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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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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4/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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寡 居

 

时代淘汰你,不会打一声招呼。我每天疲惫地在奔跑,可是时代在渐渐地离我远去。我深切地感受到自己被时代远远地抛在后面。落伍掉队的不止是我,还有我的上一辈。她们生长在山村,没有接受多少的文化教育,她们嫁人后,围着锅台转,围着孩子转,有一天,锅台冷了,孩子飞了,她们开始了寡居。

 

1、萍姨

 

五年前回家探亲,听母亲说萍姨一个人住在郊区,她很想念我,看我能不能去拜访一下。纪念着小时候萍姨很是疼爱我,所以毫不犹豫的答应第二天去她家。十几公里的路程,的士车停在公路边,我们一家三口和母亲每人手上提着大包小包,经过一畦畦稻田,走了大半里的黄土路,在一间小土房前停驻。母亲说,这是萍姨租的房子,让我们等等,她去菜地里找萍姨。我们站在十平米不到平整的泥土院子里,有一种被稻田包围的感觉。我猛然想起农民常在稻田里装几个稻草人,吓唬飞禽走兽来吃庄稼。我们也像稻草人,在看护着一浪一浪的秧苗扑向天边。孩子好奇地东张西望,不一会儿就有些厌倦地靠在我腿边捣鼓手上的布娃娃。站了许久,老公跺了跺有些酸麻的脚,“你一个人住,晚上会害怕吗?”我没好气地回了一句,“我有老公和孩子,为什么要一个人住?”其实我是在掩盖自己的懦弱,按我的胆量,一个人晚上在这房子里会尖叫无数次,吓晕无数次。我下意识地感觉后背有些发凉。还好,扛着锄头铲子的萍姨和提着菜篮子的母亲回来了。萍姨小跑着赶路,一踏进小院子,喘喘地招呼着,“要不得,要你们等了半天,哎呀,多不好意思,我拿凳子去。”她麻利地从小屋子里搬出了高高低低歪歪扭扭大小不一的七八把凳子,用袖子一把把地擦灰,很愧疚地说,“屋子小,在外面坐坐。”老公迫不及待地坐上一把高凳子,放松地晃起腿来。一坐上凳子,我就不嫌弃它奇怪不好看的样子,倒是生出一种幸福满足来。

萍姨忙出忙进,长板凳上摆满了玉米炒成的爆米花,半生不熟的葵花籽,刚炒熟的南瓜子,几杯有些发霉的茶叶水。老公喝了一口皱皱眉头,自己去倒了一杯白开水。萍姨拿出四个大饭碗,用开水泡出糯米子米花,放几勺糖,恭敬地端给我,“小时候,你可喜欢喝这个,来,垫垫肚子。”我接过大饭碗,感恩地点点头,示意老公和孩子也端起来喝。萍姨得了奖赏似的忙乎去了。

开饭前,我们从屋里抬出一张方桌,用小石头和纸壳垫稳了桌子。萍姨端出准备了两三个小时的十几个菜,这种盛情款待让我们很是震惊,萍姨几乎倾尽了她的所有。满桌子的菜里有五六个是腊肉焖干豆角、清炒干土豆片、腊肉丁炒梅干菜、腌白菜、腌猪肝、腌鸡蛋,有一盆煮鸡蛋,一盆萝卜炖土鸡,一盘荆芥拌凉粉,还有我也看不出什么的菜。我们的眼神在确认先吃什么,萍姨很有劲头地招呼我们,“来,吃这个,我养的土鸡,拿一个,这是腌的咸的,这是煮的淡的,都是我养的鸡下的蛋。”我们很慎重地去夹菜去剥蛋,生怕一不小心伤着萍姨浓浓的爱意。我端起有些酸涩的米酒,“萍姨,我敬您一杯,谢谢您款待我们!”萍姨满脸笑意,举起杯喝了一大口,“怕你们吃不好喝不好,来看我这穷亲戚,我高兴。”边说边擦着眼泪,声音开始哽咽,“我就喜欢我这外甥女,来,我敬外甥女婿一杯。”老公端起一杯白酒一饮而尽,我知道他很顾着萍姨的面子,喝了一杯又一杯。那瓶名为稻花春的酒是那些不法商家灌装的酒,用来蹭稻花香的大名,在农村里畅销。孩子丢下桌上的伊和牛奶,闹着要打开我们来时带来的伊利纯牛奶,萍姨忙不迭地拎了一箱,“来,喝这个,我敬外甥孙女一杯,多好的一家人呀。”我们吃得很开心,超常规的酒足饭饱后竟然有些困意。要告别时,萍姨再三挽留,“难得来一趟,吃了晚饭再走哈,我真是想你们呀。”说着又开始擦眼泪。我们的心也有些酸酸的,虽有不舍,但是萍姨要端出晚上的饭菜会费多大的神着什么样的急,我都想象不出来。她拽着我的胳膊,“你看,拿那么多东西来,我没有什么来还呀。”边说边塞给我一卷十元一张的钞票,我费力的退还给她。我觉得除了我们带来的两壶金龙鱼食用油、两箱伊利牛奶、两条红金龙烟、两瓶黄鹤楼酒外,我们应该给萍姨包一千元钱,她过得太不容易。可是临走再给的话一定很伤她的面子。我们仓惶地与萍姨告别,觉得欠下了一份大人情,走了好远,我还在喊着,“下次再来,萍姨放心,我还要来的。”

