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连连载

第二十五章

郑玉林终于明白金紫芬为什么不爱他了。他想起胡正衡把他精心为金紫芬准备的胶刀拿给他的时候，嘴上说是金紫芬让他转交的，可眼神却好似难以捉摸。他又想起当他准备在16连开展大批判，明批齐晓斌实整金紫芬时，胡正衡总是千方百计的加以阻挠。原来破坏了他和金紫芬关系的不是别人，正是胡正衡。

郑玉林的嫉恨之火被点燃了，他的报复之心更加强烈了，在争夺心爱之人的这场搏斗中，他绝不能就此放手。

郑玉林“哼哼”冷笑着，心里想，你们别高兴的太早了，等着吧！会有机会收拾你们的！

郑玉林是午睡过后才来到团部的，他原本是想找政治处主任张岩谈调动工作的，因为他觉得自己在16连已经很难再干下去了，希望张岩能帮他换换工作环境，没想到没找到张岩却看到了胡正衡和金紫芬在一起亲亲热热，这让他改变了调动工作的想法，他决定咬着牙都要待在16连，他要寻找时机把金紫芬拉回到自己的身边，他要给胡正衡一个惨痛的教训。想到这里，郑玉林的胸中又翻腾起了好斗的勇气。

郑玉林来到武装连，找到周绪杰，两个人又扯起了当年一起造反的事，谈到高兴处两人都笑得掉下了眼泪。周绪杰又问起郑玉林的近况，郑玉林黯然地摇摇头，把看到胡正衡和金紫芬的事告诉了周绪杰，周绪杰一听，嚷嚷着要去找胡正衡问个清楚，却被郑玉林拦下了。周绪杰见郑玉林心中难受，看看已近黄昏，便拿出一瓶60度的二锅头，叫通讯员到食堂里炒了几个下酒菜，两个人闷头喝起酒来。

郑玉林酒量本来就不行，加上心中郁闷，几杯酒下肚，就醉了。他一醉就涕泪横流，呼天喊地，比手画脚，一声声不停地喊着金紫芬的名字。周绪杰想扶他到床上睡睡，他倒紧紧地把周绪杰抱住，嘴里唠叨着：“紫芬，你不能这样对我啊！”说完“哇”地吐了周绪杰一身，整个人就瘫了下去了……

这一夜，郑玉林睡在了武装连。

叶选兴从赵文佳宿舍出来当然没有看见连队的白狗在汪汪叫，那条白狗正懒洋洋地趴在食堂门口，狗尾巴时不时地摇一摇，见到叶选兴走过来它只把一只狗眼睁开了一下，跟着又闭上了。

叶选兴知道赵文倩是在指桑骂槐，不过他并不生气，这孪生姊妹在他的眼中都是天下第一美人，能追上哪个都会很幸福，就是给她们骂也是很幸福的一件事。他看赵家姊妹和齐晓斌不一样，齐晓斌认为赵文佳冷酷，赵文倩温柔，叶选兴恰恰相反，他认为赵文倩温柔中藏着杀气，而赵文佳表面冷酷内中却是温柔。与赵文倩接触时，即使是在开玩笑，可当你注意到她的眼神里那种庄重，任谁也不敢冒犯她；而赵文佳就不同了，冷冷的表情下隐藏着她对男性渴望，只要你摸对她的心思，她和你会一点拘束都没有。

叶选兴正得意自己设计的与赵文佳见面的开场戏天衣无缝时，冷不防背后被人拍了一下，他回头一看，女知青罗莹笑眯眯地站在他身后。

叶选兴猛地想起什么似得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连连说道：“哎哟哎哟，不好意思，我给忘了。”原来他答应今天帮罗莹修理单车。

罗莹是知青中唯一一个有单车的，不过是辆破单车，是罗莹当司机的大哥用卡车给她载到连队的。单车的两个轮胎一点气都没有，单车链条也锈迹斑斑，轴瓦里的钢珠没剩几个，根本就无法骑。叶选兴不知怎么知道了这件事，自告奋勇要为罗莹修单车，他昨天就找戴会计把连队修单车的工具箱借了过来，今早因为和赵文佳喝鱼汤就把修单车的事给忘了，这会儿见到罗莹才想起来。

