群。她面对着的是真正意义上的村庄,是本质的村庄。
我们家西屋是粮站主管家,父亲让我们对主管叫老爷爷,对主管的媳妇叫老奶奶。粮站会计年龄比父亲大不了几岁。那时的会计,可是有职有权的人物,这人却很慈善,家里有六个儿子,对我挺好的,散学后总领我去爬山,藏猫猫,打土坷垃仗。可是会计媳妇却是很刁蛮,一看满脸横肉,看出来就不像心目中的什么好人。一来时,就有邻居介绍了,父亲也轻描淡写地讲了。我们都没有在意。再厉害也不会骂大街吧,必定是有头有脸人家的女人呀。
我们刚搬进来不到半个月吧,好像夏天,有一天早晨,天蒙蒙亮,我刚睁开眼,就听到西屋老奶奶在骂人,从屋子里骂到门外了,把门摔得咣咣响。我跟姐姐吓得不敢出屋,后来越发骂得凶了。骂人吗,有谁捡骂的。可是,越听越像骂我们的。骂的话要多难听有多难听,什么野种王八种坏种鉴定了一通,骂得要多深度有多深度,祖宗三代地数了个遍,女人听了都脸红。边骂边用手中的棍子敲打着地面。好像那地面上有着她恨之入骨的虫子,恨不得一棍子打死。
我跟姐姐出来一看,老奶奶满脸横肉的脸上,腮帮子一阵阵耸动着,头发披散着,像被人打了劫一样。姐姐问老奶奶怎么了,老奶奶用手中的棍子,指着园子里的韭菜池子说,你看看,那不是你家的鸡给刨的吗?姐姐往鸡窝里一看,几只鸡在院子里耷拉着翅膀,窝在院子里,好像也挨了揍,受了骂一样。姐姐忙说,老奶奶别生气,我一会给你补苗。老奶奶依然不依不饶,骂骂咧咧的,连空气都像冒了烟一样。
姐姐回到屋子给我们做早饭,我跟妹妹去上学,就早把这事忘到二门后了。吵架那是家务事,是老娘们自己的事。我把姐姐也当成了家庭妇女了。后来姐姐说,白天去给老奶奶补了苗,才算了事。
后来,老奶奶得寸进尺,看我们家好欺负,不值当的小骂,值当的大骂。三天两头骂,指桑骂槐地骂。有时,骑在墙头上骂。
有一次,老奶奶又在骂人了,那是晚上。边敲我家墙,边骂着。老奶奶骂人可溜呢,就像唱通俗歌谣一样。
听了半天,姐姐听明白了。原来我爱看小说,点着灯泡,照得窗外也很亮。老奶奶家睡觉早,灯光晃着她家了。也许老奶奶有神经衰弱,或者是见不得光吧。
姐姐连忙把灯闭了,用雨布当窗帘子,我只好用手电在被窝里看书,《水浒传》《三国演义》《红楼梦》等几部名著,都是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看的。
有一次,老奶奶又骑在墙头上骂,说是我家的猪,拱了她家的猪圈。拿着铁锹就要挖我家的猪圈。姐姐跟老奶奶撕扒起来,老奶奶有一个儿子也上了手。那时我散学后,正在外面淘气呢。
姐姐实在气不过了,跑到河边痛哭。我跟妹妹跑到河边才找回来。姐姐披头散发的样子很吓人,手上也被人抓伤了。滔滔的牦河,倾听着姐姐的心事,我们心里和姐姐一样都不平静。
从此,姐姐再也不让我们叫她老奶奶了,就叫老妖婆。姐姐说这话时很沉静,撕下面纱,无情也无畏。从此,老奶奶再骂人时,姐姐也坐在墙头上骂,跟老奶奶对着干。每次吵完架,姐姐真的很激动,热泪淌湿了脸颊。
后来,老爷爷由于贪污公款判了几年,老奶奶也低调了不少,很少吵架骂娘了。
有一年,粮站在北坡上新盖了砖房,家属由坡下搬迁到坡上,有了新的邻居。我就再没有听过姐姐跟邻居吵架。
再后来,姐姐结婚后,每次回来,见到老奶奶也不再叫她老妖婆了,依然叫老奶奶。老奶奶也老了,得了中风的脸,抽动着笑笑,那是善意的笑。
后来,姐姐自己都说,那时好勇敢呢。她只想对那些年说声“谢谢!”没有那些年的经历,那么苦难的日子,她是扛不过去的。
我每次去姐姐家,邻居好和谐,谁家外出了都相互看着,就是猪呀,鸡呀,狗呀,也帮助喂养。这就是姐姐受了过去邻居多年的气,而得到的感悟吧。
