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农历十五的月亮,早早就挂在了树梢上,又大又圆的月盘,放射出柔和的银光,成片的橡胶林在微风中轻摇树叶,月光洒在叶面上,层层叠叠,闪闪烁烁,风舞银叶千万张,月静胶林两心融。
久久的沉默中,两个年轻人的心里都燃烧着激情的火焰。
金紫芳动人的大眼睛里秋波涟涟,宋伟宽阔的胸膛急促地起伏…..此时此刻,话语显得是多余的,宋伟把准备了一肚子的话都忘了。他握着金紫芳的手,这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用自己的手握着女人的手,那十根手指细长细长的,手掌心柔软又富有弹性,手背上的皮肤细腻润滑,宋伟轻轻地抚摸着这双细嫩的手,一种异样的感觉从心底里升起,他张开口正想说话,金紫芳把一只手从他的大手中抽了出来,堵在他的嘴上,乌溜溜的眸子里充满着一股渴望。宋伟猛地伸出双臂,把金紫芳拦腰抱起,金紫芳躺靠在他的臂膀里,就像一头温顺的羔羊,她仰着头,飞快地在宋伟的脸庞上吻了一下,宋伟低下头,把自己厚实的嘴唇贴住金紫芳的嘴唇,金紫芳的嘴唇就像是磁铁一样,紧紧地吸附着他的嘴唇,女人的嘴唇是那么的富有弹性,又是那么的性感,一下子就把宋伟撩拨起来,他周身热血沸腾,抱着金紫芳,走向那平展展的青牀石。
月光透过榕树叶的间隙射照在青牀石上,充满着一种不可莫名的诱惑。宋伟附身下去亲吻着金紫芳,金紫芳发出一阵阵低低的呻吟声,她的双手也不停地在宋伟的脖子上胸脯上抚摸着。两个年轻人如胶如漆缠绵着,在这块青牀石上翻滚着,激情在不停地向高潮推进。宋伟伸手向金紫芳的小腹部摸去,那柔滑的皮肤让他的手指微微发抖,他的呼吸急促起来,他看见金紫芳的眼里射出了一种迷蒙的光芒,更听到了金紫芳剧烈的心跳声,就在他的手指快要触摸到金紫芳最神秘最敏感的地方时,金紫芳突然紧紧地抓住了他的那只手。
“不!不行!”金紫芳用力地拨开了宋伟的手,慌乱地坐了起来,迅速地把解开的衣衫扣上衣扣。她头发蓬乱,神情慌张,眼睛四处张望着,呼吸显得非常紧促。
“不!不行!不能这样。”金紫芳低着头说,“你是真的爱我吗?宋伟!”
“我?真的!我一直是偷偷地爱你,我觉得有点配不上你。”手足无措的宋伟嗫喏地应道。
“如果你真心爱我,这身子迟早是你的,但是现在不行,现在我不能给你。”金紫芳的语气非常坚定,她已经从激情中清醒过来了,她认真地看着面前的这位男子,希望他的话是真的。
“没错!在学校我就爱上你了,但是我一直不敢正眼看你,我有点自卑,我觉得我们的家庭不相配。”
宋伟说的是实在话,金紫芳也听得出这是实在话,她只是轻轻地笑了一下,她站起身来,把凌乱的衣服和头发整理好,停了一会儿,让自己的心情尽量平静下来,才轻声说:“时间不早了,你半夜还要割胶,我们回去吧,希望今晚我们都能珍惜。我先走了。”