叶选兴背着工具箱来到罗莹的宿舍，单车放在宿舍门外，叶选兴开始拆卸单车，他找来一个小铁桶，倒上煤油，把拆下来的单车零件浸在煤油里，拿着一块破布把零件上的铁锈、油泥清洗干净，再仔细地抹上黄油，两个轮子的轴瓦里的钢珠也换了新的，轮胎漏气也找到了漏气的地方，用胶水、内胎皮补好了，最后把轮箍校好，打足气，骑上重新装好的单车在连队里转了几圈，拍拍手对罗莹说：“修好了，你骑骑。”罗莹骑上单车也转了两圈，高兴地对叶选兴说：“真没想到你还有两下子，谢谢你！”叶选兴挑逗地说：“怎么谢？”罗莹被他这么一说，白皙的脸上腾起了红晕，叶选兴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罗莹也是一个美人，她长着一付鹅蛋脸，一双眸子很是明亮，秋水盈盈似的，她是个很容易害羞的女孩，一句玩笑话都会让她的脸上红云朵朵，这倒让她更加漂亮。

罗莹也是叶选兴追求的目标，答应修单车是为了接近罗莹，现在单车修好了，叶选兴一句挑逗的话又让罗莹羞涩起来，更显得她楚楚动人。

叶选兴望着罗莹如花似玉般的脸蛋，心里涌起一股冲动，真想冲上去把罗莹揽在怀里，但他毕竟还是有所顾忌，没敢轻举妄动。

叶选兴突然有了主意，他对罗莹说：“我用单车载你到马塔镇去，咱们去饭店搓一顿，好不好？”

罗莹羞涩地点点头，她的想法很纯真，人家辛辛苦苦地帮你把单车修好，搞得满手油污污的，怎么也该请人家吃顿饭。

看看中午已过，都快一点了，叶选兴骑上单车，后座上载着罗莹，飞也似的冲出了16连。

叶选兴踩着单车，心里那是美滋滋的，刚修好的单车踩起来又特别省劲儿，加上他一身力气，这单车在山路上踩得就如同在城里的柏油路上一样飞快。

山路蜿蜒，山岭叠翠，一排排梯田上，橡胶树伸展着枝丫，尽情地描画着南国的大地。山路绕出山岭，通向农田，路两旁绿油油的稻浪被风吹得起起伏伏，叶选兴载着罗莹就像是驾着一叶小舟在波浪里穿行，罗莹身穿一件粉红色短袖衬衣，在这绿波荡漾中正是万绿丛中一点红，她的皮肤又如此白净，就像是一池绿荷中一朵灿灿的白莲花。

突然，叶选兴放慢了骑车的速度，他回头对罗莹说；“快下车，快下车。”

罗莹轻轻一跳，下了单车后座，奇怪地问：“怎么了？”

叶选兴指指路前方的山坡说：“看，那不是齐晓斌和金紫苓吗？”

罗莹一看，果然是齐晓斌和金紫苓，而且金紫苓还挽着齐晓斌的手臂，想想早上在连队遇见赵文倩找齐晓斌没找到，原来他和金紫苓跑到这里来“约会”了，罗莹顿时来了气，脸又红了。

叶选兴把单车顺着田埂推到稻田里，拉着罗莹伏在禾苗起伏的稻田中，他对罗莹说：“看看他们会干什么。”两个人就蹲在田埂上看着走过来的齐晓斌和金紫苓。

齐晓斌毕竟是喝高了，他脚步踉跄，身子也左右摇晃起来，虽然没有呕吐，可脑袋却涨得难受，幸亏金紫苓扶着他，要不早就瘫在地上了。

金紫苓本来是劝齐晓斌多坐一会儿，可齐晓斌执意要走，金紫苓只好一路扶着他，这让罗莹和叶选兴认为是金紫苓挽着齐晓斌的手臂。

看着齐晓斌和金紫苓走了过去，叶选兴和罗莹从稻田里站了起来，把单车推上路，罗莹说齐晓斌好像是喝醉了，叶选兴肯定的点点头，罗莹和赵文倩很要好，她在寻思这事儿要不要告诉赵文倩，叶选兴则坚信齐晓斌的人品，他劝罗莹不要告诉赵文倩，两个人议论了一下就继续往马塔镇去了。

赵文倩一早上去找齐晓斌没找到，问其他的男知青也都说没看见，回到宿舍把叶选兴骂走了又和姐姐赵文佳伴了两句嘴，心里不痛快，一个人坐在床上发愣，赵文佳也不管她，把房间收拾干净就出去了。