一路唏嘘。母亲说,萍姨去年养的猪,肥肉炼了油炒菜,猪腿瘦肉都卖钱了,杂碎腌了坛子,猪脑袋烟熏后炒菜待客,不省吃俭用的话,今天她端不出那桌菜招待我们。在开出的荒滩上种菜,租别人的田种粮食,自己种自己吃够用,衣服都是别人送的。那间屋子既当厨房又当寝室,遇到雨天房子漏雨,湿被子也只能盖着睡觉,半夜还担心秧田里的水灌进屋里,要用盆子舀出污水,免得泡塌了房子,租的房子租的地,都不是自己的,可她还说现在多享福。我摇头叹息,“低保户都比她过得好,有房住有低保费有干部来关心。”母亲也叹口气,“她是从大山里来投奔自己二儿子的,外地户口,评不上低保户。二儿子是上门女婿,上有女方的双亲父母,下有一儿一女,负担重也顾不了她这个亲娘。”“那大儿子呢?”我追问着,“萍姨父呢?” “大儿子夫妻在外地打工,姑娘心脏病动手术,欠了不少外债。萍姨父瘫痪前年死了,快死了也想你萍姨陪着死,晚上揪着她就打,萍姨都不敢近他身。折磨了一辈子,他死了萍姨才有这条活路。” “晓得给萍姨一千元,让她临时垫一垫也好。”眼泪不争气地流出来,我很愧疚。“谁也填不了这穷坑,每家都有难处,你们工资也低,我帮衬她也有限度,过些日子我把一千元带给她,也算是积德了。”我们都默然,不再有任何交谈,心里有了一块石头,沉甸甸的。只要想起萍姨,就感觉到那块石头还压在心上。

去年在老家见到萍姨,她变了一个样子,五年前满脸皱纹已被抚平了大半,黑黄的脸也变得白皙,一身得体的大妈装,加上一张瓜子脸一头短发,拿着手机与人通话,已看不出山村味儿,和县城街巷的一些老妇人差不了多少。我惊诧地恭喜她,“萍姨年轻了10岁呢,现在过得好多了吧?真好!”她拉着我的手,蠕动的嘴一个字也没说,只是不断点着头。母亲招呼着萍姨吃水果,忙着岔开我的话,“你萍姨做的米酒好喝,甜甜的,有机会教教我。”听到母亲夸她,萍姨有些羞涩,身子在凳子上扭了一下,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哪有?各家的酒各家的手艺,我也是摸索了好多次。泡米、蒸米、晾米要讲火候,拌酒曲子多少味道会不一样。”趁她俩聊得热乎,我出门办事,等回家时,母亲告诉我,萍姨嫁人了,跟一个大十岁的老头子一起在商店住,她帮忙做家务给小卖部打下手,每月老头子给她五百元零花钱,她要攒钱养老,等老头子归西了,还能有点存款保生活。我很奇怪,“那老头子没房?死了也要留点遗产给萍姨呀,婚姻法有规定的。”母亲淡淡地回应,“没领结婚证,那老头子儿女们反对他俩住在一起,哪有什么保障给萍姨?”见我没再接话,母亲话闸门打开,今天给攒了一些纸壳子,萍姨学会骑三轮车了,来拿去卖点钱存着,你以后见了那老头子要喊萍姨父,先这样凑合着过,总比先前种田种地强多了,感冒了还有你萍姨父买药给她吃,从大山里出来生活,一个老寡妇有这个命也算可以了。听了母亲的一席话,我不想再去拜访萍姨,虽然她长得清秀,又很勤劳,对我们很疼爱,对外人也温和厚道,甚至她目前还是需要一些帮助,但我却生出了逃避的念头,是因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还是对所谓的萍姨父有些愤怒,自己也理不清,萍姨的命运就应该是这样吗?

