秧苗一栽下去,老龚就忙起来了。
老龚是一座小灌溉站的管水员,任务是在灌溉站打出水再送到农户稻田。老龚的灌溉站真的很小,总共只灌溉40多亩水稻田。管水员是一项出力不讨好的工作,在乡下常常听到人们对管水员的议论,什么水放得不及时,水没放到边,水放好后没给收水口又倒了,等等。一人说众人和,管水员往往就成了“臭人”。老龚所管的40多亩稻田,涉及20多户人家,一年忙到头,千吧块钱的收入,还要一家一户上门收费,情绪好点的,按价给你钱,遇上个正在闹情绪的,就不给你好脸色,回你一声,现在没钱,过几天!过几天去了,他不在家,几十块钱可能要跑上好几趟。最后,一亩地七十三块钱,他甩给你七十:“给你个整数,零头就算了!”那口气,倒好像你欠他的。你如果再要,他送给你一个“闭眼”,骂一声:“就这3 块,你也好意思要!”所以,谁也不愿意干。
那天,村主任小王来找老龚。老龚说,我去年就说了,不干,你们另找别人吧。
王主任不走,坐在他家里吸烟。小王的烟瘾大,一支接着一支地吸,眼看吃掉了老龚半包烟,还没有一点要走的意思。
王主任说,我们知道管水的活苦,可管水的事,说小了关乎这头二十户人家,说大了关系到社会的稳定。我们不是没考虑别人,先前已经物色了好几个,但大家一致认为还是你老龚最合适。
老龚听了笑道:“主任你别给我戴高帽子,我说了,不干!”王主任说:“我这不是给你戴高帽儿,是实情。你是个有责任心的人,这大伙儿都看得到,再者,你是个老党员,大伙儿信得过你。”接着,他还在为老龚设身处地的想:“你虽说60多了,但身体好。孩子又已经成家立业了,家里除了几亩地也没别的什么事,所以还是想请你发点余热,为社会做点奉献。”
老龚说:“不干!”
王主任不再说话,继续抽烟。
老龚不吸烟,所以,也不喜欢人家吸烟,更不喜欢人在他家里吸。但今天吸烟的是村主任,而且烟还是自己特地为他买的。老龚看着小王主任坐在他面前吞云吐雾,他估计自己不答应这份差事,王主任恐怕是不会走了。
老龚想,这吸烟也许就是王主任的一套“工作方法”。
老龚终于败下阵来,他无可奈何地说:“那我给我老伴打个电话,听听她的态度。”其实,老龚是想找借口,以退为进,婉言相拒。不料,王主任却接口说:“这你就不用打了,我已经打过了,婶婶那边没问题。”王主任说的婶婶,就是老龚的老伴,这下老龚真的没辙了,他知道自己非应承不可了。
老龚把管水的担子接下来一管就是十年。
老龚就是这么一个人,要么不答应,他答应下来的事情就不含糊。为了管好水,他还专门跑去找“老管水”拜师,又在日常管水实践中不断总结、改进,掌握了不少管水技术。
秧苗刚栽下去那几天的水最难管,水大水小都不行,水大了,风儿稍大些,水浪冲得秧苗在水里摇来晃去,几摇几晃,秧苗漂浮起来,满田都是。水小了,黄黄的秧苗趴在泥上,连秧根都裸露了出来,太阳一晒就蔫了。为了保护秧苗,老龚这些天坚持浅水勤灌,而且将灌溉时间提前了,以前是天亮后才开车,这几天凌晨两三点钟就开,保证太阳上来的时候,秧苗就已经浸泡在浅水层里。
盛夏时节,老龚天天肩扛铁锹,奔走在田埂上,这段渠道看看,那段水沟瞧瞧,顺带做些零碎小事:发现渠道上有漏洞,卷了裤脚下水堵上;发现哪段码头低了漫水,就用铁锹挖些土垫上;渠道里新长出杂草,用铁锹顺手铲去……
这时的老龚也成了大伙儿的农事参谋。这个问,老龚,你看我家这秧苗该下肥了吧?嗯,发棵肥一定要下足。那个问,老龚,你看我家的水稻发黄,是不是生了什么病,该用什么药?老龚蹲下来,拔根秧苗看看,不是虫,补施点追肥吧。
邻居们素知老龚的耳根软,就总拣好听的说。徐嫂想出趟门,嘴上叫得那个甜:“龚叔,今天我上趟街,请你帮我照应一下水口子。”丛嫂在一边听了,开玩笑说:“放心走你的吧,家里有‘老公’在,还担心什么?”徐嫂啐她一口,扭着腰走了,回来的时候,稻田里的水放得好好的,从此,徐嫂家稻田放水的事就放手交给了老龚。一家看一家,结果,大伙儿秧田里的水全变成老龚一个人放了。妻子跟他说:“当初不是讲好了,各人的地自己开口子关口子,你怎么全包下来了,你这不是自讨苦吃?”老龚听了笑笑,对媳妇说:“其实,一家一户地放,你争我夺的,还不如我一个人管,这样,大家不争水,可以控制水位,心里反倒清静。”老龚就是这样,人们一句好话,他就高兴,一高兴就不以为苦,觉得自己有能力为大伙儿做点事值。
灌溉结束了,别人或者外出打工,或者几个人坐下来摸牌,老龚却有他的事。他去灌溉站把电动机拆卸下来,抬回去收管保养好;他去给水泵加上油;水泵的铁皮管子容易锈蚀,老龚把它们一一拆缷下来,涂上一层防锈油,架在通风的地方……。老龚从不找集体的麻烦,努力把农灌成本降到最低。
年底,王主任在村民大会上表扬老龚,王主任说,一个好管水员比村干部都管用呢。老龚又被感动了。
老龚跟人谈起自己管水的经历,说:管水苦是苦,但管水能让人增加阅历,有机会品读身边的人,百人百性,形形色色。同时,也是对自己一种修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