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孙同林的头像

孙同林

网站用户

散文
201806/26
分享

儿时食物

作家安妮宝贝说,人所习惯并带有感情的食物,总是小时候吃过的东西。随着童年的逝去,那些曾经的食物便成了内心深处的一种念想,留在记忆里。

时代在变迁,社会在发展,不管我们愿不愿意,历史的长河都在裹挟着我们一直向前。

逝去的不一定是最好的,却是最值得珍藏的。

零食

“隔壁班的那个女孩怎么还没经过我的窗前,嘴里的零食,手里的漫画,心里初恋的童年……”听罗大佑的《童年》,我就会不由想起小时候无忧无虑和大自然厮混的快乐时光。

苏中乡下,一年四季,炊烟袅袅,流水淙淙,那广阔的田野是我们儿时的天堂。上树摘果子、掏鸟窝,下河捞鱼、摸虾、捉蟹,田间地头上拔茅针、掐蒿儿、挖荠菜、扒山芋,几乎成了我们每天的必修课。肚子饿了,就漫山遍野找吃的,大自然成了我们的零食铺。

经验告诉我们,自然世界里,哪些东西可以吃、哪些不能吃,哪些东西可以直接吃,哪些需要加工了吃。“自然零食”,藏于田野,埋于心底;如童年记忆的味觉密码,随时触及,即可打开。

春天,当大地返青的时候,野地里的茅草长出脆生生的嫩芽,这便是拔茅针的季节。在遍野的茅草丛中,我们用特有的目光,寻找着目标。茅针的特征是,上面有尖尖的叶,微红,下部有鼓鼓的肚子,那里面便是我们喜爱的茅针肉。清晨时的茅针最好,这时,叶片上还挂着露珠,茅针上翠绿湿润,这时候采摘,格外清新甘甜。

我时常在清晨或黄昏的时候跟随祖父去放牛。祖父本是不让我去的,我偏要跟着,祖父知道我的用意:“你就记着茅针。”一个清晨下来,我的身体都被茅针的香甜味儿浸泡着,牛儿漫山遍野啃草之际,我也接受着大自然的馈赠。一个老人,一条老牛,一个拔茅针的牧童,现在想来,画面一定很美。

繁衍在田间地头、房前屋后的杏、桃、枣、梨、石榴、柿子、桔子等等,总是你方唱罢我登场,精巧的,水灵的,大颗的,小粒的,它们应时垂挂,招惹着一群“馋猫儿”,眼巴巴地盼着它们早日成熟,泛红,飘香,嘴上啃、口里嚼、手里拿、兜里装,品尝各种酸酸甜甜香香的滋味,乐乐呵呵地与伙伴们分享。

桑葚是田间瓜果的补充。我们老家,人们把桑葚叫做桑枣儿,桑枣是正宗的野果,栽桑人家肯定不会是为了结果食用,纯粹为顺便所得。桑枣成熟于春末夏初,成熟时的桑枣新鲜嫩紫,一簇簇挂在枝叶间,桑枣好摘,好吃,熟透了的桑枣,只要抱住树身用力一摇,呼呼呼便落下一阵桑枣雨来,孩子们纷纷上前抢拾,抢食。只是到头来,一个个成了黑嘴巴,谁也别想抵赖自己吃了桑枣。

甜芦稷好吃。甜芦稷在乡下孩子眼中几可与甘蔗媲美。甜芦稷秋熟,是一种专门种植的甜零食,因为我家兄弟姐妹多,我母亲是年年要种一些的,甜芦稷曾带给我们童年许多乐趣。

生花生也是好吃的。挖花生季节,大人一般带孩子下地,一边挖小孩子一边偷剥着吃。于是,有几年生产队作一条规定:大人挖花生不得带小孩!

山芋是秋天送给孩子们的礼物。饿了,走到山芋地,专挑鼓起来的山芋垄,顺着裂了的地缝一扒,一提一嘟噜,客气点的拿到河边用清水洗洗,不客气的在衣服上擦擦,就唿嚓唿嚓啃嚼起来。

经过加工的食粮,是有点层次的零食了。

花生、黄豆、蚕豆、番瓜籽、葵花籽晒干,锅里一炒,香脆可口;柿子削皮、红薯切片、萝卜切条,晾晒后,即可得到软糯的柿饼、山芋片、萝卜条,如此种种,皆为填充生活,打发闲暇散淡时光的好零食。

“自然零食”总是随季节变换、轮番登场,它们身体里浸润了阳光、风雨、空气的芳香与灵韵,绿色、生态、朴素、寻常,算不得什么美味,但绝对是最顺口、最对胃、最养命的好东西,生生不息,滋养着一代代庄稼人。

