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在网上看到一篇《炒盐豆》文字,仿佛又闻到盐豆儿的香味,勾起我对盐豆儿的记忆。
苏中老家人说话本是不带儿化的,偏偏在称盐豆时要带“儿”化——盐豆儿!
老家所炒盐豆儿有黄豆盐豆儿、花生米盐豆儿和蚕豆盐豆儿等等,其制作工艺基本相似。我家炒得最多的是黄豆盐豆儿。我就是在吃黄豆盐豆儿中长大的。那个年代,农村的孩子没有什么东西吃,这黄豆盐豆儿就算是高档食物了。高晓声先生在小说《李顺大造屋》中说,李顺大为了造屋,生活十分省俭,煮菜时在里面放上几粒黄豆就算放油了。当年我们能够直接吃上黄豆,那就是在吃油,相比之下,那简直是一种奢侈了!
炒盐豆儿很简便,只要有盐就行,所以那时的乡下人常吃它。
我家炒盐豆儿总是我母亲的事。晚饭吃过,我坐在灯下做作业,母亲将锅碗洗好,用木瓢舀来半瓢黄豆,我知道她又要炒盐豆儿了。母亲先要把黄豆在竹筛里“跑一跑”。母亲把黄豆竹筛端在手里,作30度倾斜,两只手将竹筛轻轻一颠,饱满的黄豆便纷纷向下方滚跳,这就是“跑黄豆”,竹筛下方的黄豆便是盐豆儿的用料。
然后才是炒。
母亲开始炒盐豆儿的时候,我们几个孩子都争着帮助烧锅,母亲便问一声:“作业可做完了,哪个做完了哪个烧锅。”在我们家,帮母亲烧锅是一种奖励呢,只有作业做得快做得好的孩子才有这个资格。
烧炒盐豆儿的锅有一个好处,可以通过灶台上的小窗口看炒盐豆儿的过程,我就是在烧锅中见识了母亲炒盐豆儿。母亲在炒盐豆儿前先备下小半碗盐卤(即用开水冲一小匙盐),置一边备用。待锅子烧热,母亲将黄豆倒入锅中,先是慢炒,渐炒渐快,待黄豆在锅中有了脆脆的声音,母亲把预先备好的盐水注入锅中,盐水在锅中发出“嘭——”的一声响,锅上腾起一股白烟来,烟雾弥漫出盐豆儿好闻的香味。盐水快速地被黄豆吸收,盐卤又迅速地将黄豆包裹起来,成为黄豆身上的“衣”,使黄豆变成“白豆”,待黄豆在锅里又恢复了干脆的响声,盐豆儿就可以出锅了。看母亲炒盐豆儿久了,我掌握了炒盐豆儿的标准,即黄豆由淡黄色变为乳白色时,盐豆儿就成了。
锅烧多了,我也知道了许多炒盐豆儿的讲究:炒盐豆儿宜用铁锅;炒盐豆儿火力不可太猛;炒盐豆儿时锅铲不能停顿……。
母亲生病以后,不能再站到锅台上,炒盐豆儿时,一般由母亲烧火,我炒。母亲坐在灶膛前给我讲炒盐豆儿要掌握三个关键:看其色,听其声,闻其味。看,黄豆的颜色,跟未炒之前比,色泽略有加深,太深了就过火了;听,黄豆在锅中有噼噼啪啪的爆裂声,但不能等到全部爆裂,有少部分就行了;闻,煸炒一会,锅中有了淡淡的香,渐次,香味变浓,这时,第一道工序便已经大功告成。母亲还会不失时机地补上一句:“炒盐豆儿关键是不能懒,要手勤眼快。做什么事都一样,要勤快!”
我家炒盐豆儿,佐料只有一个——盐。母亲用盐,只是个约数,炒半瓢黄豆,一小匙盐,正好。盐卤入锅的时机很重要,早了,黄豆还没熟,吃时有腥味,过了,盐豆有焦味。后来在母亲的指点下,我也成了炒盐豆儿的“专家”。炒出的盐豆儿既香且脆,酥松可口,入口齿颊生香。
小时候,乡间流传“炒盐豆儿”的儿歌:“炒盐豆(一说炒蚕豆),炒豌豆,咯叭咯叭翻跟斗”。孩子们一边唱一边做一种两个人的游戏,双方双手相握,左右甩动作圆弧形,至“翻跟斗”时,两人一齐转身向后翻转过去,再复归原状,如此反复。此游戏跟炒盐豆儿有什么关系呢?但我记住了这个游戏,也记住了这个儿歌。
现在,我已经很少吃到盐豆儿了。走进超市,看货架上种种黄豆、花生仁、蚕豆制品,真的是琳琅满目,但就是看不到哪一种有当年盐豆儿的样子,我心里思忖:也许,将来的人就不知道什么是盐豆儿了,更不会知道他们的祖先曾经吃过盐豆儿,那时的孩子,当然也享受不到我们童年时企盼吃盐豆儿时的心情和看母亲炒盐豆儿时的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