三
每次我跟三舅母家的两个儿子到河边去玩,都要挨三舅母一顿骂。
我一趟房,还有我三舅母。是对我们最亲的人了。
俗话说,娘亲舅大,是老表亲。三舅是粮站的化验员,在去水库打渔时,溺水身亡了。死时,三十多岁。所以,三舅母被水吓怕了。她的两个儿子相差两三岁,名字很有意思,叫小学、小民。
三舅母一个人拉扯两个孩子不容易,让三舅母本来圆圆的脸拉得好长,本来红润的脸也成了菜色。
三舅母厨艺好,炒得一手好菜。三舅母就顶班粮站食堂做饭,每天起早贪黑的,在单位忙忙碌碌,回家还照顾孩子。
后来,三舅母在粮站里管收粮食,卖粮食。她每日清晨的第一件事,就是给两个孩子做饭,然后让他们上学,日复一日。上班时,每天搬运麻袋包,面袋子,在粮食堆里滚,面库里爬,那可是男人们干的活。三舅母从不服输,虽然每天累得腰酸腿疼,但是依然是乐此不疲。
三舅母爱笑,说话声音清脆。我理解三舅母的微笑。那微笑,丝毫不掺杂对命运以及人生抱怨的成份。那微笑是爽朗的,真挚的。看到三舅母的那幅微笑,能想象出三舅母对待生活的毅力和意志!
或许是同命相连吧。姐姐跟三舅母就像母女俩。三舅母教姐姐做针线活,教人情道理。
三舅母是热心肠,把我也当她孩子似的。我每天散学都领小学、小民玩,两个小家伙,就像我的跟屁虫。
我们三个在哪玩累了就在哪吃,也在哪睡。我没少在三舅母家吃饭,就是过年也一样。每次春节放假回去,都要在三舅母家吃几顿。在三舅母家待的时间,比在自己的家时间都长。
三舅母把她的孩子养大成人,都有了工作,后来退休了。
三舅母后来又找了个老伴,也是粮站的,只不过是南部一个粮站的退休工人,老伴也去世了。我沿袭下来也叫他三舅。
三舅来那年,我回去过春节,看到三舅母家的院子,收拾得干干净净,菜池子里的菜也齐齐整整的。
三舅母满脸喜兴,眼睛放着光亮。三舅母笑着跟我说,这院子都是你三舅弄的。这让我眼前一亮。我说,三舅就是个过日子的人。
吃饭时,我们几个喝酒。三舅酒量不大,几口下肚脸就红了,话匣子也就开了,满脸的得意。问我,你三舅母和我过日子怎么样?我说,挺好的。三舅母也喝了点酒,兴奋地说,我外甥要说不行,我就辞退他。说完哈哈大笑,满心的幸福。我也调侃着,就冲三舅收拾的这院子,一看就是过日子的人,靠谱呢。
小学表弟成家立业后,自己办了客运专线。表弟媳生孩子时,三舅母去照看的。小民在山东工作,媳妇生孩子,三舅、三舅母还去看的,待了两三个月。一个也放心不下。
三舅母对现在三舅的几个孩子,也是照顾有加,每年春节我回去,都在三舅母家看到他的几个孩子,一点没有隔阂,其乐融融的。
去年我父亲病重,三舅母去看过,回家就给我打电话。告诉我,你爸快不行了,抓紧回来吧。我看就是等你呢。
我跟三舅母说,知道了,第二天我就回去了。父亲去世,我没有告诉三舅母。因为他们是四十多年的至交。年龄也不小了,我怕她受不了。我回来后,才告诉三舅母的,三舅母半天没有说话,沉闷的情绪,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可我永远记得的是,三舅母仰着脸对着太阳微笑,是一种发自心灵的笑容,坦荡,高兴。
四
村庄里的乡亲们之间总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或血脉,或宗亲,或世交,不都知晓,也没有必要弄清楚。
我家东面的邻居,就是一个叫老姑的,因为她跟我一个姓。五百年前是一家吧。姑父矮小,在粮站里当装卸工。我想象不到那么瘦小的人,夹起二百斤的粮食麻包就上翘板。