过年的时候,有一样东西最值得期待,那就是爆米花。炒炒米的人一到年关就会准时出现在村头,自炒米机第一声爆响起,村子里的小孩子们便奔走相告:“快来哟,炒炒米的人来罗!”。孩子纷纷蜂拥而来,有的提着两斤大米,有的端半瓢蚕豆或玉米,一会儿功夫,随着一声巨响,布袋里就有了好吃的爆米花、炒蚕豆、玉米花。大人对这些东西是放松管制的,不会藏着掖着,装在米柜上的炒米罐子里。我想放松管制的原因可能有两个,一是快要过年了,让孩子们快乐快乐;二是这些物品都是自产的,成本极低,不用心疼。我们当然快乐无比,所以,总是盼望着过年。

常听小伙伴们说蜂蜜好吃,而且取蜂蜜的方法也很简单,只要将蜜蜂抓住,将嘴巴凑过去,伸出舌头,在蜂尾上一舔,甜甜的蜂蜜便留在唇齿之间了。听他们一个个说得令我动心,终于有一天,捉到一只蜜蜂,按照伙伴的方法,大胆地将嘴凑到蜂尾上,不料,一阵钻心的疼痛,舌尖被蜂螯了一下,肿了好多天。

野味

农村长大的人,不会忘记儿时曾经吃过的“野味”。

关于野味的释义,百度上这样说:“指猎取得来的做肉食的鸟兽。如野鸡、野兔等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野生动植物,非人工饲养。”儿时的野味,并非这些,更多的是小伙伴们在野地里挖野菜采猪草时所能碰到的能吃的东西,田野上生长的零零散散的野草野花野果,即便是上辈人栽下的七零八落无人过问的几棵桑葚树,或者是长在野地里的一棵野枣树、毛桃树等等,这些树上的果实,统统在我们的野味之列。吃是一味,玩又是一味。

有几棵桑树,是至今难以忘记的。

在老家村子河西有一个叫“西荒田”的地方,那里早年是埋死人的乱葬岗,遍地的坟包,建国以后,人们提出向荒地要粮的口号,大力开垦荒地,到农业学大寨的时候,西荒田的荒地几乎都平整出来种上了庄稼。最后,只剩下西荒田东南角上的几棵桑树孤零零地站立在那儿。

农家的孩子,学前的时候白天多跟着大人下地,他们在田间摸爬滚打,浑身弄得像泥猴子似的,他们的目光投向四处,寻找好吃的好玩的,于是,便盯上了地头的桑树。

桑葚熟了的时候,红红的、紫紫的、黑黑的,孩子们爬到树上去,大些的孩子骑坐在树桠上边摘边吃,小些的孩子站在地上,仰着头朝上看,等待他们晃下桑葚来,好捡了吃。因桑葚有的红、有的紫、有的黑,吃得一个个嘴唇发紫发黑,吃过后,相互取笑:“你看你吃的嘴巴,像什么?”“你别说我,你看看你自己的吧!”“哈哈哈……”这当是我们儿时最美的野味了。

乡下的孩子把甜玉米秸也归类于野味。农家孩子对甜玉米秸很有经验,走进玉米地,他们一眼就能分辨哪些玉米秸是甜的,好吃,好吃的玉米秸又叫做甜秆儿。甜秆儿比一般玉米秸略显细小,质地比较硬、脆,水分比较充足,咀嚼时,甜甜的汁液满口生浸。采猪草羊草累了,口渴了,到地里寻一根甜秆儿,折断,坐在田埂上大嚼一顿,当是一种享受。甜秆儿也曾是大人劳作休息时的一种消闲食物。在甜玉米秸当中,紫色的往往会更甜一些。大人常常训诫孩子别吃甜秆儿,说甜秆儿吃多了会生蛔虫。我们持有怀疑,大人们的这种说法,是否有限制孩子们乱折玉米秸之嫌。

儿时还常到坡地上挖茅草根。茅草根晒干了可以当烧草,茅草根白白的,在地下连成了网络,且无论怎么刨总是没有穷尽。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茅草的根好吃,反正挖茅草根的时候,就爱挑上一些粗壮的,放到河水里洗一洗,一节一节地咀嚼着,感觉很脆很甜,这可是原汁原味的野味!

