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箫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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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81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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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连

第二十六章

 

赵文佳一早上和叶选兴喝了鱼汤,又和妹妹拌了两句嘴,心里头不高兴,出了宿舍就漫无目的地往连队外面走去,正碰上陈大强谢和平卢裕良几个人扛着一把气枪吵吵嚷嚷要去看大海,于是就缠着几个男知青要一起去。

陈大强最讨厌带着女孩子玩,摇着头说:“不行不行,我们是去游泳,你去干什么?再说,我们男人游泳,你一个女孩子跟着成什么样?”

赵文佳气鼓鼓地说:“我给你们看衣服。”

谢和平一见赶紧打圆场,对陈大强说:“就让文佳去吧,咱们游泳还真的要个人帮忙看着衣服呢。”

陈大强瞪起一对牛眼说:“就你会做好人,多一个人,吃的够吗?”

谢和平拍拍挎包说:“够吃够吃,我在戴会计那里要了好多发糕,咱们再到苦岭关打几只鸟儿烤了吃,管饱够吃。”

陈大强听谢和平这么一说没再吭声,一行人就闹闹腾腾地向着苦岭关走去。

苦岭关下,海风劲吹,连绵十里的银色沙滩,恰如一条洁白的项链,蓝色的海水推着白浪,一浪接一浪地冲刷着这十里长滩,海面上,海鸥翩翩,白帆幡幡,辽阔的大海唱着祥和的渔歌,用海的柔情去亲吻着大地。

赵文佳坐在沙滩上,守着一堆衣服,一双眼睛望着那帮在大海里的楞头青们,只见一个个身影在浪里涛间穿行,被海水浸洗的肌肤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熠熠银光,浪峰里不时传来欢快的喊叫声,大海的波涛中跳动出青春的音符,让赵文佳似乎又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学生时代,她真想跑过去纵身一跃跳入那蓝色的海水之中,和那帮男孩子一起去劈波斩浪,尽情地享受海的温柔、海的豪情,任凭海浪冲刷掉一身的疲惫和心中的郁闷。

自从来到农场后,赵文佳最担心的是妹妹赵文倩,她越来越觉得赵文倩陷入爱情的漩涡里已经无法脱身了,尽管她屡屡提醒赵文倩不要太痴情,可事情的发展往往出乎她的意料,她不知道该怎么办。齐晓斌确实是个不错的人,可是他的家庭出身和他自身目前的状况都让人担忧,而且两个人年纪都还小,特别是齐晓斌,才16岁,还不是谈恋爱的时候,可偏偏赵文倩爱得死去活来的,这让赵文佳很是为难,她想写信向父母求援,她知道父母一旦知道赵文倩和齐晓斌的事肯定会坚决反对,可这样姊妹俩恐怕会翻脸,好言相劝吧,赵文倩总是似听非听的,听完了继续恋着齐晓斌,怎么办呢?赵文佳苦恼地看着大海里游泳的男知青们,心想他们怎么一点苦恼都没有啊,玩的这么尽兴。

一个人从波涛中钻了出来,站在了海滩上,他潇洒地甩甩头上的水珠,伸展着健美的身躯,阳光照在他的古铜色皮肤上,反射出一种令人晕眩的光芒。洁白的沙滩,蓝色的海水,古铜色的皮肤,结实的肌肉,这个男人像是一尊雕像立在大海边上,在海风的吹拂下,高昂着他大理石般的头颅,这人是不愿意带上赵文佳的陈大强。

赵文佳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观察到陈大强那健美的身躯,藏青色的泳裤将人体的美恰到好处的均衡分配,一块块棱角分明又结实的腹肌胸肌腿肌显示着男性的阳刚和魅力,赵文佳被迷住了,她似乎走进了齐晓斌那本《荷马史诗》中的爱琴海,在神与人的交集中陷入了一种混沌状态。

陈大强并未注意到赵文佳在注视他,他拾起自己的衣服,拎起那把气枪,钻进了苦岭关的灌木丛中。不一会儿,赵文佳听到了灌木丛里传来“噗噗”几声气枪的射击声,又过了一会儿,陈大强从灌木丛中出来了,手里拎着几只斑鸠,丢在了赵文佳的面前,说:“把毛褪了,待会儿烤了吃。”那语气完全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口吻,气得赵文佳直翻白眼,不过她还是把斑鸠的毛褪掉了。

