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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树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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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07/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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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我们是一滴血

由于继母去世后,父亲离开了他生活了七十多年的老家,就搬到大姐家了。


大姐家也在农村,只不过,我的老家是山区,大姐家是平原罢了,春节时,我到大姐家过年,也是陪父亲过年。


我乘飞机到市里,朋友开车送我。一个小时的车程,在夕阳西下时,我到了村,村庄的上空炊烟袅袅,不时传来鞭炮的声音,年味浓浓的。


汽车停在大姐家门口,父亲就推开屋门,走了出来,显出意外的喜悦,嘴一张就哭了起来,眼睛潮潮地红起来。


朋友着急回去忙年,把我放下就走了。我跟父亲一起进屋,细细端详起父亲来。父亲大冬天的还剃了个光头,两道眉黑黑的,穿着黑绒毛衣,蓝布休闲裤子,衣着比过去整洁了,很体面,脸上的色调很亮。


我觉得父亲胖了些,只是反应迟钝了,父亲已快八十岁的人了。多少年了,父亲仍带着那种始终的质朴,在大姐家过的也很舒心,不然父亲的面容也不会这么喜兴。我心里很温暖,觉得自己就是为这喜兴而来。大姐说,老爹在我这受不了屈的。大姐几乎是从童年就替父亲支撑起家务,荒废了自己学业,在父亲年老体衰的垂暮之年又尽心竭力侍奉,可以说,为我们当时那个家奉献了所有。想来,是揪心的疼。


大姐去灶膛烧火,孩子们在屋里屋外地干着活计,父亲坐在炕沿上。右手指尖的纸烟燃着,时不时的弹掉烟灰,断断续续有几声咳嗽,父亲的烟很勤,我知道那是“寂寞惹的祸”。父亲抬起头看着我。好像要从我身上找出点东西似的,我明白父亲的意思。


“怎么回来的?”我回来过春节,没有告诉父亲,想给他一个惊喜。


我说:“坐飞机到市里,朋友又用汽车把我送过来的。”


父亲看了我几分钟,又问:“桂玲(我妻子)和莹莹(女儿)呢?”


我低着头,小声说:“她们俩在家呢。莹莹单位脱离不开,也就不回来过春节了。”


我看着父亲,父亲的脸有些不高兴。头低下了,快触到炕沿了。“住几天?啥时候走。”父亲问。


我说:“当然要住几天,陪您和大姐过个春节。姐夫也去世了,要不这个春节怎么过。”


父亲脸色很严峻,随后笑了笑,没有说话。在父亲的感觉里,我居然还是个孩子吧。殊不知,我也快跟他一样老了,女儿也到了嫁人的年龄了。


姐姐知道我愿意吃酸菜馅饺子,看来早就准备好馅了。就给我在炕沿上包饺子,孩子们打下手。我要上手,大姐不让,这多孩子还用得着你,你跟老爹唠嗑吧。老爹每天都出去转,去道边望。我知道老爹是盼你春节会回来。


我望向后窗,能看到灶火,苞米秸秆很干,火烧得热烈。灶膛的火闪着黄黄的光亮,那火一样的温暖。


饺子很快就下锅了,姐姐煮了几个咸鸭蛋,炒了一盘肉丝青椒,一盘肉丝芹菜。


大姐让小女儿拿来一个灰黑色的锡壶,倒了一壶酒,放进装有热水的白色搪瓷缸子里,锡壶是父亲用了好多年,自我记事起就有。喝热酒是父亲的习惯,父亲常说,“喝热酒不做病”。大姐说:“你跟老爹喝两盅吧。”我给老爹倒了一杯,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那白色的酒液,喝到嘴里很绵软,酒香很快就弥漫整个屋子。那通过日积月累积淀发酵的酸菜馅的饺子,在胃里辗转泛出鲜美的味道,就像现在的生活。


我跟老爹一起喝着,我的脸也热了,老爹的脸也红了,很惬意的样子。


大姐说:“你姐夫去世后,老爹就没有喝酒了。难得这样高兴。”


躺在滚热的土炕上,我感到这土炕就是久违了的温暖。不由得想起老家的土炕。我每次回老家,睡在滚烫的土炕上,格外踏实,我就是在土炕上生的,那里可以闻到生命的气息。而今,我在大姐家找到了老家的那种感觉,找回了那种依偎母亲胸怀的感觉。土炕是升腾在我骨子里的情愫,永恒不变的情结。


我睡在土炕上,躺在父亲的身边,我睡不着,父亲也睡不着。我跟父亲唠着家常,唠着老家的老邻旧居,父亲的记忆非常清晰,讲到兴头上,还咯咯的笑起来。


说起,我儿时的淘气来,父亲还一个劲的咂嘴。父亲说:“你小时候淘气没有边,经常让人家找上门来。”可是父亲很少打我,只是那次把人家没有成熟的玉米割掉两棵,当甜杆吃,被父亲打了一次,把屁股都打肿了,那次是太不象话了,可以说属于害人败家了。


父亲年轻时在粮站赶马车,父亲把马喂的膘肥体壮,马的笼子是杏黄的皮子做的,还装饰了几个红缨子,马的脖子上挂着铃铛,父亲的鞭子一甩,啪啪的响声很脆很亮。父亲是远近闻名的好车老板子,如我们现在的好司机一样。后来我结婚时,父亲让木匠打好家具,是他赶着马车,用两天的时间,行程一百五十里路,送到县城的,那是我们最华贵的家具。虽然已经过时,那是父亲送给我们最好的结婚礼物。