枸杞算不算野味呢?儿时割草的时候,有时也会碰到枸杞。那时的枸杞很多,荒草丛中,这里一蓬,那里一蓬,平时看不到,成熟的时候,红艳艳的果实暴露了它们的目标,一簇簇的,开始是青黄的,接着变成橙色,渐渐地又红了。成熟了的枸杞很好看,想吃却又不敢,母亲说有蛇从上面游过。我生性胆小,不敢尝试大人不准碰的东西。西场上的锁儿不怕,他说好吃,而且吃过,于是给我做示范,我胆战心惊地摘一个放进嘴里,一嘴的酸涩味,不好吃。从此,我只是喜欢它的色彩。

儿时的野味,并没有飞禽走兽,如果说有的话,也只有鸟蛋、野鸡蛋、野鸭蛋之类,儿时的野味多属于自己开发,我摘过野毛桃,采过野草莓,拾过野蘑菇……儿时的野味滋补了我们的身体,丰富了我们的生活,增添了我们的欢乐,今天,它又给我们带来美好的回忆。

炒米茶

炒米可以说是当年乡下孩子吃得最多的食物了,因为炒米的加工简单,且口味好,关键是孩子吃多了也不会伤食。

大多人家在春节前炒炒米,以供春节期间食用。

炒米茶,以炒米加糖用沸水泡制而成。炒米分为两种,一种是炒米机爆出的膨化炒米,苏中乡下人叫它“洋炒米”;另一种是以糯米蒸熟晒干后用铁锅油砂炒出的炒米,人们称它“本炒米”。当年,乡下的孩子吃得比较多的当然是洋炒米了。我祖父说,带“洋”字的东西就是比本的东西好,他还列举了大量事实作佐证,比如花洋布,花洋伞,洋火,洋油,洋纱等等,于是,我就爱上了祖父的洋炒米。

同是炒米茶,吃法却有所不同。大年初一,乡里人家一般不煮早饭,吃炒米茶。这时的吃炒米茶就是一种风俗。大年的炒米茶是放红糖的,炒米被盛成宝塔状,尖尖一碗,沿碗边注入沸水,那炒米在碗中发出滋滋的吸水声,香气也就跟着漾出来,这时,呈现在人眼前的就是一幅“白花浮光凝碗面”的画面。孩童们吃炒米茶有些特别,总是喜欢先吃炒米中的糖茶水,吃完了直喊“加糖”“添甜”!大人就很高兴,这可是新年的第一个口彩,预示着新的一年生活的如糖般的甜美。茶被吸掉了,孩子又吵着“加茶”、“涨水”,家长又给孩子一个笑脸,甚至于奖一个吻。要知道这“涨水”可是一种财源茂盛如春潮涨水啊。

吃炒米就是这样,似乎永远也吃不完,于是,乡下人就有了句俗语:“扒不完的炒米,吃不完的甜茶。”

我祖父泡的炒米茶不同于过年吃的炒米茶。祖父喜欢早起,早起时要自泡一碗炒米茶,他大多是不放糖而用糖精,这样似乎更甜些,但他的炒米茶中往往冲一个鸡蛋,再加几滴麻油。祖父吃炒米茶总要留给我半碗,常常是吃了祖父泡的炒米茶之后,我还要美美睡上一觉才起床去上学。

炒米茶更多的是用来待客。春节过后,家里的炒米照例被封存在那两只炒米罐里,除了我能够享受祖父的炒米茶外,家里的姐妹一律没有资格动它,只有来了客人才可以泡上一碗,到时娣妹几个围着客人认真看他(她)吃茶,这时妈妈就把我们几个一个个赶出去。记得有一次,一个邻里到我家拜年,大人不在,我充老相请了一回客,回来被姐姐们狠狠数落了一番,她们严正指出的有两点,一是这人不够吃炒米茶的规格,二是我在给客人泡茶时悄悄地捂一把炒米嘴里了。

炒米茶,曾经是我们童年很神往的一种高档食物,(这里指的是祖父所说的洋炒米),直到后来,终于有一天我到人家作客吃了回“本炒米”茶,才知道本炒米的好处,这种炒米吃起来口感糯,进口时油滑,有一种香而且肥的感觉,不像洋炒米那样容易发糊,泡后不一会就成一碗汤。从此,我便对带“洋”字的东西产生了怀疑,继而对祖父的神圣也产生了怀疑。

蒿儿团

蒿儿团是清明节的时令食品。

一些地方,将蒿儿团叫做青团,这也不无道理,因为蒿儿团一身青碧,一副油旺旺人见人爱的样子。

清明吃蒿儿团的习俗流传很广。据《周礼》记载,“仲春以木铎循火禁与国中”,百姓息炊,“寒食三日”。每逢寒食,人们不生火做饭,只吃冷食。在北方,老百姓吃的是事先准备好的枣糕、麦饼等,在南方,则多为蒿儿团。《诗经•小雅》中亦有:“鹿鸣呦呦,食野之蒿”的诗句。明代《七修类槁》中说:“古人寒食采杨桐叶,染饭青色以祭,资阳气也,今变而为青白团子,乃此义也。”

