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箫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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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0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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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连连载

第三十三章

 

垦荒连的生活是枯燥无味的,劳动强度又非常大,伙食却是非常差,所有的食品蔬菜全靠拖拉机从外面拉进来,且是三四天才进一次货,蔬菜放上几天早就蔫了,至于肉类只有拖拉机采购食品进来那天能尝到,第二天起就吃着那些煮的发红的椰子菜。齐晓斌搞不懂为什么椰子菜能炒出红颜色,而且那味儿特别的难闻,是一种类似人尿的骚味儿,一闻到那味儿就让人反胃,但是你只能强咽下去,否则你就得饿肚子。这也造成了齐晓斌后来几十年一见到椰子菜就难以下咽的生理反应。

天气越来越热,开荒的人们在荒山野岭上挥汗如雨,每个人都被太阳晒得黑不溜秋的。齐晓斌的皮肤也被晒黑了,而且还被晒得脱了皮。疤瘌李上山干活从不戴草帽,所以更是晒得连头皮都黑了,只有一对眼白和牙齿是白色的,横竖看这伙知青都成了第三世界非洲的黑人朋友了。

这天凌晨又是迎着东方还高高悬着的启明星上的山,一直干到天黑,知青们才一身臭汗淋淋地拖着疲乏的双腿下了山,回到宿舍,刚吃完晚饭,就听得闷雷响起,霎时间狂风大作,一道道闪电划破夜空,接着几个炸雷在苦岭关主峰上炸响,紧跟着瓢泼大雨就从天而降。

这是垦荒连进驻苦岭关后的第一场雨。

大雨“哗哗”不停下着,一道道闪电在空中像是银蛇狂舞,而雷声如同千面战鼓一般“咚咚”作响。

齐晓斌突然站了起来,脱去外衣裤,只穿一条内裤,拿起一块香皂冲进了雨中,一屋子的男知青跟着齐晓斌也冲进了大雨中。

电闪雷鸣,风紧雨急,那瓢泼般的雨水浇濯着一个个欢蹦乱跳的酮体,一道道的电光把那青春勃发的身躯镀上亮闪闪的银光,银光里是健美的肌体,雨水里是欢快的叫喊声。

这是一场及时雨,它洗去了汗臭,洗去了污垢,洗去了疲累,洗去了闷热,洗去了心中的郁结,洗去了沉积在灵魂深处的尘埃。

骤雨之中,轰雷之中,电闪之中,疾风之中,齐晓斌似乎听到了秦军的战马嘶鸣刀剑铿锵,似乎看到那气壮山河的雄兵之阵排山倒海般的压向苦岭关,在血与火的鏖战中是战胜者与战败者同样不朽的英魂。这是一场英雄之间的厮杀,好汉之间的厮杀,厮杀得光明磊落,荡气回肠。刀光剑影中,血流成河中,倒下的不是孬种,立起的亦是壮士。不论后世如何去评价前人,如何去书写历史,华夏的大一统,由此开篇。

齐晓斌仰起脖子张开嘴,任由那上天降下的甘泉灌入他的喉管,任凭那霖霖甘露冲刷着他的疲惫身躯,大自然的慷慨之举给予他尽情的享受,他在雨中徜徉,他在电中腾跃,他在雷中呐喊,他希冀着这上天之水能冲刷净人间的丑恶和污秽,带给芸芸众生生存的希望,让那些不屈的灵魂在这圣洁之水的淋浴下更为超脱,更为坚强。

 

这场大雨下了三天三夜,垦荒连的知青难得休息了三天。

知青们用水桶在茅草房的房檐下接着水,用来洗干净肮脏的衣物,大通铺的宿舍里横七竖八的拉着绳子,晾着湿漉漉的衣裤,人们三个一伙五个一堆瞎扯着什么话题。

齐晓斌依旧不爱和别人混在一起,他在想着自己的那一箱子书,那箱书藏在熏胶楼里,只有赵文倩知道,可是垦荒连规定除了马列毛的书外,其它任何书籍都不许看,不然他一定设法带几本名著来看。

“齐晓斌,有人找你。”宿舍外面传来钱凤的声音。

这么大的雨还有人来找齐晓斌,这让齐晓斌觉得不可思议,谁会在这样的天气来找他呢?