赵文倩一个人呆在宿舍里，心里想的全是齐晓斌，好好的一个星期日，这人会跑到哪里去呢？自从知道齐晓斌母亲去世的消息后，赵文倩就一直想尽办法安慰齐晓斌，劳动时都会自己多干点儿，让齐晓斌多休息一下。她也看出齐晓斌内心的煎熬，看出他在坚持。她承认他是坚强的，但再坚强的人也有软弱的时候，特别是自己的母亲遭遇不测连骨灰都没留下，这种事放在谁的身上都难以承受，齐晓斌能做到这样已经不简单了。

赵文倩想着齐晓斌这几天的表现，他们的树位暂停割胶后，每天他都准时和她上山给橡胶树除草、施肥、整理树位，干活还是那样埋头苦干，只是话不多了，常常一个人发呆，只有面对赵文倩时又会恢复往日的神情，这反而让赵文倩为他担心，因为赵文倩不可能24小时守在齐晓斌的身边，她生怕她不在齐晓斌身边时他会发生什么意外。

赵文倩又想起了赵文佳的话。自从来到农场她和齐晓斌开始接近，姐姐赵文佳就不赞成。赵文佳屡屡对她说，齐晓斌的家庭出身不适合她（他）俩谈恋爱，两人之间的关系不能发展的太深，她没把赵文佳的话放在心里，她也不喜欢赵文佳干涉她自己的私生活，她凭着自己对齐晓斌的了解，一往情深地爱上了这个大男孩。齐晓斌在她的眼里是个有作为敢担当的人，是个勇敢的人，从齐晓斌救出金紫苓的那件事就说明赵文倩的眼光没看错。可是赵文倩又不能不考虑赵文佳的话，这是因为她和齐晓斌的事她们的父母还不知道，她不知道在处事上一直谨小慎微的父母会不会接受她爱上齐晓斌这样一个事实，如果父母不能接受齐晓斌，她该怎么办？想到这赵文倩心里又烦躁起来，她真想找个人把自己的心事诉说一番，姐姐赵文佳肯定不行，虽然几乎同时从娘肚子里出来，可这对孪生姊妹对人对事的看法却是有着天壤之别，很难形成一致的观点。赵文倩不是一个很随和的人，也不善于与人交往，女知青中她只和罗莹谈得来，可罗莹正在宿舍外的空地上和叶选兴捣鼓单车，她当然不好意思去找罗莹倾诉自己的心情。

心烦意乱的赵文倩干脆躺下，拿起被单蒙头睡觉，可半天也没睡着。她和齐晓斌之间的交往在她的脑海里不断翻转着，就像一幕幕电影的画面在她的眼前掠过。她想到了第一次上山割胶时她渴望他给她一吻，他却淡定自若地离她而去；她想到了遇到老虎的那一夜，她害怕，他也害怕，可他还是咬牙护着她；她想到他在卫生院对她无微不至的照顾；她想到他的厄运总是不断；她想到在他最难过的那天，他终于给了她一个深深的吻，那一吻让她的感情如同万顷波涛从心底里涌出，刹那间沉浸在如痴如醉的情海之中，她用自己那一腔温情去融化他痛苦的心灵，安抚他悲伤的思绪，慰藉他哀恸的情感……

还有什么能让一个春心初萌的青春少女如此牵肠挂肚的呢？她的情人身处在磨难之中，可她难有回天之力，她只能用一颗弱小又温暖的心去安慰他。可她又感到自己势单力薄，就如同一滴小小的水珠，在毒辣的太阳光的照耀下，瞬间就被蒸发掉了，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莽莽苍穹中。她和他都是小小的水珠，她（他）们只能在江河里随波逐流，一旦离开母体，不是被蒸发掉，就是被岩石撞得粉身碎骨，烟消云散。她也不知道自己的那颗弱小的心是否真正能温暖齐晓斌那颗似乎渐冷的心，她为他的处境担忧，为他的前途担忧，为他的今后担忧。她也感觉到齐晓斌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女人的直觉告诉她，这或多或少与他（她）们之间的关系有关。

思来想去的赵文倩连午饭也忘记吃了，也不觉得饿，她在一番痛楚的自我挣扎中昏昏沉沉地睡去，直到罗莹从马塔镇回来走进她的宿舍把她叫醒。

罗莹盯着赵文倩憔悴的脸色，心里想着该如何把看见齐晓斌和金紫苓的事告诉赵文倩，叶选兴劝她不要说，她也答应了，可回到16连后，她又反悔了，于是匆匆进了赵文倩的宿舍，叫醒了赵文倩。从好朋友的角度出发，罗莹觉得她不把这件事说出来就是对不起赵文倩，可当她看见赵文倩一脸憔悴，话到嘴边又不知该如何说出口。直接说吧，怕赵文倩受不了，现在赵文倩这副模样肯定是因为齐晓斌；婉转说吧，也同样会给赵文倩精神上的刺激；罗莹又开始后悔自己不该不听叶选兴的话了，正寻思该如何办时，赵文倩倒先开了口。