蒿儿团更是清明节祭祖不可或缺的祭品。

每到清明节,母亲就会带我们到野地里“掐”蒿儿。这时的蒿儿很嫩,脆脆的,只要用手轻轻一掐就下来了。“蒿儿”是一种草,亦称青蒿、香蒿、面蒿等等。它在百草之中是很好辨认的:它有青碧的叶子,叶子边上呈锯齿形状,叶背有一层薄薄的白色绒毛,一副纤纤弱弱的模样,身上带有淡淡的艾草味。母亲在地里转一圈,我们还是两手空空的时候,她的篮子里就已经有了半篮鲜嫩的“蒿儿”了。

母亲将洗净的蒿儿放在锅里煮开,随即捞出凉透,然后倒进早已备好的糯米粉中,搓啊揉啊,直搓得蒿儿和糯米粉“水乳交融”,直揉出一个翠绿色的大粉团。母亲将大粉团按扁,切成一小块一小块,这时,小姐姐、妹妹和我伸出几双洗净的小手,领取母亲赏赐的一只只小米粉团,然后抓在手里使劲地搓、揉、捏,最后成为一个个小圆子——蒿儿团,可惜,我们照着母亲的方法,却就是搓不圆,不是搓成一个长条儿就是捏成了一个扁饼,惹得娘几个一片笑声。我们所做的蒿儿团最后还是要经过母亲再加工,才能摆上“蒸箩”。

蒿儿团入锅只是十几分钟光景,一股带着蒿儿和糯米的混合气味就从锅沿边溢了出来,袅袅地散发在空气里,诱得我们一个个涎水欲滴,直喊“我肚子饿了”。这时的母亲偏偏是那样地不紧不慢,又是要拿来竹筛,又是要准备水盆,等这些事情弄完了,才终于掀开蒸蒿儿团的锅盖,随着热气升腾散尽,一个个青碧如玉,幽幽地透着翡翠般光泽的蒿儿团展现在我们眼前——好美呀!

母亲将手醮一下水,拿起蒿儿团,一一摊放在竹筛里,到这时,她似乎才忽然想起身边的我们,用筷子夹起一个来,吹一吹,然后一一递给我们,我们早已经迫不及待,接过来,一阵狼吞虎咽。母亲知道这时的蒿儿团已经凉得差不多了,不再担心我们被烫了,她看着我们那副“穷相”说:“慢点儿吃,以后有你们吃的。” 其实,我知道,哪能保证我们“有得吃”呢,那时的清明节,为了让我们能吃上蒿儿团,母亲可是很费了一番心思的。因此,每年当吃过蒿儿团,我们就又开始了对来年清明节蒿儿团的期待。

如今的我们当然不会再期盼蒿儿团了,但每到清明时节,还会重温母亲做的蒿儿团的情景。母亲的蒿儿团,和着亲情,掺着挚爱,依然清香如故。

粽子

“粽子香,香厨房;艾叶香,香满堂;桃枝插在大门上,出门一望麦儿黄;这儿端阳,那儿端阳,处处端阳处处祥”。是民谣也是儿歌。

端午节的早上,我的祖父拿起一把钩刀,走到屋后去割艾草,随后,又到长有菖蒲的小河边割菖蒲,拿回家扎成一个个小把儿,插在房子的门檐上,祖父说艾草能避邪,菖蒲能驱妖。那几天,我从门下走过,就能闻到一股带有中药味的清香,也就有了过端午节的特殊感觉。

端午节的前一天,中午放学回家,看到母亲在淘米,是一年难得一见的雪白的糯米,然后又下到门前的水塘边上打芦苇叶(柴箬子),祖父找出上年秋天收下的“玉草”,母亲将玉草跟芦苇叶一起放在锅里氽,屋子里飘起箬叶的味道。哦,今晚我家要裹粽子了。

晚上,油灯下,我们一家人在簸箕旁围成一圈,会裹粽子的裹粽子,不会裹粽子的当下手。在我家,只有父亲、母亲和二姐会裹粽子,因此,这一天他们是主角。

盛糯米的淘箩放在簸箕的中央,淘箩里放一只用来舀米的小酒盅。裹粽子的几双手,一会儿这个取柴箬,舀米装米,捆扎;一会儿那个取柴箬,舀米装米,捆扎……捆扎粽子的时候由于有一只手要用来捏住粽子,所以只有一只手操作,就需要用牙来帮忙了,牙齿咬住“玉草”的一端,一只手拽住另一端,在粽子上缠绕两圈,然后打个结……这后面就是打下手的事了,他们把粽子上的废芦苇叶尖剪掉,以五只粽子结在一起为一提。