沿着崎岖的山径,金紫芳若有所思的走着,脚步显得匆乱,心情也很忐忑。她清楚地记得这次约会的一切,记得每一个互相抚摸的细节,记得那双有力的大手是怎样轻抚她的乳房,记得那厚实的嘴唇是如何亲吻她,把她刺激的差点就失去了底线。她没想到会是这样,两个人还没说话就激情迸发了,谁先谁后已经说不清了,她渴望,他也渴望;她热烈,他更热烈。这究竟是爱情还是性欲的放纵?她惶惑了。她爱他,他呢?他真的爱她吗?不管怎样,今晚的事只能深深地藏在心底,任谁也不能说,包括自己的姐姐妹妹。
望着渐行渐远的金紫芳,宋伟却是沉浸在亢奋之中。那年轻女子肌体凹凸起伏的曲线,那饱满的乳峰,那小腹的润滑,在他的脑海里反复出现,他感觉自己的小腹开始胀痛起来,他懊悔刚才为什么没有趁热打铁,这多少让他感到有点失落。他也没分清这是不是爱,但他感到了一种释放,一种享受,一种占有,尽管这占有远未使他得到充分满足。
这一晚,另外一对男女坐在连队的篮球架下,也是久久的沉默不语,这是郑玉林和金紫芬。
那天食物中毒后郑玉林被送到了团卫生院,经过紧急治疗很快就止住了上吐下泻,稍微好转他就询问金紫芬的治疗情况,当得知金紫芬金紫苓两姊妹被送到马塔公社卫生院了,他就要求自己也转到马塔公社卫生院去,团卫生院没有同意,因为毫无必要,郑玉林只好留在团卫生院继续治疗,等到自己病情彻底好转,他就赶紧跑到马塔公社卫生院,刚好金家两姊妹正在办理出院手续,于是郑玉林赶紧上前帮忙。办完出院手续,三个人一起走到马塔镇的街上,郑玉林提议逛逛供销社的商店或者到饭店吃点东西,金紫苓非常赞同,可金紫芬却不同意,她以病刚好身体还没完全康复为理由,坚持要回连队,结果三个人街也没逛就往16连走,一路上金紫芬紧紧挽着金紫苓的胳膊,刻意与郑玉林保持一定的距离,这让郑玉林又平添了几分失落感。
回到16连的几天,郑玉林一直寝食不安,想了几天,他决定把金紫芬约出来,把两人的关系明确下来,于是今天天一黑他就直接到宿舍把金紫芬约到了篮球场。
两个人坐在篮球架下,距离拉的较远,郑玉林低声倾情诉说着自己对金紫芬的爱恋,诉说着自己希望与金紫芬一起去追求理想和未来,从学校一直说到农场,说到激动时他都忍不住想冲上去抱住金紫芬,然而金紫芬却始终非常冷静,而且一语不发,这种态度抑制了郑玉林的冲动,也使两人最后处于冷场状态。
金紫芬对于郑玉林约她出来本没有思想准备,她刚开始想拒绝,转念一想,听听也好,就随着郑玉林到了篮球场。在篮球架下她等郑玉林坐下后才拉开一定距离坐了下来,听着郑玉林的那番激情表述,不知怎么的,她丝毫没有受到感染,她觉得自己面前的这个男子絮絮叨叨说的都不能激起自己的情感,尽管对方是真情表露,但她已是死水一潭。这个世界带给她什么呢?父母被囚,年幼的妹妹无人照顾,大学梦破灭,真的要在农村呆一辈子?她不甘!广阔天地不是她的理想所在,她没有那么高的境界,她需要一个真真正正能体贴她的男人,一个能为她的未来小家庭带来温馨的男人,一个对日常生活照顾有周的男人,一个不会为柴米油盐酱醋茶烦恼的男人,这个人不是郑玉林。郑玉林追求的那种理想生活她无法适应,所以她只是冷静的听着,冷漠的看着,一言不发。
郑玉林觉得自己已经把心里话全都掏了出来,可是对方一点反应都没有,只是沉默,久久的沉默。
终于,郑玉林憋不住了,他望着金紫芬,问道:“紫芬,你真的不能接受我吗?”