“怎么？你的单车修好了？”赵文倩问。

“修好了。”罗莹脱口而出，“我们还一起去了马塔镇。”

“和叶选兴？”赵文倩看着罗莹，很意外地听到罗莹说了“我们”两个字。

罗莹脸上红泛泛的，用鼻音“嗯”了一下。

赵文倩突然想到叶选兴一大早就跑来找姐姐赵文佳，两人还一起喝鱼汤，怎么一转眼又和罗莹去了马塔镇。她偷偷瞄一眼脸蛋泛红的罗莹，感觉罗莹的神情不太自然，于是用调侃的语气问道：“怎么？有心事？”

赵文倩这么一问，罗莹的脸更红了，她还真有心事，这个心事不是齐晓斌和金紫苓的事，而是刚刚发生的，那就是在马塔饭店吃饭时，叶选兴提出要和她交朋友，她虽然没有马上答应，可那颗心却已经忐忑不安起来。她来找赵文倩，除了想说齐晓斌的事，就是想征求一下赵文倩对叶选兴的看法，现在是齐晓斌的事还没说，倒被赵文倩先问起了她的心事，她的脸能不红吗？

赵文倩嘻嘻笑了起来，罗莹的表情已经把答案告诉她了，她搂着罗莹开着玩笑说：“好啊!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羞红脸的罗莹把手伸到赵文倩的胳肢窝里掏了起来，两个人嘻嘻哈哈滚作一团，稍倾，才喘着气坐了下来。

赵文倩看着罗莹依然泛红的鹅蛋脸，问道：“他主动提的？”

罗莹羞答答地点点头，小声回答道：“我还没答应。”

“想征求我的意见？”见罗莹又点点头，赵文倩的脸色郑重起来了。她知道罗莹一直就对叶选兴有好感，她则对叶选兴没有什么好感，她不能因为自己对叶选兴没有好感而要求朋友也与她一样，但她也不愿看到朋友被叶选兴的花言巧语所迷惑，于是咬文嚼字的说：“这个人嘛——嗯——心灵手巧，很会干活，如果将来嘛，小家庭的日子倒是蛮不错的，不过嘛——这人，嗯，就是太花心！如果你们要继续交往，就得明确地告诉他，不要脚踩两只船。”说完，赵文倩飞快地扫了一眼罗莹，见罗莹的神色也庄重起来，便不再说下去了。

罗莹听得赵文倩这么一说，心里的那份激动也冷静下来了，她也听过女知青们议论过叶选兴花心的事，只是自己没放在心里，现在好朋友也这样说，她不得不慎重考虑要不要答应叶选兴了。

罗莹看看赵文倩，见她的面色已经正常了，想起路上遇见齐晓斌和金紫苓在一起的事，犹豫着要不要告诉赵文倩，赵文倩见罗莹犹犹豫豫的样子，忍不住又笑了起来：“怎么了大美人，还沉浸在眷恋之中？”

罗莹摇摇头说：“不是。我和你说件事，你可不要生气。”

赵文倩见罗莹一本正经的，也就神情严肃地坐了下来，罗莹这才把齐晓斌和金紫苓的事说了出来，她尽量把语气放的平静和缓，生怕刺激了赵文倩，说完她看看赵文倩，却看不出赵文倩的表情有何变化，既不伤感也不难过，似乎非常坦然，罗莹默然良久，见赵文倩一直不说话，起身悄悄地走出了房门。

赵文倩听了罗莹说的齐晓斌和金紫苓一起去了马塔镇的事儿，反而很淡定，她虽然不是一个很随和的人，可也不是个心胸狭窄的人，何况与齐晓斌相处这么久了，她知道齐晓斌的为人，相信齐晓斌的人品，齐晓斌和金紫苓在一起一定是事出有因，不能因为他俩在一起就说明什么，所以赵文倩的心里依旧很平静，她只要知道齐晓斌没出什么事就行了。

赵文倩稍微收拾了一下，整整有点乱的头发，心情舒畅地带上门，嘴里哼着苏联歌曲《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去找齐晓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