父亲母亲和二姐三个人所裹粽子样式不尽相同。母亲裹的是“插箬粽子”,先用一片箬叶卷成三角形的斗状,再在上面一片一片地插叶,裹成后装米,最后将箬叶尾折绕成三角形的屁股就成了。也许是母亲的手小,所以母亲裹成的粽子总是尖而细,屁股歪歪的,显得很文弱的样子,我常将母亲裹的粽子与病西施联系在一起,母亲的粽子不就是病焉焉的么!印象中的插箬粽子不太结实,吃在嘴里比较柔软。父亲做什么事都大咧咧的,而且手大,因此,父亲裹出的粽子号称“一把抓”,“一把抓”粽子裹起来快,将三五张柴箬排成一排,一裹,一个大大的三角形“斗儿”就成了,然后装米,装好后,父亲还要在箬叶上拍拍,这样,“一把抓”的质地就很结实,吃在嘴里口感劲道,有咬嚼。二姐是既能裹“插箬粽子”又能裹“一把抓”的。

端午节那天,母亲将她裹的“插箬粽子”剥给祖父和我们,父亲和出工的姐姐们则以吃“一把抓”粽子为主。后来我才知道,“一把抓”粽子比较结实,老人吃了不容易消化,小孩吃了会造成“滞食”,母亲真是“处心积虑”啊。

端午节,一家人裹粽子的时候,祖父就那么坐在一边静静地看,看着看着,就打起瞌睡来,父亲叫他先去睡,祖父惊觉,呵呵一笑,捧起水烟袋,咕噜咕噜地吸上一阵,眯着眼睛依然坐在那里,一直坚持到粽子裹好,他才起身烧锅煨粽子去。哦,原来祖父原来也是有任务的,他在等着做他的事情呢。

裹粽子的日子,最开心的当然是我们小孩子了。我会坐在大人的旁边笨手笨脚地学着包粽子,裹了散,散了裹,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当然,我们还要帮大人递送扎草。有的年份,裹粽子时,母亲还备下了赤豆或花生米,我们就抓了赤豆或花生米,等着放进一只只粽子里……我们好忙啊!到第二天早上,吃到这些粽子的时候,心里会想着这其中还有自己的一份“功劳”呢,便觉得格外的香糯。

端午节中午是要吃雄黄酒的,祖父说雄黄酒能防“蛇龙百脚”。他要求我们每个孩子都喝一点雄黄酒,孩子一律地怕辣,祖父就用筷子醮上一点,让我们一个个伸出舌头舔一舔。

端午节的老人事情真多,真开心。

如今的我也已经当上祖父了,可是,孩子们却不在家里过端午节了。因此,每年的端午节,我就在脑子里一遍遍地过着儿时端午节的情景。

水酵饼

水酵饼其实就是酵水馒头。水酵饼是初夏季节的食物,但这时有了它另一个名字——水酵饼。
春末夏初,正值农村青黄不接,地里的庄稼还没有成熟,家里的存粮已经告罄,而且地里的农事渐紧,农人们一个个饥肠辘辘,于是,那双眼睛就紧盯着麦子:抽穗了,扬花了,转黄了,“小满三天望麦黄,再过三天麦登场”,他们勒紧了腰带,不就三天么?
终于,开镰在即了。老农人站在麦田埂上,跟着一片麦浪笑。他在心里估算着今年麦子的收成,思摸着未来殷实的日子,想着想着手就痒痒了,不由自主地下到地里,在麦穗上抚摸着,像是抚摸自己孩子的头一样充满温情。摸着摸着,忍不住掐下一枝麦穗,放手心里搓,“噗——”,一口气吹去麦芒和麦衣,圆润饱满,还有点“胖种儿”的麦粒乖乖地躺在手掌上,捏一粒,放在嘴里嚼,闭上眼睛,一副陶醉的样子,又捏一粒放进嘴里……。最后一仰脖子,把手里的麦粒全倒进嘴里嚼着。这时的农人就像个贪嘴的孩子,耐着性子品尝着新麦的甜美,仿佛这近十个月的等待就是为了这一刻。
“黄金落地,老少弯腰”,这“黄金”就是麦子。麦收的日子,村子里所有人就都会走出门去,“麻雀也赶收拾场”,他们割的割,挑的挑,打的打,晒的晒,扬的扬……,那些还不会割、打麦子的孩子们,被母亲赶进麦田去,捡拾遗落下的麦子。待孩子们一回到家,母亲拿一柄连枷,把他们捡拾回来的一把把麦子平摊在地上啪啪地打,然后理去秸秆,扬去麦壳,晒晒,上磨。磨出面粉来做饼——水酵饼(也许是它既可以蒸在锅里,又可以贴在锅上的缘故,所以不叫馒头而叫饼)。每年,母亲都要在大量麦子登场之前,就要提前让一家人品尝这新谷,而且总是以水酵饼作为一年一度的尝新谷方式,这可是今年登场的第一批粮食,而且是孩子们捡回来的!