金紫芬站起身来,一只手扶着篮球架的柱子,一只手整整额头上的头发,轻声回应道:“玉林,谢谢你把你的心里话说了出来,也谢谢你一直以来给我的帮助,但是,我不是你心目中的那一位,你所追求的目标我无法助你实现,真的!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平凡的人,而你有着一个光明的前途,我们俩不合适。我们可以成为好同学、好朋友,但不可能成为携手到老的人。好了,天不早了,我还要割胶,你也要休息,再见!”
月光照在金紫芬俊俏的脸庞上,显得那么的冷艳和沉静,她抬起那双大眼睛,望望郑玉林,毅然转身离去。
冷冷的月光洒在篮球场上,照着那姗姗离去的窈窕身影,留下了一地怅然和失落。
郑玉林的心冷了,他失魂落魄的站了起来,抬起头望着天上那冷冰冰的月盘,似乎要从中找出一个为什么来,为什么?为什么?郑玉林感到自己一直在被人愚弄,他的感情被愚弄了,他的真诚被愚弄了,金紫芬啊金紫芬,这个美丽的女人却有着一颗冷酷的心。不行!他不能就这样结束,他一定要把这个女人搞到手!为了这个女人,他付出的太多太多了,他不能就这样败下阵来。你看不上我,你金紫芬又有什么值得骄傲的本钱?看看你的家庭,看看你的父母,老右派,“黑五类”,是这个社会最被鄙视的,永远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你美丽又有什么用?你漂亮又有什么用?只有我郑玉林才能把你和你们全家从困境中解救出来!金紫芬啊金紫芬,我会让你主动投入我的怀抱,我们走着瞧!
“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可以不择任何手段”,这句名言郑玉林是牢牢记得的,从他投身造反到加入学校革委会,从参与南油市的文革运动到上山下乡,他切身体会到一个人的政治前途是多么的重要,要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就必须不择手段,同样,要把自己喜欢的女人搞到手也必须不择手段。
想到这里,郑玉林的失落感没有了,他“哼哼”冷笑着,心里盘算着,他要给金紫芬设计一条自投罗网的路,他不信自己驯服不了这头骄傲的小鹿。
这个月挂中天的晚上,还有对青年男女坐在连队后山的水泥渠道边,这是齐晓斌和赵文倩。
这条水泥渠道是马塔水库的引水渠,连绵数公里,一直通向远处的山丘深处,渠水在水泥槽中“哗哗”流淌着,灌溉着周边的稻田。
齐晓斌赵文倩沐浴着银色的月光,并肩坐在水泥槽边,两人把脚伸进渠水中,清澈的渠水舔舐着两双赤脚,那种清凉的感觉真让人惬意。
割胶遭遇老虎的惊吓和食物中毒让赵文倩的身体十分虚弱,虽然经过治疗已有了很大的好转,但赵文倩本来就体质弱,干起活来还是经常会觉得力不从心,幸好有齐晓斌照顾她,总是把重活揽在自己身上,尽量让她多休息。赵文倩更为感动的是,自己被送到团卫生院抢救,姐姐赵文佳也因食物中毒留在连队不能来照顾她,是齐晓斌专门请假到团卫生院护理她。当她躺在病床上清醒过来时,第一眼就看见齐晓斌伏在床沿打盹,她感到很不好意思,于是轻轻挪了一下身子,齐晓斌立刻醒了过来,关切地问她是不是不舒服,需不需要找医生,她羞涩地说想上厕所,齐晓斌不让她动,端来了便盆,这让她羞的满脸通红,齐晓斌跟她解释是医生叮嘱还不能下床,她只好接受了。