老姑是个苦命人。打小右胳膊就从肘部齐齐的没有了,人们叫老姑“缺胳膊”,我不知道老姑小时候,怎么自己侍候自己的,可是,我知道后来是怎么生活的。举手投足之间,显现出磨难后的成熟,一颦一笑表现出特有的韵致。
老姑是个干净利索人,什么活都能干,就是一个胳膊到河边都能提水,什么好吃的都会做。豆包、饺子、黏饼子对于别人来说,很顺手,可是,对于一个只有一支胳膊的人,就有些不方便了。
可是,老姑却得心应手。我看见老姑包饺子的样子,一只胳膊运用的擀面杖,就像滚子一样旋转,面皮在另一只半截胳膊的肘部,犹如二人转演员的手绢一样翻飞,一会功夫,饺子就盖帘了,我们只等饺子下锅了。
老姑娴熟的家务,就增添了她的人生乐趣。
老姑有三个女儿,一个儿子。老姑用自己残疾的手,把女儿打扮得花枝招展,一点也不比别人家的孩子差。逢年过节还给女儿做绣花鞋,给儿子做虎头鞋。看着老姑在残疾的手上穿针引线的样子,让孩子们在那晃动的鞋上,也显现着内心的甜蜜。
每到春季,在院子里的蝴蝶飞着,老姑都小心翼翼抓蝴蝶,给女儿装进罐头瓶子里。那脆弱的翅膀,薄弱的身材,显示着一种旺盛的生命力,同时又饱含着生命的美丽。
老姑看着在瓶子里的蝴蝶,又打开放飞了。她是在近距离地观察蝴蝶,对那种美欣赏着。知道蝴蝶就是靠这双羽翅飞翔的,她也仿效着张开双臂上下摆动着,也想如鸟那样飞向天空。
老姑把蝴蝶绣在女儿的鞋上,非常逼真,蝴蝶的翅膀,具有了超越时空的象征意义。这不仅是意识到了一种生命的至高境界,更是对生活的感悟。那是自己生命的神韵及它的内在魅力。
我看着老姑的女儿穿着的花鞋,总是很欣赏的,甚至有时嫉妒得想踩一脚,总之,脚始终没有落下去。
老姑说,你要是小姑娘,老姑也给你绣一双。我只是笑笑。老姑又说,那就等你有姑娘时,老姑给你绣一双。那声音好脆亮,让我心里滋润。后来我到旗里上学后,再回去都是很匆忙。我们住的也不是一个地方了。见老姑就很少了。
可是,我总在想着曾经生活过的地方,想着小时候,看老姑伫立在院子里沉思的情景,去河边一只胳膊提水的样子;她的笑,腮旁的一对酒涡,嵌上了即将跌入夕阳的光亮;那影子在阳光下似乎也是彤红彤红的,似两颗熟透了的红辣椒。
岸边高树上的鸟忘情地鸣唱,就是在为这夕阳染红的牦牛河边的人们唱着赞歌。
五
每个人一生要接触很多女人,与自己亲近的女人也不可知。
我没有想到,我的继母会是这样的女人。
继母来时,我已经上中学,离开了白音昌。当我知道继母夹着蓝色花布包来了,她,来到我们家时,大家都用探询的目光看她。
我不可理解,心头堆积着一个巨大的谜团,见过后就顺着街道跑回住处。
继母是离婚的,没有孩子。我觉得没有孩子的女人,是不是“独”呢,性格会怪怪的吧。
继母也曾有过一段很幸福的婚史,可是,因为没有孩子而离婚,在农村里,“无后为大”。我好长时间才理解继母,好在父亲有人照顾了,家里有女人才像家呢。
每次回家,继母做完饭,都不上桌子吃饭。总说你们吃吧,我去喂猪。看着继母在阳光下拎着猪食桶,摇晃着的身影,还有茫然的眼神,我的思绪有点杂乱无章。
有时,继母也坐在桌子边吃饭,她都偷偷地瞅我,我就当没有看见。吃完饭,她就为我们炒瓜子,拿水果,那时候这些零食是很缺少的。
我们高兴,她也高兴,父亲当然高兴。
我结婚后,妻子生女儿时,继母来照顾了一个星期。看到继母笨拙的样子,我有时好想笑。可是,在继母眼神里,流露出从未有过的母爱,又让我感动。
后来,我远离了故乡。继母跟父亲相陪相伴,两个人每天吸着本地烟,吞噬的全是孤独和寂寞,任由父亲房前屋后栽的杨树飒飒响,可那孤独分明融入了内心世界。
我每次春节回去,看见烟雾缭绕的老屋,没有激动得神采飞扬。然而,在村内村外走了一圈后,却疑惑地说:“这就是我心灵中的家园么?”我看见了继母那失望的眼神。那一刻我的心颤抖了,悲情弥漫了整个身心。