水酵饼里饱含了孩子们劳动的汗水,水酵饼里有今年麦子收成的消息,水酵饼还是母亲对孩子们劳动的褒奖和居家过日子的艺术。

做水酵饼是母亲的拿手戏。老酵是陈年腊月做馒头时留下的,还带着浓浓的腊水味道。初夏天气,老酵泡不上两天就可以发酵了,新面粉和上老酵水,做出的水酵饼,白、绵、酥、香,浓浓的老酵水香味缭绕了整个屋子,又逸飞到院子里,充溢了一村的香,诱得孩子直流口水,终于又见到告别了近半年的白面馒头!这让他们感到异常的亲切,就像遇见久别重逢的亲人一样,忙在身上擦拭着双手,迫不及待地扑了过去。
水酵饼啊,你让我盼得好苦!

望着孩子狼吞虎噎的样子,母亲用带着面粉的手擦着眼睛,心里比他们更甜,嘴上却嗔骂一声:“慢慢吃,以后吃的日子多着呢。”
“紧收夏熟慢收秋”,用不着几天时间,麦子就抢收完了。待新麦普遍下来,一家家在做过水酵饼后,找出了那根擀面杖来,开始了擀面条的细致生活。

吃过水酵饼的母亲们,把往后的日子安排得井井有条,过得有滋有味。

豆酱

进入伏天,乡间便弥漫起一股浓浓的酱香味儿了。

做酱,是乡下人伏天里的生活内容之一。大伏天里,乡下的左邻右舍们很少有人上街买菜,自家做的豆酱,便是平时一日三餐中的美味佳肴。

我小的时候,先是看邻家奶奶做酱,后来,又看母亲做酱,于是,便熟悉了做酱的一套“工艺流程”。

先是拣豆。我曾在一篇文章里写到过农家老婆婆拣黄豆的场面——老婆婆将黄豆舀在竹筛里(要适量,不宜太多),两只手端起竹筛,让竹筛稍稍倾斜,然后,两只手轻轻地颠,竹筛里的黄豆便随着竹筛的晃动,向一侧“跑”动,饱满的、浑圆的上好黄豆理所当然地冲在最前面,不用拣,竹筛的下方全是上好的豆子,也是做豆酱的第一原料。

其次是磨面。磨坊里,石磨的旁边放着筛面粉的簸箕和罗筛。母亲头上扎一块羊肚子手巾,忙着筛面粉。用罗筛筛面那是需要细功夫的。罗筛的口径比竹筛小很多,而且,筛面用的是一种娟丝,因此,必须少装多筛。筛时,母亲的两只手端着罗筛,颠颠摇摇,还要不时在筛帮上轻拍,面粉随着罗筛的晃动和拍打纷纷扬扬飘逸而下,其时,整个磨坊里便弥漫起小麦的香气,也飞扬着满屋子的粉尘,它们飞起来,附着在人的头发上、脸上、身上,只要在磨坊里呆上一会,你就成了白发白胡子“老公公”。

磨面的磨坊里,除了石磨嗡嗡之声外,还有母亲筛罗筛发出的笃笃之声。

煮黄豆是做豆酱很重要的环节。将黄豆煮熟,凉透,然后滚上面粉,再放在竹箔上或簸箕里。豆子上面加盖青草,以便增加温度湿度,令其加速发霉。待三五天以后,豆面便成为酱果,上面是“霉迹斑斑”,那就是人们所说的 “豆酱黄(王)子”。

泡酱是做酱的最后一道工序。烧起一锅盐开水,倒在缸里冷却;然后,再把泛着霉斑的“酱王子”倒进缸里浸泡。有些人家怕把握不准盐水的咸淡,便以鸡蛋作标准,放一只鸡蛋于盐水里,若鸡蛋沉入缸底,则盐分不足;如鸡蛋浮在水上,则含盐过多;鸡蛋处于半沉半浮状态时最好,咸淡相宜。

泡完酱,还松不得气,接着还要晒酱呢!

晒酱增味。将泡好的豆酱缸置于太阳底下,接受阳光的照射,少则二十天,多则一个月,直到酱汤晒得红红的,飘出浓浓的酱香来。晒酱的同时,也要露酱。就是在夜间,将酱缸敞着口,任由这满满的一缸酱暴露在星光下,接受清风的扫拂和清露的光顾。

听乡亲们说,星露了的豆酱味道会更香、更甜、更鲜美。

儿时的我们对豆酱满含期待。放学回到家,首先要跑过去看看酱缸,看着发红的酱,嗅着酱的香,便盯着大人问:“什么时候可以吃豆酱呀!”祖父直说还早呢,还早呢。他叫我去制作防苍蝇的网具,用作酱缸的封盖。用竹片盘成一个口面与酱缸相似的圆箍,然后,在上面一遍遍罩上蜘蛛网,放在酱缸上面正好。蜘蛛网具能拒苍蝇,却不遮太阳,也不挡星露的功能。我很乐意做这件事。因为,自己多少也为豆酱这一美味做出过贡献。