几天的住院治疗,齐晓斌一直为她忙前忙后,又为她诵读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齐晓斌很有朗诵天赋,当他充满感情地读到安娜身着一袭黑天鹅绒长裙冲向疾驰而来的火车时,赵文倩落泪了,她为安娜追求自己的幸福而感动,“我是个人,我要生活,我要爱情!”安娜发自肺腑的呼喊深深地震撼了赵文倩的心灵。她为安娜的死而悲伤,她恨渥伦斯基,恨卡列宁,恨人生的险恶,恨人性的软弱。她觉得自己的性格和安娜很相像,她向往个性的解放,向往爱情的自由,这些在她那个上海小职员家庭的环境中是无法得到的。她的父母除了她们孪生姊妹俩,下面还有妹妹一个,父母对她的教导就是:兢兢业业、精打细算、勤俭持家。下乡时母亲特别叮嘱她,不要轻易交男朋友,并且交代姐姐赵文佳要带好她,管束她,这是因为从小这对孪生姊妹性格就不一样,赵文佳沉稳内向,而她性格比较外露,容易冲动。
今晚的约会是赵文倩主动的,她没有告诉赵文佳,她也不想让赵文佳知道,虽然赵文佳对齐晓斌并不反感。当齐晓斌如约来到渠道时,她已经等了一段时间了。
月光下,齐晓斌瘦长的身材显得有点单薄,但赵文倩却很欣赏。从小学、中学到下乡,他们一直在一起,赵文倩对齐晓斌已经有了很深的了解,他学习好,爱读书,肯助人,更是一个专一的人,一个不会随意放纵的人,从第一天割胶两人差点激情迸发那件事上,赵文倩就感到齐晓斌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从受到老虎惊吓到因食物中毒住院,赵文倩更感到这个比自己小2岁的男子是一个可以依靠的人,尽管她对齐晓斌没有积极争取换树位有点不高兴。
赵文倩坐在水泥槽边,调皮地伸出自己浸在水中的脚丫,去撩拨齐晓斌的脚,齐晓斌不好意思地低着头,却并不躲避,两人的脚在清澈的渠水中亲密地接触着,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只是像儿童一样戏水玩耍。
月光如银,田野里一片寂静,只有渠水在“哗哗”流淌着,赵文倩微微倾头倚靠在齐晓斌的肩上,倾听着渠水的流动声,她轻轻地把齐晓斌的手拉过来放在自己的手中抚摸着。那双手已经开始长出老茧了,开始粗糙了,赵文倩心里一动,轻声问道:“晓斌,你在想什么?”
齐晓斌望着远处的橡胶林,喃喃地说:“我在想,我们真的要在这广阔天地呆一辈子吗?”
“我没想过这个问题,难道你会有其他的想法?”赵文倩有点诧异了。
“我总感觉我们现在就像在学校时一样,是在放农忙假,到乡下帮农民收割水稻,只不过现在是割橡胶。”齐晓斌幽默地说。
赵文倩“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娇嗔地打了齐晓斌一拳,说:“户口都在农场了,你还胡乱想什么?”
齐晓斌没有笑,他很严肃地说:“我说的是真的。全国有近二千万知青下乡,大学也不招生了,其实我们根本没学到什么知识,只不过比农场的老工人多认几个字而已。列宁说过:‘没有文化的军队是愚蠢的军队’,现在这样子摧残文化,摧残教育,今后的中国会怎样呢?”
赵文倩吃惊地看着齐晓斌,有点不相信他会说出这样的话,这要是给别人听到那可不得了,于是赶紧说:“晓斌,你可不要胡思乱想瞎说话呀!”
齐晓斌说:“我知道,我只是随便说说,但是要让我真的在这里呆一辈子,我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如果真的一辈子当个农民,你又会怎样呢?”
齐晓斌看着赵文倩,赵文倩也看着齐晓斌,她突然觉得很难回答这个问题,一辈子待在农村,住着低矮的泥砖房,烧着山上砍下来的枯枝,吃着没有油水的饭菜,养着一群光着屁股流着鼻涕的小孩,妈呀!这多可怕啊!赵文倩想都不敢想下去了。
明月无语,山岭无语,胶林无语,田陌无语,两个青年男女也都沉默了。
齐晓斌伸出手臂搂着赵文倩的肩膀,赵文倩把头紧紧靠在齐晓斌的胸前,他们就这么坐着,坐着,注视着月光下的山山岭岭,注视着高挂明月的夜空,深邃、无垠、苍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