充满乐趣的野炊在苦岭关下开始了。

几个人找了个避风的地方,谢和平用几块石头垒起了一个炉灶,卢裕良拾来了枯枝干草,陈大强用树枝把斑鸠串上,燃起火来,把斑鸠放在火上熏烤,还不停地翻转着,一会儿功夫,那鸟肉的香味就飘散出来,引得人直咽唾沫。谢和平把一张塑料布摊在地上,从挎包里拿出白白的发糕,几个人围坐在一起,把烤熟的斑鸠撕开,谢和平递给赵文佳一只斑鸠腿和一块发糕,笑眯眯地说:“来!快吃吧!”

赵文佳一手拿着发糕,一手拿着鸟腿吃起来,发糕的绵软和鸟肉的清香让她的食欲大增,她偷眼瞧瞧几个男知青,个个都是狼吞虎咽般的,心里忍不住好笑,说:“看你们的样,好像几辈子没吃过东西一样!”

谢和平也笑了起来:“本来嘛!连队食堂哪里有这样好的伙食。”

陈大强没有说话,他撕下一块斑鸠的胸脯肉递给了赵文佳,赵文佳有点不好意思,陈大强就直接把鸟肉塞进了她的手中,自己坐在一边闷头吃着。赵文佳突然感到口渴,她问谢和平有没有带水来,谢和平一拍脑袋,从陈大强的身后拿出一个军用水壶递给了赵文佳,赵文佳接过来拧开壶盖就往嘴里灌,猛一下子就把喝下去的全呛了出来,呛得她咳了好久,脸蛋都咳红了,把几个男知青笑得是前仰后合,原来那水壶里装的是甘蔗酒,幸好这酒度数不高,还带点甜味。赵文佳咳过之后,见谢和平他们还在笑,气恼地把水壶又拿过来,“咕嘟咕嘟”连灌几口,反倒把谢和平吓住了,赶紧陪着笑脸说:“对不起,对不起!还真忘了带水。”赵文佳也不答话,直接就拿起水壶砸了谢和平一下,谢和平一缩头没砸到,大家伙又都忍不住大笑起来,连赵文佳也笑得直不起腰来。

……

四十多年后,当书中这几位成了老头老太后,在一次同学聚会时回忆起当年的这次野泳野炊,已是港澳同胞的谢和平问已经远嫁安徽的赵文佳:“那次野炊你为什么不一起下海游泳?”风韵犹存的赵文佳用开玩笑的语气回答道:“你们那时就想让我‘走光’?”引得大家笑声一片。

卢裕良轻声对赵文佳说:“那次野炊谢和平可是喜欢上你了,不过我告诉他,赵文佳看上的是陈大强。”

赵文佳这才注意到陈大强没来,她问道:“陈大强呢?他怎样了?”

谢和平低着头说:“他走了!脑溢血。”

一阵沉默中赵文佳回想起那大理石般的头颅、古铜色的皮肤和健美的肌肉,仿佛又一次在古希腊的神话里徜徉,她轻轻地欷吁一声,心想,人生如梦啊!昔日的风华正茂,今日里却已是黄昏夕照,更有那乘鹤西去,唉!那苦难之中难得的欢快,也许不会再次在中国发生了,只留下斑斑记忆。

 

赵文倩找到齐晓斌时,齐晓斌正吐得一塌糊涂。

从马塔镇到16连,齐晓斌一路上虽有过几次难受的想呕吐,因为金紫苓在身旁,他都极力控制住了,回到连队,他再也控制不住了,金紫苓一离开,他就趴在牛栏的栏杆上,稀里哗啦地把肚子里的东西全都呕了出来,他吐得是五脏六腑乱翻腾,眼泪鼻涕往下流,直到赵文倩走到他的身后用手轻轻地拍着他的背,这才慢慢止住了呕吐。

“怎么喝了那么多?”赵文倩拍着齐晓斌的背,语气里透着关怀和责怪。

“没事,我没醉。”齐晓斌见到赵文倩有点不好意思,他觉得自己很狼狈。

赵文倩没有再说什么,她扶着齐晓斌回到了男生宿舍,打来一盆清水,给齐晓斌擦洗,齐晓斌感动的眼泪又涌了出来,赵文倩边用毛巾擦着齐晓斌的脸边问道:“去哪里喝了这么多酒?”