吃上豆酱一般要到立秋以后。某天早上,醒来的时候,突然闻到一股豆酱香味儿,我知道祖父炖豆酱了,便迫不及待地赶着要吃早饭!葱果儿或蒜叶儿炖出的豆酱味道的确不是一般的香,我吃一口粥就得吃一口酱。祖父说:“豆酱咸着呢,别吃太多。”我却是吃了还想吃,有酱的日子,我的饭量也突然变大了。甚至在学校里心里还在想着中午的午饭是不是有豆酱。

从秋到冬,农家的餐桌上一直飘着豆酱的香味。

农家做豆酱,不仅仅自家吃,它也时常充当友谊的使者,成为邻里亲友间的馈赠品。“嫂子,送碗豆酱你尝尝,新做的。”母亲说。过几天,邻居大妈也回赠一碗来。在豆酱的来来往往中,增加了邻里间的亲情。当然,内中也有一种比拼的意思,看谁的手段好,酱里面体现着过日子的本事呢。

炒盐豆

日前看到一篇《炒盐豆》的文字,似又闻到盐豆的阵阵香味,勾起了我对盐豆的记忆。

盐豆,在如东西路人口中是带有儿化音的——盐豆儿。盐豆儿包括黄豆盐豆、花生米盐豆和蚕豆盐豆,其制作工艺基本相似。我家炒得最多的是黄豆盐豆。

我就是在吃黄豆盐豆中长大的。

那个年代,农村的孩子实在没有什么好吃的,只有这黄豆盐豆了。高晓声先生在小说《李顺大造屋》中说,李顺大家煮菜时里面放几粒黄豆就算放油了,我们直接吃黄豆,那不就是在吃油呀。炒盐豆其实很简便,不需要用任何佐料,所以那时的乡下人常吃它。

我家炒盐豆的事总与母亲分不开。晚饭吃过,我坐在灯下做作业,母亲将锅碗洗好,用木瓢舀来黄豆,我知道她又要炒盐豆了。母亲先将晒干的黄豆在竹筛里“跑一跑”。母亲把黄豆竹筛端在手里,作30度倾斜,两只手将竹筛轻轻一颠,饱满的黄豆便纷纷向下方滚跳,这就是“跑黄豆”,竹筛下方的黄豆便是盐豆用料。

然后才是炒。

母亲开始炒盐豆的时候,我们兄妹几个都争着烧锅,母亲便问一声:“作业可做完了,哪个做完了哪个烧锅。”在我们家,帮母亲烧锅是一种奖励呢,只有作业做得快做得好的孩子才有这个资格。

烧炒盐豆的锅,有一个好处,可以通过灶台上的小窗口看炒盐豆的全过程,我就是在烧锅中见识了母亲炒盐豆。母亲在炒盐豆前先备下小半碗盐卤(即用开水冲一小匙盐),置一边备用。待锅子烧热,母亲将黄豆倒入锅中,先是慢炒,渐炒渐快,至黄豆近熟,母亲把预先备好的盐水注入锅中,盐水在锅中发出“嘭——”的一声,锅上腾起一股白烟,烟雾中弥漫出盐豆好闻的香味。盐水快速地被黄豆吸收,盐卤又迅速地将黄豆包裹起来,成为黄豆身上的“衣”,使黄豆变成“白豆”,待黄豆在锅里有了脆脆的响声,盐豆这就可以出锅了。看母亲炒盐豆久了,我知道了炒盐豆的标准,黄豆由淡黄色变为乳白色时,这盐豆就成了。

锅烧多了,我也知道了许多炒盐豆的讲究:炒盐豆宜用铁锅;炒盐豆火力不可太猛;炒盐豆时锅铲不能停顿……。

母亲生病以后,不能再站到锅台上,炒盐豆时,一般就由母亲烧火,我炒。母亲坐在灶膛前给我讲炒盐豆的“经验”:炒盐豆要观其色,听其声,闻其味。看,黄豆的颜色,跟未炒之前比,色泽略有加深,太深了就过火了;听,黄豆在锅中有噼噼啪啪的爆裂声,但不能等到全部爆裂,有少数几粒就行了;闻,煸炒一会,锅中便有淡淡的香,渐次,香味变浓,这时,第一道工序便已经大功告成。母亲还会不失时机地补上一句:“炒盐豆的关键是不能懒,要手勤眼快。做什么事都一样,要勤快!”母亲这不就是在对我谈人生!