齐晓斌穿好衣服走出了茅草房。

一走出宿舍,齐晓斌就看见满脚泥泞穿着雨衣的赵文倩,她的身边是打着雨伞的钱凤。

“你怎么来了?”齐晓斌颇为惊讶的问道。

赵文倩略略掀开雨衣的雨帽,露出苍白的脸庞,一绺湿淋淋的黑发贴在她的额头,她没有回答,只是端详着齐晓斌。

一旁的钱凤显然看出了这对知青的关系不一般,她热情地说:“这样吧,你们到连部去谈,那里没人。”

齐晓斌赵文倩随着钱凤进了垦荒连的连部,钱凤倒了两杯开水,识趣地走到门外去了。

垦荒连的连部极为简陋,只有两张办公桌和两把椅子,还有一张单人床,办公桌上放着钱凤的药箱,再就是茅草搭起的墙壁上挂着两块黑板,上面是垦荒的统计数字。

齐晓斌赵文倩面对面隔着桌子坐了下来。

赵文倩抬起一双丹凤眼瞧着齐晓斌,几个月不见,齐晓斌瘦了,皮肤也黑了,她差点儿认不出他了。

赵文倩很想问问齐晓斌现在怎么样了,话到嘴边却哽咽了,泪珠儿“啪嗒啪嗒”就往下掉。

齐晓斌赶紧说:“别哭别哭,让人家看见不好。”边说边往门外瞧,他知道钱凤没走远。

赵文倩止住了哭泣,她埋怨道:“你离开16连为什么不和我说一声?难道我就那么可憎吗?”

齐晓斌却不想作过多的解释,他原想只要离开16连,就能把他和赵文倩之间的感情冷却下来,可他没想到赵文倩竟然找到垦荒连来了,他该怎么办?拒绝她?还是继续他们的初恋?齐晓斌陷入了矛盾之中。

齐晓斌离开16连赵文倩毫不知情,她是那天夜里要上山割胶时才发现她的搭档换了别人,这才知道齐晓斌被调走了,她当时就对齐晓斌的不辞而别一肚子的怨气,过后冷静想一想,似乎明白了齐晓斌是要故意冷淡他们之间的感情,这让她不得不认真地捋捋自己的思绪。   赵文倩思来想去,总觉得很难割舍他们之间的情意,齐晓斌的形象始终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她由爱转而成了恨,她恨齐晓斌的不辞而别,恨齐晓斌的不解人意,恨完之后她又再次陷进爱的漩涡中,饭也吃不香,觉也难入眠,整个人都有点萎靡不振了。

姐姐赵文佳见赵文倩为了齐晓斌而寝食不安,生气地说:“你真的入魔了!没有人像你这样痴情的!齐晓斌调离16连都不告诉你,这说明他已经把你放下了,他能把你放下,你难道就放不下他?你可别学林黛玉自己一个人在那里‘空劳牵挂’!”

赵文佳的话提醒了赵文倩,她恢复了理性,开始强迫自己不再去想齐晓斌,不再去思索感情的东西,接下来的几个月,赵文倩也觉得自己心态平静了,思念开始淡薄了,她想,这样也好,眼不见,心不思,任其发展吧!

但是就在三天前,赵文倩去食堂打饭,偶然听见副指导员郑玉林说要趁下雨天无法上山割胶的空余时间把熏胶楼里的杉木柱子拆掉用来做新建知青宿舍的杉木窗,她的心一动,想起了齐晓斌藏在熏胶楼里的书。那可是齐晓斌的宝贝,要是被发现没收了,齐晓斌肯定会十分难过。但是那藏书箱很重,她一个人搬不动,于是,她只好叫上姐姐赵文佳,俩个人偷偷进了熏胶楼,把藏书箱搬回了自己的宿舍。

回到宿舍,赵文倩打开藏书箱,所有的书籍都完好无损。她拿起了放在最上面的《莎菲女士的日记》,这本书她从未看过,也从未听齐晓斌说起过,她随手翻了一下,就被女主人公莎菲的遭遇吸引住了,之后,她沉迷在小说中,她不由自主就进入了莎菲的角色,她非常欣赏莎菲“灵肉高度和谐”的爱情,同样渴望那种把肉体融化了的爱。她忆起了齐晓斌高挺的鼻梁、硕长的身躯和米色的皮肤,回味着他们缠绵的接吻,色欲和情爱的念想冲撞着她的心房,令她有种痛不欲生的感觉,她决定要去找齐晓斌,于是,她冒着大雨在泥泞的山路上走了几个小时,终于来到了垦荒连。

现在,这两个年轻人面对面坐在办公桌的两边,相互端详着,一个是凄凄楚楚,一个是矛盾重重,最后还是齐晓斌先开了腔。

“这地方你不该来,而且还下着大雨。”齐晓斌望着赵文倩被雨水淋湿的发辫,轻声说道。

“为什么?这里难道是劳改场?”赵文倩柳眉一扬。

“差不多,都是出身不好的,就差派武装连来看管了。”齐晓斌调侃一笑,转而神情严肃起来,“文倩,你真的不该来,会对你有影响的。”

“我不怕!”赵文倩说,“我就是要来看看你,就是想问问你,为什么你不和我说一声就走?”

