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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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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1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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虫子爷

“还不杀死他们,我已经得神经衰弱了,我要到宾馆去住,再也不回家了。”女人气急败坏地嚷着。

男人赶紧抚摸着女人的额头,“宝宝呀,明天我一定把他们消灭掉,通通的杀死,一个不留。”

“什么家吗?”女人嘟囔着。

“嗯,要给我们的宝宝,一个好的家,舒服干净的环境。”男人咬着腮帮,鼻子眼睛用力挤成一坨,狠狠地说。

怪虫间歇性地唧唧,唧唧叫着。男人和女人在床上辗转反侧,快要到天亮时,才昏昏沉沉地睡去。突然,艾丽西亚的《No,One》歌曲声在书架上炸响,女人费力睁开眼睛,摩挲着爬起,晃悠悠踱步到书架旁,举手抓住手机,按了一下开关键,歌声戛然而止,顿时房间又恢复了瞬间的寂静,不过三十秒钟,怪虫唧唧,唧唧叫了。

女人摸着昏乎乎的头,叫了起来,“天呀,这是人的家,还是虫子的家?!”一睁眼,情绪就燃爆,这样的日子折磨了女人好一阵了。

不知从哪天开始,女人突然听到家里有什么虫子唧唧,唧唧叫着。她全身立马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仿佛虫子要爬到她的腿上,爬进她的内衣,钻进堵不住的孔里去。她扔下手里的书,从沙发上弹簧般立到地面,两只眼睛四周扫射,惊恐地叫着,“啊,嗯,虫呀,哪里的虫哈,快来打死他们呀!”

正在厨房忙乎的男人听到客厅里的怪异声,迅速冲过来,看着女人问,“咋了?咋了?”

女人侧着耳朵,弯着腰,指着沙发下面说,“虫呀,虫呀。”似乎沙发下藏了一条可怕的毒蛇。

男人一手扶着沙发靠背,一手拽着靠手,猩红色的木沙发滋溜离开白墙,露出一个远红外电火盆取暖器,钢化玻璃面板还泛着朱红的哑光,而电火盘上落满了灰尘。女人斜着眼,远远地瞅了一眼,“火盘罩子里有虫吗?”男人一把掀开银色的罩子,顺手扯了块抹布,麻利地擦拭电火盘,只有一层积攒了三四个月的灰尘,哪有虫子的影子?女人拿来拖把,男人接过来,在地面上一推一拉地拖动,两三分钟后,沙发下的地板干净了。挪定沙发,女人狐疑地问,“虫子呢?”男人笑了,“被我吓跑了呀,牛不牛?”话音刚落,虫子又唧唧,唧唧叫了。

女人眨眨眼,瞪了一下男人,嘴巴撇了撇。

男人用左手顶了顶黑框眼镜,“宝宝别急,等吃完饭,我来收拾虫子。”温和地安抚女人后,他亮了亮嗓子,宣战样地说,“想跟我斗智斗勇呢,虫子,等着哈,爷打你个屁滚尿流。哐得哐得哐。”一扭身,钻进了厨房。

一顿丰盛的晚饭后,时针指向了十点四十分。女人开始洗浴,男人收拾碗筷和厨房。等男人洗浴完,女人已经在床上睡着了。男人轻手轻脚上床,耳边还是虫子间断性地唧唧,唧唧叫着。“妈的,明天收拾你。”

女人每天早上五点半被闹钟叫醒,洗刷后开车上班去了,从小区到单位不到二十分钟车程。从来不敢在七点后起床,停不进小区的雪佛兰车,只能停在路边,一过七点,电子眼记录违停,罚款两百元。如果挨到八点钟出发,估摸着要一个多小时才能到单位,这样一算计,早睡早起早到单位,省钱省事,还能多干活。

男人等女人出门后,从床上爬起来,清扫客厅、卧室、书房,倒腾了一堆废纸箱、塑料袋和废弃物。来回几趟,扔掉了这些垃圾,他想,也扔掉了不少虫子吧。上班空隙,他从超市一大排喷雾剂中,左挑右选,买了“靖哥哥”杀虫喷射剂。一下班冲着沙发、桌子、电视柜、跑步机一顿猛喷,瞬间浓厚的杀虫剂味道笼罩了整个客厅。男人嘿嘿笑道,“马上揭晓胜利的战绩了。”半个小时后,地面上,有星星点点的蚊虫尸体,还有三五只蟑螂被熏得晕头转向,在逃窜中,被男人追赶的脚步踩个稀烂。他清扫干净后,松了一口气,点上一支香烟,刚一落座沙发,耳边传来了熟悉的叫声,唧唧,唧唧。侧耳细听,叫声来自两扇门附近,难道是沙发下面?可沙发下面,昨天晚上已经收拾过了,是沙发垫子里?是沙发两侧的盒子里?他立马掀掉四大片厚厚的海绵垫子,没有虫子。拉开盒子,拿出电蚊拍,举到耳朵边,没听到什么叫声。是虫子钻进了沙发的木头里边了吗?男人举起杀虫喷射剂,顺着木头一寸寸地喷,满屋子呛人的味道。

女人一推开门,“噗噗,啊,放毒气啊?噗噗。”她掩着口鼻冲进卧室,关上门咳嗽几声。男人也挤进卧室,报着喜,“杀死了几只小强,估计今晚可以安睡了。”