接着是注盐水。

我家炒盐豆的佐料只有一件——盐。母亲用盐,只是个约数,炒半瓢黄豆,一小匙盐,正好。盐卤入锅的时机很重要,早了,黄豆还没熟,吃时有腥味,过了,盐豆有焦味。后来在母亲的指点下,我也成了炒盐豆“专家”。炒出的盐豆既香且脆,酥脆可口,入口齿颊生香。

小时候,乡间流传儿歌“炒盐豆”:“炒盐豆(一说炒蚕豆),炒豌豆,咯叭咯叭翻跟斗”。且可以边唱边做游戏,游戏为两个人,双方双手相握,左右甩动作圆弧形,至“翻跟斗”时,两人一齐转身向后翻转过去,再复归原状,如此反复。此游戏跟炒盐豆有什么关系呢?我想游戏不过是借它作个由头罢了。

如今,走进超市,看货架上的种种黄豆、花生米、蚕豆制品,真的是琳琅满目,但就是看不到哪一种有盐豆的样儿,我心里思忖:也许,将来的人就不知道什么是盐豆,更不会知道他们的祖先曾经吃过盐豆,那时的孩子,当然也享受不到我们童年时企盼吃炒盐豆时的心情和看母亲炒盐豆时的乐趣……

年夜饭

大年三十,村头巷尾处处洋溢着欢声笑语,其喜庆祥和的欢乐气氛,将年事逐渐推向高潮。

过年是家庭主妇最忙碌的时候。老家过年的习俗是,年前忙,年后闲。正月里吃的食品大多要在年前腊月里准备好。母亲整天如陀螺般地围着锅台转。虽然累,但心里却高兴,脸上整天挂着开心的笑容。

大年三十早饭过后,母亲端来一盆浆糊,吩咐我和姐姐去贴门对子。我家过年时,贴对联的事基本上都被我们几个小孩抢走。我站在板凳上,将隔年的旧对联撕下来,刷去门板上灰尘,又在门板上醮点水,然后贴新对联。两个姐姐站在我的身后,端详对联是否高了低了,或者歪了。有时,姐姐会因为轮不到她们贴,而故意说我贴的对联这不好那不好的,让我无所适从,直到母亲来了,说我贴得好时,她们才终于闭了嘴,悻悻离去。

红彤彤的春联一贴,门庭顿时就亮堂了,过新年的氛围立刻便浓烈起来。

老家吃年饭前有祭祖的习俗,原先曾有一套很繁琐的仪式。比如要先将祖宗的像轴或牌位从柜子里请出来,像轴挂在堂屋的梁上,牌位供在祖宗观里,供桌上敬上饭菜和过年的特色祭品,焚上香,掌上烛,点化纸锞,全家人依次叩拜。

傍晚时分,村子里响起霹哩啪啦的鞭炮声,人们开始敬菩萨了。

祖父将堂屋的大门虚掩上,一家人兴高采烈地围坐在堂前的八仙桌上,个个脸上必须流露出一种过年时特有的表情。桌子上摆放着各种平时很少吃到的菜肴。母亲平时很省俭,但过年时无论如何都要弄一桌子丰盛的饭菜,让全家人欢欢喜喜过年。

母亲用杀年猪的肉去搭配各种蔬菜,想方设法将年菜弄得丰富一些。肉圆和鱼是我家过年必备的菜,肉圆象征着团团圆圆,尽管肉圆里多是芋头,但因经过油炸,又因平时很少吃到,这时便是最好的美味了。红烧鱼一般是两碗,一碗小杂鱼可以吃,另一碗鲢鱼有头有尾,是不可以动的,对此大人们早有吩咐,那是一种象征,只用来做做摆设,不可以动它一筷子,过年的鱼带着一家人年年有余的美好愿望。

祖父爱喝酒,但平时很少喝,吃年饭时是要开开戒的,祖父所吃的酒也不过是山芋干烧的“吉普大曲”之类。孩子们尽情享受着平时很难吃到的“美味佳肴”,直到吃得肚子里撑得不能再吃了为止。

吃年饭的时候,村庄上空的鞭炮声更加密集了,浓浓的硝烟味伴随着年饭的菜香,弥散在村庄的上空。村道上人来人往,人们手里多攥着的一把香,奔向附近的土地庙。土地庙里热闹异常,土地老爷咧着大嘴,红着慈祥的面庞,已经陶醉在欢乐祥和的过年气氛中了。

 


我也说几句1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
最新评论

贴门对子,点化纸锞(和我们鲁南风俗差不多,感谢作者的娓娓道来,平添几分亲近和感悟) 盐豆,在如东 (西?是否误输入) 路人口中是带有儿化音的

黄君龙   2018-06-28 14: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