“马塔镇。”

“喝这么多,你还走的回来?”赵文倩心里掠过罗莹的话,故意地问。

“遇到金紫苓,她把我扶了回来。”齐晓斌的回答很平静。

赵文倩望着齐晓斌的眼睛,那目光是如此的清澈坦然,这让她更坚信齐晓斌和金紫苓两人之间没发生什么,只是一次偶然相遇。

男生宿舍里只有他们两个人,齐晓斌觉得应该和赵文倩好好谈谈了,他虽然拒绝了金紫苓,却由此想到了赵文倩,一路上他虽然头很晕,可思维却非常清晰。他觉得他们之间再这样发展下去会给赵文倩带来难以预料的后果,甚至会给她带来灾难,这并非他的意愿。他爱她是希望她幸福美满,希望她无忧无虑,如果因为自己的缘故而给所爱的人带来不幸,那对赵文倩来说是不公平的,这不是一个负责任的男人的所作所为。想到这里,齐晓斌坐正了身子,认真地对赵文倩说:“文倩,你坐下,我觉得我们还是应该好好谈谈。”赵文倩见齐晓斌一脸严肃的神情,不由自主地坐了下来。

齐晓斌用一种冷静的语调说道:“我今天在马塔镇遇到了我的父亲,他穿着囚服被押往阳江监狱了,我们没能说上一句话,他现在是一个劳改犯!”

赵文倩听到齐晓斌说遇见了他的父亲,惊讶地想站起身来,却被齐晓斌用手按住了。

齐晓斌继续说道:“我之所以要告诉你这件事,只有一个意思,你必须听我讲完。”他用一种不容辩解到眼神盯着赵文倩,直到赵文倩点头,这才往下说:

“我很感激你为我做的一切,我知道你对我的那份情感是纯真的,我也很珍惜我们之间的感情,可是我不得不对你说,现实不是靠感情来维系的。以我现在的处境,母亲自杀,父亲坐牢,还有我自身也不容乐观,如果我们的感情继续发展下去,对你和你的家庭是一种灾难,而对我来说则是要一辈子生活在赎罪之中,就像聂赫留朵夫一样,也许比他还要惨,因为我的灵魂可能永远无法复活,而你同样会在痛苦中挣扎一辈子,我们都不会得到真正的幸福。

“我知道,我到现在还能坚持下去是因为你给了我爱,你的爱让我在悲痛中得到了安慰,在磨难中感受到温情,在绝望中看到了希望,在生命的困顿中坚定了我活下去的信念。我很感激你对我的爱!可是,对一个人的爱,尤其是对自己心爱的女人的爱,是应该建立在让她幸福的基础上,如果我不能给你幸福,如果我为了自己的幸福而让你和我一起在苦难中煎熬,那是对爱的亵渎,我将永远不会原谅我自己。

“所以,我今天是郑重地和你说:我们都该冷静下来,让我们把爱深藏在各自的心里,保持同学的友情,这对谁都有好处,你说好吗?”

赵文倩听着齐晓斌发自肺腑的话,眼泪“簌簌”地顺着脸颊往下淌,她无法接受齐晓斌所说的,可她也不知该如何反驳齐晓斌,她在想她自己究竟是玛丝洛娃还是安娜,为什么她不能像她们那样爱的死去活来,爱的淋漓尽致,哪怕最终是一场痛苦的爱。

齐晓斌见赵文倩泪流满面,感到自己的话可能说过了,他拿起毛巾为赵文倩轻轻地擦拭着眼泪,却不料更让赵文倩难过,她突然投入齐晓斌的怀里,抱着齐晓斌大哭起来,齐晓斌只好搂着她,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他有点后悔了,觉得不该说出那些话,让这个他心爱的女子哭得如此伤心,他一下子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

