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16连养了五十多头牛,这些牛不是养来干活的,是养来拉屎的。牛粪是橡胶树最好的肥料,据说比化肥还要好,施了牛粪的橡胶树,产出的胶乳要比没施牛粪的橡胶树高出好多。
这五十多头牛里面只有两头会干活的牛,就是拉着牛车上苦岭关的大黄和大红,它们不仅要拉车,还要耕田,算得上是牛里面的壮劳力。至于其它的牛,那真的是在享受生活,每天早上就是被人赶出牛栏,漫山放养,到了黄昏被人赶回牛栏,再把干草吃下去,然后是没完没了的反刍,“噼里啪啦”地拉下一坨坨牛粪,“稀里哗啦”地撒下一泡泡牛尿,弄得整个牛栏臭哄哄的。牛的屎尿堆积一个月,工人们就会把牛栏清理一遍,起出粪土,换上新土,循环往复,周而复始。粪土清出来,工人们就把粪土装满牛车,赶着牛车拉上山去,在每棵橡胶树下挖个50公分深、1米长的坑,把粪土和杂草放进去,上边再覆盖一层泥土,这就算施肥了。
今早上大黄和大红把牛车拉到了苦岭关,就没它们什么事了,卸了牛车,两头牛就被随便放养在山脚下,反正这里杂草多得是,又有一汪汪的死水潭,任由它们吃个饱,喝个足,而且两头牛也都有些年份了,都是那种自己认得回家的路的富有经验的老牛,不会丢失的。
没人管的两头牛自顾自地品尝着大自然馈赠的美食,这里茂盛的青草比16连附近的草不知要好多少倍,16连附近的草被连队那五十多头牛还有周边农村的牛啃吃的差不多了,牛们要想好好地吃口鲜草那真是比登天还难。
大黄和大红分别找到它们认为最可口的食物,逍遥自在地享受着,没有了劳役,没有了人的管束,这种自由自在真的是很难得的。
临近中午,大黄感觉有点渴了,它慢悠悠地走到山脚下的一潭水洼边上,伸着牛脖子,把厚实的牛嘴贴近水面,“呼哧呼哧”喝起水来,喝完水,它扬起脖子冲着远处“哞哞”地叫了两声,摆了摆尾巴,转身走上苦岭关,钻进了茅草丛中,不一会儿就没了踪影。
炊事员阿兰拾掇完锅碗瓢盆,把留给自己的一份午饭吃了下去,抬眼一瞧,大红在离她不远的一棵小灌木下边斜躺着,牛嘴巴不停地咀嚼着,牛尾巴不停地摆动着驱赶着那些讨厌的牛蝇,大黄却不知去向。她急急忙忙四处寻找,就是不见大黄的踪影,这才火急火燎地喊了起来。
胡正衡听完阿兰的话,感觉问题很大。苦岭关的传说他当然不信,但是还有人说苦岭关出现过老虎他是相信的,万一真的有老虎,那大黄肯定没命了。这些牛团部都有编号备案,丢失或者死亡都要上报的,杀牛更是不准许的,除非牛太老走不动了,经团部兽医验证签字,并经团生产处批准,才能屠宰吃肉。胡正衡决定分成两拨人,大老刘带一队,他自己带一队,分别上山去寻找大黄,郑玉林、李司务长、麦医生和全体女知青留下来继续开荒。
两拨人拎着锄头,拿着砍刀,一路往山顶方向,一路沿山脚寻找。
胡正衡带的这队直奔山顶,走着走着就被一人高的一片茅草灌木丛挡住了上山的路。走在前面的老工人班长挥动砍刀,几个男知青也舞动开荒锄,霎时间树倒草伏,一条小路开辟了出来。
队伍穿过这片茅草灌木丛,山势开始逐渐陡峭起来,老工人班长告诉胡正衡,这么陡峭的地方大黄是不会来的,胡正衡点点头,他叫老工人班长带着大家往茅草灌木丛里仔细找找,然后叫上宋伟和齐晓斌,三个人继续往山上走去。
胡正衡的想法很简单,那就是站在高处可以看得全面些,这苦岭关到处都长着一人高的茅草灌木,大黄真要钻在里面,是很难发现的,也许站在高处容易看见它。
三个人仗着年轻气盛,一鼓作气地爬到了苦岭关的顶峰。
浩瀚的大海气势磅礴地展现在他们的眼下,翻腾的潮涌一股股冲向那十里长滩,苍劲的海风直扑着苦岭关雄健的山躯,极目远眺,那蓝色的大海与蓝色的天穹一线牵连,深邃浩渺,令人心旷神怡,让人豁然开朗。
苦岭关向着大海的一面基本上是峭壁,只有靠南边才坡度较缓,山坡上密密麻麻地长满茅草,被海风吹得此起披伏。
三个人顾不上欣赏海景,仔细地寻视着山下的灌木丛和茅草丛,他们看见了沿着山脚搜寻的大老刘那支队伍,也看见了自己的队伍还在灌木丛中寻找,还看见了红土坡上开荒的女知青们,甚至看见了大红和两部牛车,但大黄却是毫无踪影。
胡正衡决定到南边坡度较缓的那片茅草丛里去找一找,三个人一个跟着一个沿着山脊往下走。
进入这片茅草丛中,三个人不停地挥动着开荒锄,他们发现这片山坡从外面看起来坡度较缓,让你以为茅草之中会是平缓的坡地,进到里面才发现,沟壑横错,巨石乱堆,坡坎重叠,草生石间,石拥草长,不小心就会摔倒。