父母年龄大了,每逢过年,就念着我们快回家。父亲很少说,继母逢人就说,儿子要回来过年了,仿佛超常的喜事。接着,过年的计划全都变了,肉要多割些,豆腐多做些,粘豆包多蒸些,新鲜菜多买些。还买了醋。东北人是不吃醋的。继母说,孩子们回来过年,怎能没了醋呢。
原来我们祖辈相传是吃素的,从二十九吃到初一,就因为我们,才改成吃荤的。继母说,孩子们回来,怎么能见不着油腥呢。
我们回来后,继母怕我们说不干净,做不对口味,就说,我准备好了,你们做吧。一脸的欣喜充盈着。
年夜饭,继母早早地把菜洗好了,面和好了,就等我们做呢。她将水果、瓜子、枣啊……摆放好还加上一句话:这是给我大孙女准备的。
我包饺子时,继母将小桌子摆到院子里,跪在地上烧纸、点香、敬酒。又向小屋子里的佛龛上香,放贡品。饺子上桌后,我跟父亲放鞭炮。鞭炮的鸣响,宣告大年正式开始了。我跟父亲边喝酒边聊天,继母只是坐在一旁静静地听,不时地招呼我妻子和女儿夹菜。
我跟继母说,你俩独自在家寂寞,不妨到处转转,来回跑跑,身体会好些。继母说,你大(父亲)到处有人找,不时这个要分家,那个要定亲的。我现在信了教了,心敞亮多了。父亲在旁边开玩笑,你婶信的都是假的。
如果哪次我妻子没来,过完初一,继母就说,你走吧,过完初一就过完了年,你妻子在外,不回去是不通道理的。你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过年咋样也不能分开的。
继母白发参半了,到这时,我发现她果真老了……
继母年龄大了,还得了一次脑血栓,住了一个月院,回家后,在父亲和姐妹的侍候下好了些。在那年夏秋交节时去世了,继母跟我父亲过了三十二年。
我给扛的幡,摔的丧盆子,发送继母。
让我欣慰的是,父亲跟继母这些年,没有说过一个“不”字。
继母走时,父亲跟在她遗体后面一声声地呼唤着:“桂珍,桂珍……”这呼声,响彻在牦牛河两岸。
那声音清晰地融入我的耳中,那呼唤声中,隐藏着一段甜美的人生。
六
现在,我好久没有回白音昌了,老屋没有了,继母和父亲相继去世了。头脑里的画面上是一排挺拔的杨树,几只鸟伏在最高的树身上,牦牛河冲刷的岸边……这些似乎已经离我越来越远。
春节前,我跟姐姐电话聊天,自然想起老奶奶、三舅母、老姑、继母……虽然我们没有血缘关系,却有着融融亲情,心中便流淌着如牦牛河一样舒缓、悠扬的歌,眼前幻影里,常常会出现一条河、一片庄稼和一首歌谣,仍然在滋润着这个村庄生活的每个人的心田。和姐姐嗑唠,听到姐姐在颤抖,过后,姐姐就哭了。
牦牛河上方淡黄色的太阳,照耀在河面上,象征着生命中某种执着,以及闪亮着的信念。
沿着牦牛河走,到村庄里去读生活这部百科全书。村庄里的史诗,村庄里的质朴,村庄里的仪式和信仰的力量,村庄里男人和女人们的文化,村庄里那不断流失和沙化的生命褶皱,还有村庄里那走不出的磨难与蒙昧,村庄里的梦想和希望,成为我们绕不过去的坎。
在我的人生历程、情感世界和生涯中,梦想的那种田园式的生活,充满了诗情画意,内心就无法抹去这座村庄的影子。
春天来了,那涓细的牦牛河哗啦啦地流淌了吧?那流淌的河,一定还是那样清澈,纯美,柔和,暖意。(孙树恒,笔名恒心永在,内蒙古奈曼旗人,供职阳光保险内蒙古分公司,中国金融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内蒙古作家协会会员,内蒙古诗词学会会员,西部散文家学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