“啧啧啧,好恶心呀,我们家怎么会有小强?”女人有些埋怨。

男人恬笑着答道,“小强跟人亲,我们家烟火味儿浓,有吃有喝的,吸引小强来串门呢。”

“搞好卫生,就不会有害虫了。什么潮虫、臭虫、跳蚤、螨虫、蜈蚣、鼻涕虫、黑虫,都传播病毒呀。卫生间门每次都开着,下水道里会有蟑螂、老鼠呀,哎呀,什么虫子又在叫呢。”女人又开始心烦意乱了,她索性不再嘟囔,躺在床上翻看《白狗秋千架》,哑巴身上的脏坨坨,让她恶心的干呕了几下。她高声冲男人喊,“我什么也吃不下,太脏了,我怕吃到虫子了。”

“来看看厨房,碗柜、案板、锅碗瓢盆,都是一尘不染,谁知道哪里来的虫子?从明天开始,不开门窗,我用杀虫剂灭了他们。”男人有些忿忿然。

熬到客厅里的药味儿淡一些,女人洗洗先睡了。男人点支烟,四处寻找着虫子,折腾到快一点钟,困得不行了,也没找到一只虫子。可仍有虫子间断性地唧唧,唧唧叫着。又一夜不安稳地睡眠。

女人一早起床,丧气地大叫,“虫子,高粱地里的虫子跑我们家来了,受不了了。”

“做梦了?武汉哪有高粱地?看小说,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了。天天满脑子文学,要学点常识,蟑螂来地球四亿年了,人类才来三百万年,嫩着呢,蟑螂不断在变异,生存繁殖力远超人类。对付打不死的小强,我还是有方法。且听今晚讲解。”女人被男人的一番单口相声给唬住了,眨眨眼,叹了口气,“还在叫,交给您了,超人。”男人诡秘一笑。

沙发下,一袋樟脑丸,跑步机下,一袋樟脑丸。毒死了几只蚂蚁。可仍有虫子间断性地唧唧,唧唧叫着。又一夜不安稳地睡眠。

书房,卧室,卫生间,客厅,厨房,每间房里点一盒蚊香。熏死了好几只蚊子。可仍有虫子间断性地唧唧,唧唧叫着。又一夜不安稳地睡眠。

两扇门,两个书架,两张床,两个桌子,全部喷上工业酒精。没有找到被醉死的虫子尸体。可仍有虫子间断性地唧唧,唧唧叫着。又一夜不安稳地睡眠。

反复进行二十几天的绞杀,虫子顽强地活着,还在唧唧,唧唧叫着。男人已经感冒了,头重脚轻,打起十二分精神,勉强上下班。日子苦熬着,一天又一天。

女人早上开车,眼皮直打架。在水果湖隧道里,一个个黄色的小灯照得人眩晕,眼皮刚一耷拉半秒,呲呲呲,刺耳的噪音传来,车身抖抖索索顺着隧道的墙擦了几米。女人一个激灵,脑子惊醒了,自己撞墙了,还好是擦车,车把下意识回正了。一到办公室,女人扑倒沙发上倒头就睡,太困了。上午十一点,一阵敲门声叫醒了女人。快二十年了,女人从没如此困过,除了女儿零到一岁期间困得如此迷迷糊糊过。

 “女儿后天回来过节,这虫子还活着,我们都快折磨半死了。当家的,再想办法呀,不能让女儿回来还受这罪吧?”女人不再抱怨,不再气愤,哀求着男人。

“虫子,您是什么爷?我给您烧香磕头,快走吧,我们家惹不起您呀,虫子爷,走好,走好啊!”男人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可用,无可奈何地叨唠着。男人已经请教了很多人,不是天牛的吱吱声,不是蜜蜂的嗡嗡声,不是金铃子的嚯嚯声,不是蛐蛐的叽吱声,什么虫子会如此叫呢?不是小虫子的叫声,小虫子的肺活量哪有这么大?大虫子怎么能躲得过一次次密集的搜索扫荡?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唧唧,唧唧的叫声,时刻提醒着怪虫的存在。客厅里关闭电视声音后,叫声更是骚扰着男人女人的睡眠。不堪其扰,不堪其烦,近一个月的折磨,两个大活人快没活气了。挺着最后一丝力气,男人把女儿从火车站接回家,已近晚上十一点。一听开门声,女人骨碌从床上爬起,几个月没看到女儿,她不顾补觉的困倦,踉踉跄跄窜进客厅。女儿又长高了,一进门就扫视了一圈客厅,眼睛盯着两扇门中间的那块天花板问,“那白色的圆坨是什么?”

女人答道,“前年我安装用来防火,保一家平安的烟雾报警器。”

“爸,取下来。”

女人拿来凳子,男人一脚站在上面,手一伸,拧下烟雾报警器。唧唧,唧唧。

“哈哈,哈哈,虫子爷呀。”男人瞅着手里的烟雾报警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哎呀,哈哈哈哈……”女人笑出了泪, “一分钟对一个月,虫子爷,谁赢谁输呀?”

女儿怔怔地问,“什么一分钟对一个月?”

“你用了一分钟,找到了虫子爷,爸爸用一个月,变成了虫子爷。”女人笑弯了腰。

男人还在疑惑,“虫子爷呀,我怎么没想到呢?烟雾报警器没电池了,间隔三十秒提醒,唧唧,唧唧叫着,虫子爷呀。”

一家人笑成了一团。

 

(武汉大学药学院孙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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