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能崩溃。男人堵在这个路口,很久,久到不知道等了多长时间。前面的五辆车匆忙通过,轮到他时,绿箭头变成了红箭头,一个急刹车,他停在黄线之内。敢冲动吗?如果闯红灯,长驱直入左边的二环路,交通违规扣六分不说,撞上直行车辆,小命也将会呜呼。他盯着红箭头,感觉头在变大,肿胀得跟猪头一样。本来就是猪,要不都五年了,还是一名讲师,半点也没有可以晋升为副教授的运气。前进一步的难度太大了,就跟这个路口一样,排着长长的一队车,通过的车辆少之又少。
男人深叹一口气,看着车窗外。背书包赶着上学的孩子,不经意扫视了他一眼,半跑半跳,穿过了斑马线。染一撮黄发的小伙子两条大长腿交换瞪着圆圈,摩的单车在他腿下扭来扭去,穿过了斑马线。白发的老太太背着红绸扇和一柄剑,三步一歇,穿过了斑马线。男人心里嘀咕着,开车真快呀!一百码的速度又如何?遇上这样的路口,一个字,惨。论文要上国际重要期刊,经费要申请到国家基金,给本科生上课数要达标,每一项指标都不是尽心尽力能达到的,所以一年又一年的惨淡和等待,使自己更显被动。一头黑发已半白,起个大早开车赶到学校做实验,总在这个路口,卡住。他极其烦躁地抬起右手砸向方向盘的喇叭,刺耳的“嘀嘀嘀嘀”声响起来。斑马线上几个学生扭头看了他一眼,皱皱眉继续走着。
不想前进了,就停在这里,没有开车的紧张和劳累。不想当副教授了,就做一名讲师,没有努力的辛劳、酸楚和寂寞。时间停止了,就像红箭头冻住了一样,大家都待在原地,每个人都不再焦虑,悠闲自在地享受生活和工作。男人沉浸在自己的白日梦里,身后的轿车激烈的喇叭声传来,还跟着一串咒骂声,他猛然惊醒,抬头一看,红箭头啥时候变成了绿箭头?有些麻木的右脚一松刹车,车开始慢慢动起来,他再加上一脚油门,车顺利地左转向,驶入二环线。
一坐到办公桌前,他开始反复拨打投诉电话,电话占线。该死,什么路口?红箭头长达150秒,绿箭头才30秒,明显不合理呀。现在不是大数据时代了吗?车辆的拥堵情况一目了然,及时调整红绿灯的时间,才能保障行人和车辆有序畅通嘛。今天一定要打通电话,反映情况,解决问题。再次拨打电话,对方接了,爽快的记录了男人的投诉,表示将尽快实地察看,改正不合理的设置,并感谢他的建议建言。男人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可是这笑容还没展开五秒,他又沉浸到了讲师的烦恼中。
五年前,因为优秀博士论文,他留校任教,成了一名有编制的讲师。他的同学到了普通一本学校,成为副教授,如今已经晋升成正教授。他输了,还是一名讲师呢,他被焦虑时刻煎熬着,上不去,向下?到普通一本学校,不甘心。一流高校晋升是一座珠穆朗玛峰,登上者寥寥,自己何年何月才能成功呢?还有巨大的焦虑,隔壁学院的青年千人猝死,传言是常年加班加点,不到四十岁,丢下白发的父母和年幼的孩子,留下未竟的事业和遗憾,青年才俊却永远地被现实世界删除了。大家都在拼命追求什么?是赢,是比其他人更快更强。生命,家庭,事业,本来可以是一个圆满,但是为什么他感觉到空荡荡的虚无,漫无边际的压力?胡思乱想耗费着他的能量,他有些疲惫地趴在桌上,半分钟不到,就沉入了梦乡。
他梦到自己光着脚闯入了高速路,轿车从身边呼啸而过,风掀起了他的头发和衣服,路旁是高高的栅栏,没有匝道。他只能选择奔跑,拼命奔跑,胸腔快裂开也要奔跑,只想找到一个出口,一个活路。可是路无尽头,危险时时追赶着,他无奈又无力地瘫倒在地上,一辆车朝他碾压过来。他惊吓得大叫,身体本能地缩成了一团,砰砰砰,一声巨响,剧烈的撞击刺痛了他的全身。醒来,他仍心惊胆跳,气喘吁吁。如果死亡已来,晋升还重要吗?赢过别人还有意义吗?
一阵电话铃声响起,男人按键来听。交警队已经调整了红绿灯的时间。他脑海里闪现出一幅60秒红箭头,60秒绿箭头的画面。自己的一个投诉电话,改变了一个路口的交通,改变了多少车主的出行,这不也是一种价值吗?自己的科研不正是探明一种肿瘤的根源,找到解决疾病的方法,改变千千万万病人的生活,这不也是一种价值吗?男人有些释然。
红箭头,值得等待。等待是一个过程,是一种领悟,等待属于愿意改变生命的人们。
(武汉大学药学院孙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