宋伟发现了一个山洞,山洞口被茅草密密地遮盖着,透过茅草叶,只见山洞里黑黝黝的,不知有多深。三个人小心翼翼地用锄头柄轻轻拨开茅草,伸长脖子,瞪着眼睛往里看,却是什么也看不见。胡正衡蹲在洞口,用鼻子嗅嗅,只有一股泥腥味。齐晓斌捡起一块石块,对着嘿呦呦的洞口扔了进去,三个人屏住呼吸,侧耳静听,好久才传出石块落在洞底的声音。三个人在洞口等了一会儿,也不见洞里有什么动静,看来这山洞不会藏着什么动物之类的东西。
三个人沮丧地站起身来,望着周边的茂密的茅草丛,海风一阵阵吹过来,茅草顺着风势前俯后仰,发出“呼呼”的响声。
突然,风中传来“哞”的一声叫声,三个人一动也不敢动,互相望望,都生怕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胡正衡问宋伟和齐晓斌:“是牛叫吗?”宋伟盯着齐晓斌,齐晓斌又看着胡正衡,三个人正犹豫间,风声又一次把“哞”的叫声送进了他们的耳廓,是大黄的叫声!这叫声很微弱,似乎是一种哀号,一种求救。三人急忙站起身,顺着声音寻找过去,他们扒开密密的茅草,跳过一道深深的沟壑,爬过一块二人高的大石块,看见了卧躺在一处凹地里的大黄。
大黄用一种凄哀的眼神望着胡正衡他们,那又大又黑的牛眼里满是痛楚的眼泪,牛鼻子时断时续地喷出“呼哧呼哧”的粗气,牛耳朵耷拉着不停的扇动着,牛尾巴摆几下停几下,一条后腿卡在两块少说也有百十斤重的石头中间。
宋伟走上前去,一把抓住牛鼻绳,想把大黄拽起来,大黄挺着脖子,鼻孔剧烈的一张一合地喘着气,它挣扎着撑起两条前腿,踉跄了一下,又很快卧倒了。
胡正衡制止了宋伟的继续拉扯,他蹲下来仔细看看大黄卡在石头中的后腿,摆摆手说:“它有一条后腿可能断了”,然后吩咐齐晓斌回去叫人,最好让大红拉着牛车来,要多来些人,砍些粗点的树干,带上绳索,齐晓斌听完赶紧回去了。
胡正衡抬眼扫视这块凹地的四周,在凹地的一角有土层滑落的痕迹,一些草被连根扯了起来,看来大黄是在凹地上边的茅草丛中寻找食物,自己不小心摔了下来。胡正衡叫宋伟搞点青草喂喂大黄,这头牛少说也有七八百斤,他们只能等待救援队伍的到来。
半小时后,大老刘带着十几个男知青还有李司务长麦医生赶来了,郑玉林赶着大红拉着牛车晃晃悠悠地停在了凹地上面的茅草丛外,牛车上横七竖八地堆放着砍下的树干、锄头和绳索。
大家先下到凹地,把两块卡住大黄后腿的大石头搬开,然后大老刘指挥李司务长和两个老工人班长把砍下的树干塞在大黄的身下,用绳索把大黄的四肢、身躯和树干捆绑在一起,为了防止大黄乱动,把牛头也捆绑好,在凹地上方布置了七八个人分别拽着三条粗大的绳索,还专门指定一个老工人班长拉着牛鼻绳,凹地里也布置了几个人用开荒锄顶住牛身下的树干,大老刘站在凹地上边,自己拉着中间的一条绳索,大声说:“我喊一二三,大家一起用力,上边拉,下边顶,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众人一起回答。
“好!准备!一、二——三!!!”
“嗨——”真是人心齐,泰山移,众人一起用力,这头七八百斤的老牛给拉出了凹地。
众人将牛车顺过来,车头翘起,车尾压低,十几个人一起用力,把大黄拖上了牛车,然后再把车头压下来。李司务长一只手牵着大红,一只手挥动着一条树枝,嘴里吆喝着,把大红赶进牛车的两根长长的车辕里,抬起车头,把车轭架在大红的脖子上,大红喘着粗气,摇晃着大脑袋,似乎不太愿意当这个车夫,一个老工人班长把一捧青草放在牛车上的大黄的面前,大黄伸出长长的牛舌头,把青草卷进了嘴巴里。
李司务长又吆喝了一声,大红挪动了脚步,牛车“吱嘎吱嘎”慢慢地向前驶去,众人前后簇拥着牛车,一起往山下走去。
大老刘跟着牛车,摸着大黄脑袋上的牛角,轻轻地拍拍大黄的脑门,对身边的胡正衡和郑玉林说:“这头牛废了!”
众人回到开荒现场,胡正衡宣布今天开荒到此收工,大老刘叫大家把锅碗盆瓢和一些杂物放在另一部牛车上,再叫上宋伟陈大强曲辉叶选兴几个块头大的知青,还有他自己,大家轮换着扶着车轭,充当起了驾车的牛,其他的男知青或扶着车辕,或推着车尾,拉着这部没有牛的牛车踏上了回程的路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