齐晓斌只能是苦笑:“文倩,难道你真不知道我的用心吗?你知道为什么要把这些出身不好的知青集中到垦荒连吗?”

“你受批斗了?”赵文倩关心地望着齐晓斌。

齐晓斌摇摇头,压低嗓门说:“没有,但比受批斗更让人难受。这里不许随便离开,不许请假,没有星期天,每天都是看着星星上山,顶着星星下山,如果不是下这么大的雨根本就没有休息,而且每星期必须写一份谎话连篇的思想汇报。外面发生了什么我们根本不知道,不许收听广播,也没有报纸,除了毛选,其它书都不许看,连扑克牌象棋都不许玩,我们已经和行尸走肉差不多了!这是一种肉体和精神上的折磨,没有什么比这更可怕的了!我们这些人下来会怎么样谁也不知道!”

齐晓斌继续说道:“文倩,我很感激你来看我,也很感激你对我的挂念,我现在的处境就是这样,没有什么可以隐瞒的。恕我直言,在这样的环境下,我真的无法去思考我们之间的感情,我也希望你能听进我的话,把这份情放下来,好好地生活下去。你没有必要为一个连自己命运都无法预测的人牵肠挂肚,真的,没有这个必要!”

赵文倩的泪水又涌上了眼眶,她很想一口回绝齐晓斌,可当她看到齐晓斌那对充满企盼的目光,她低下了头,沉默了,许久许久,她勉强地点点头。

齐晓斌如释重负地长吁一口气,他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对得起心上人的事,他让她解脱了,他自己也解脱了,他要自己一个人去挑战今后的苦难,不管这苦难会有多么深重,理应由他自己承担,这才是对赵文倩无私的爱。

接下来他们聊了聊16连的事,赵文倩告诉齐晓斌,她把他的藏书箱从熏胶楼里转移了出来,齐晓斌隔着桌子感激地握握赵文倩的手,他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书在赵文倩那里他再放心不过了。

后来,他们就一直隔着桌子握着手,久久地握着手,互相凝视着……

这一晚,赵文倩没有回16连,她被钱凤挽留下来,睡在垦荒连的女知青宿舍。

第二天天还没亮,赵文倩就被垦荒连开工的钟声敲醒了,她看见同宿舍的二十几个女知青紧紧张张穿好衣服冲出了宿舍,自己也穿好衣服走了出去。

宿舍外,雨已经停了,东方有一抹暗淡的鱼肚白,垦荒连上山的队伍在泥泞的山路上行走着,赵文倩望过去,只看见队伍在那暗淡曙光中的剪影,一个个人影似乎背负着沉重的担子,步履蹒跚。

“看见他了吗?”身后传来钱凤的声音,她在问赵文倩看见齐晓斌没有。

赵文倩摇摇头。

“你很爱他?”钱凤伸出手搭在赵文倩的肩上。

赵文倩点点头,不知为何又摇摇头。

钱凤看着这个身材苗条的16连女知青,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她屡屡挑逗齐晓斌总得不到响应,原来齐晓斌的心里有赵文倩。论姿色,赵文倩不算太出众,也不如她钱凤,可赵文倩的那份纯真却是钱凤望尘莫及的。

东方的地平线上,冉冉升起一轮红日,金色的霞光投射到赵文倩俊秀的脸庞上,熏染出一种迷幻的金红金红的色彩,赵文倩宛如一个古典美人,柔曼典雅,娉婷魅丽,连一旁的钱凤见了都不禁心中怦然而动。

钱凤一直把赵文倩送到苦岭关的山脚下,她拉着赵文倩的手说:“放心吧,我会照顾好他的。”

赵文倩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看着钱凤,嘴角一抿,转身离去。

望着赵文倩渐渐远去的身影,钱凤不禁暗自嗟叹,她偷听到齐晓斌赵文倩俩人的谈话,她为他们的爱情感到惋惜,为他们的真诚所感动。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纯洁无暇的爱情,真的有高尚无邪的情操,只是这个世道太险恶了,它用一种无形的魔掌掐住了爱的咽喉,让你唱不出爱的赞歌,让那人间爱恋在痛苦中呻吟挣扎,让爱生不如死、死不如生,只留下那丝丝回忆犹如一曲哀恸之韵在这块土地上久久回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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