父亲年轻时候很少说话,也许是经常赶着马车走南闯北吧,一路孤独造成的吧。可是父亲的爱是默默的,是无须表达的,那种疼是“润物细无声”。那时上小学时候,学校要生炉子,值日生要自带柴禾点炉子的。每逢我值日时,父亲就跟我一起去粮站的地里刨玉米茬子,或到水库附近捡拾牛粪,或到东山去砍树枝,生怕我一个人害怕,摔着,碰着。有一次,父亲出了远门,我自己到东山砍树枝,看到沟里有一只“两头乌”的小动物,吓的就跑,结果把右胳膊脱臼了。治了好长时间才好的。自从继母进了我家。父亲就像做错事一样,对我们的不屑,也是低眉顺眼的,也是很无奈的样子,父亲是在两难之间,好长时间,我们才接受继母。


那些年,对父亲也是有怨气,可是后来看到父亲的心情越来越好,也就妥协了。那时,父亲很想对我说些什么,我也想对父亲说些什么,却都不知道从何说起。岁月流年,现在继母也已作古,对父亲却更多的是怜悯,想起父亲的痛苦和孤独,不由得唏嘘不止。


说着说着,岁月已使我们父子俩没有隔膜了,却那样淡淡地爱着,像一种气息,那是血的气息,因为我身体里流着父亲的血,虽然有时感觉不到,却从未不曾停止。


我躺在土炕上,能清晰地听到父亲的呼吸。


天亮了,我却酣然地睡沉了。我在睡梦中被某种声音唤醒,是父亲的声音:“起来吧,吃饭了!”。


父亲的声音不大,却很有磁性,也许耳朵也有记忆吧。童年时,有时候,我在很远很远的东山上与一群伙伴们挖田鼠,追兔子,用锹挖甜甘草,打土坷垃仗,每当黄昏,天昏黑得很冷峻,随着冷峭的风,许多家的门口,响起母亲呼唤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男人的声音极少,我总是大姐唤我的声音。大姐是气管炎,声音最细最弱,父亲就站在村里的墙头上唤我,但我不论在水库边,在东山上里,还是村哪个角落,我就能从不同的呼唤声中分辨出来,好似水流、树林、小草都帮着他喊。我风风火火地跑回大门口,父亲从不骂我,至多说一句:“你也不知道肚子饿。”


我睡醒来,穿好衣服。饭桌早已放上。在我们东北那个地方,早餐也到正餐吃,早晨也要喝酒的。“酒也热好了,跟老爹喝几盅吧。”大姐安然地说道。


饭桌中央,那个灰黑色的锡壶早已放在搪瓷杯子里。父亲拿起来,给我倒了一杯,自己倒了一杯,喝了一口,嘴唇吧嗒了几下,那是父亲在品酒。他看着我,示意让我端起杯子,在他眼里,儿子也是一个小老头了。我学着他的样子,也吱的一声,仰脖倒进了胃里,热辣辣的穿过身体,头也马上晕了。“早晨的酒是牦牛酒,要醉一天的呀。”我笑着说。


父亲说:“这里也没有几个人来,喝点吧。”我的亲戚都在老家,这里就大姐一家亲戚。我望着父亲的脸,已经涨红,嘴角沾一个菜叶,我拿张餐巾纸给父亲擦了下,父亲摇了一下头,也许是想甩掉吧,就像他当年甩掉鞭子上的一只蚊蝇一样。


跟父亲过春节那几天,我彻底让自己放松了。每天起得很迟,父亲从不叫醒我,大姐也开心地放任她这个弟弟。


“我快呆成懒虫了。”我跟父亲开玩笑。我在家时每天不到七点就起床了。七点半都到单位了。


“还能呆几天呢?”父亲脸色黯然,低声地说。是呀,除了父母宠儿子,还有谁宠呢?像我这几千里地赶回过春节的人,一年能有几次呢。


听了父亲的话,我心中竟生出一丝莫名的酸楚。这个为我半生遮风挡雨的人,这个困境中养育我的人,现在还能承担什么呢,只是渴望孤独的心灵有个安放处……这一切,都寂寞而忧伤,心疼得让人感到有些无奈和疲累。这种无奈,却是灵魂的归宿和期待。


跟父亲喝过酒,我醉了,昏昏沉沉的,犹如梦中,我便如在父亲的背上走儿时的路,爬儿时的山……


我看着父亲的光头上淡淡的白发,霜雪一般浸染。看着父亲那曾经甩动鞭子的手,满是肌肉的胳膊已经瘦削,干枯的手掌低垂着……


我不禁低沉地吟了一声:“哎,父亲真的老了。”我把声音提高了很多,从父亲手里拿过抽掉一半的烟,说:“少抽点烟吧,看你咳嗽的,对身体不好!”


父亲一抹嘴巴,咳嗽了一声,笑着说:“都这把年纪了,还怕啥。”


我盘腿坐在热热的土炕上,就像父亲的手掌,很温暖,很大很宽,它挡住了风寒,却挡不住光阴,给我的只是一些缠绵美好的回忆,就像那陈年老酒醇香悠长。


我走的那天是正月初二晚上,我选在晚上,是不想看到父亲的泪光。我走出屋子,父亲站起来,将手中的烟掐灭,送我到大门口。我回头看一眼父亲,泪水不禁默默地流下来。


我的心情很强烈,近乎一种烧灼和炙烤,像热滚滚的炊烟一样,化成春弦上的小雨,心里难以平静下来。


“父亲,这些年来


在生活的磨砺下


我的心变得顽固、坚硬


但我的血液里没有渣滓


今晚,让我用鲜血搭一架梯子


拥抱你干枯的身躯


一觉醒来,你身体里的血液


又将汇成一片新的大海”


(孙树恒,笔名恒心永在,内蒙古奈曼旗人,供职阳光财险内蒙古分公司。中国金融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内蒙古作家协会会员,内蒙古诗词学会会员,西部散文家学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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