齐晓斌不是一个绝情的人,但他不能因为情而毁了自己心爱的女人今后的幸福,他伸出双手扶着赵文倩的双肩,坚定又温存地说:“文倩,不要这样,我们还是在一起,每天都能看到对方,毕竟我们年龄都不大,前面的路还很长,只要我们去珍惜,总会得到收获。”

泪眼涟涟的赵文倩慢慢地止住了哭泣,她知道齐晓斌说的那些话是为她好,她更知道她自己很难去改变齐晓斌的想法,齐晓斌说得对,他们的年纪都还小,他们的花季之恋“前面的路还很长”,谁又能知道这条路究竟有多曲折、多漫长呢?但不管多么曲折多么漫长,赵文倩又如何能舍弃这份情、这份爱呢?

赵文倩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话:“齐晓斌,你太自私了!”

齐晓斌没想到赵文倩会这样说,怔在那里没吭声。

赵文倩站起身来,动情地说:“齐晓斌!你以为你这样就会得到解脱?你的灵魂就能得到复活?错了!我告诉你,我不是玛丝洛娃,更不是安娜·卡列尼娜,我是赵文倩!”说完,把垂在胸前的辫子往身后一甩,含着眼泪跑了出去。

齐晓斌望着跑掉的赵文倩,心里揣摩着赵文倩说他“自私”是什么意思,他觉得自己刚才所说的没有一点自私的成分,他完全是为赵文倩着想啊,怎么反倒被赵文倩说成自己“自私”了呢?他究竟哪里说错了?

齐晓斌前思后想良久,也没理出个头绪来,他不由得惶惶然了。

 

黄昏时分,外出玩耍的知青们回到连队了,有的人兴奋,有的人沉静。

兴奋的玩性未尽,齐齐来到了连队篮球场上,吹口琴的,拉胡琴的,弹三弦的,唱样板戏的凑成了一堆,一阵音乐响过,把连队的老工人老妇女小孩子都吸引了过来。

卢裕良天生一副好嗓子,站在篮球场正中间,有模有样地唱着京剧《智取威虎山》杨子荣上山打虎的那一段:

“穿林海,跨雪原,气冲霄汉——”一声【二黄导板】,赢得众人齐声喝彩,“好!”赞赏声响成一片,紧接着【回龙】:“抒豪情寄壮志面对群山”,陈大强的京胡拉出一段过门,卢裕良满怀深情唱出【原板】;“愿红旗五洲四海齐招展,哪怕是火海刀山也冲上前,我恨不得急令飞雪化春水,”转【散板】“迎来春色换人间!”围观的人们鼓起掌来,连长大老刘笑盈盈地提来两盏汽灯挂在篮球架上,这场由知青们自发娱乐的晚会拉开了序幕。

金紫芬领着几个女知青在乐队的伴奏下跳起了《草原上的红卫兵见到了毛主席》,欢快的舞姿表现了奋鞭策马斗志昂扬的革命小将对伟大领袖的无限爱戴和忠诚,连队的老工人们是第一次见到舞蹈是这样跳的,高兴的一个个合不拢嘴,小孩们更是高兴地把小手掌都拍红了。

谢和平在人群中叫了起来:“来段《智斗》!”

男知青们把叶选兴推了出来扮演胡传魁,女知青们把金紫芳推了出来扮演阿庆嫂,刁德一自然还是卢裕良扮演,三个人在陈大强京胡的伴奏下,表演了现代京剧《沙家浜》中的选段《智斗》。只见那胡传魁大腹便便,刁德一阴阳诡谲,阿庆嫂落落大方,三人演的是入木三分,大老刘乐得搂着大碌竹都顾不得抽烟了,戴会计张着嘴直点头,郑宝森的胖老婆挺着一对大奶子不停地晃着怀中的婴儿,围观的人们又是一阵叫好声。

最后,陈大强指挥着七拼八凑的乐队,奏起了广东音乐《雨打芭蕉》,那清美优雅、柔软欢悦的曲调,让人沉浸在一种悠闲的境界,就是那些不懂音乐的老工人们都沉迷其中了。

这是一个欢快的夜晚,一个舒心的夜晚,即使是沉静的人在这种气氛里也受到了感染,那些胸中郁闷、悲伤的人也会在这种欢快的氛围里得到一些宽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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