 

2、梅姨

 

人民商场总在八点至八点半的时间段召开全员会议,已调成静音的手机不停歇地在我的上衣口袋里振动着,为了嗡嗡声骚扰更短,我把手机捏在手里,一震动就按暂停,神经集中在手机上,心乱如麻,会议的内容全无印象。

几十个电话,是母亲打来的,什么紧急情况要如此执着地找到我?按通电话后,母亲急切而愤怒地叫嚷着,“一群强盗呀,八点来一群人,给我拆除违建通知书,责令我们一周拆除,不然罚款伍万元,抢钱呀。”我一头雾水,“哪里的人?要干什么?” 母亲怒气未消,“纠察队的,什么道理要罚那么多款?!”我和母亲你一言我一语地拉着锯,终于搞清楚,城建纠察队周一来下达违建整改通知,母亲气愤不过,双方剑拔弩张地争论起来。纠察队按建房条例规定,强制违建房拆除,合理合法,可母亲想不通,二楼多出几平米的飘窗,有必要兴师动众地来讨伐她吗?这回母亲折了面子,受了折辱,就想死磨硬扛。我只能实话说明,“县城建局姚局长不认识我,这事我打不了招呼,趁早按规定把飘窗部分整改一下,我一个商场会计没权没势的,您老收敛点,好吗?”母亲没好气地挂了电话。

时隔三天,母亲打电话来说,飘窗按原计划在建,可以不理会什么拆除违建通知书和罚款了,她都搞定了。问及内幕,她神秘秘地说,“这事多亏了您梅姨。本来我想把平房改造成三层的楼房,你和你妹妹回老家时,一个小家住一层,其乐融融。可他们来找茬,幸好我拜访梅姨,她二话不说就给姚局长打了电话,承诺这事别再担心了。哎,姜还是老的辣呀,人家两个儿子都孝顺得很,你梅姨真有福气,我们这辈子就羡慕梅姨这样的。”其实,梅姨是一个农村妇女,没有上过一天学,可嫁了个勤奋上进的老公,把两个儿子培养成副局级干部后撒手人寰,逝世时才五十几岁,可梅姨没遭半天罪,两个儿子也很出息,老公走时,一个县委办副主任,一个是组织部副部长,如今大儿子当城建局局长,小儿子当人事局局长,这梅姨像个太后似的享受着儿子带来的尊荣。两个儿子每年给他四万块钱的养老金,过年过节送来礼品,另外封红包孝顺,日常更有一些卡和券的福利。还有一些拜托梅姨帮忙办事的会封个大红包当敲门砖,一来二去攀亲带故,过年过节不忘拜访和感谢,虽说不上是门可罗雀,但明眼人都知道梅姨的厉害。

母亲很少求助我,她知道我和老公只是拿死工资的老实人,办不了什么事,也帮不了老家任何人的一个什么忙。逢着商场打折活动,五六千元的衣服打折成一两千元,那些穷亲戚也犹豫着不想买,他们常买一两百元的衣服。我老公是职业技术学校的老师,这年头,哪个领导也不会把孩子塞进职高。所以我们两口子和县领导的关系很是遥远。听母亲啧啧不休艳羡梅姨的言辞,我心里很不是滋味。“那么精明,怎么一个人住?”母亲快嘴不饶人,“三个女人一场戏,你梅姨是老官太太,两个儿媳妇是小官太太,这样的三个官太太各有自己的战场,凑到一起不是会乱套吗?那些后辈们,那些亲朋好友,都找梅姨,她二十四小时都在家候命。两儿媳妇有工作,单位有组织纪律,还有一些原则要遵守。所以你梅姨过着有钱有面子有地位的幸福生活,一个人住是想得开。”我只能无语。

几天后,母亲问我,“啥时回家?你梅姨要过生日啦!回来我们一起去祝贺一下。”一面没见过,从万丈红尘中母亲给我捧出来了个亲戚梅姨,我没好气地回道,“最近商场活动多,过年再去拜访哈。”梅姨生日宴的豪华热闹程度,从母亲嘴里出来,已经变了味道,她说,好多想巴结你梅姨的人都来给她做寿,前呼后拥地恭维她。生日宴上轮流有歌舞表演,全场给她唱生日歌,虽然儿子儿媳都没出面,可那份太后一样的荣光是无人可及呀。你想她又收了多少红包呢,你梅姨还炫耀两儿媳给的珍珠项链和绿松石手镯,亮瞎了在场人的眼。我越听越反感,“与这种罔视法规和伦理的人,少套近乎,一个母亲的尊严不是践踏后代的前程幸福来获得。老人的快乐在于享受天伦之乐,她孤家寡人似的有什么好?”母亲不再言语,我想她依旧心绪难平,毕竟萍姨和梅姨都是大山里的农村妇女,难道女人嫁对一个人,就决定女人的终生命运吗?

有关梅姨的话题似一根刺卡在我的喉咙里,总不舒服。可母亲不管我内心咋想,她倒豆子似的说着,“前两天,你梅姨突然晕倒在卫生间,冻醒时双腿无力,只能从卫生间一寸一寸地爬到客厅去打电话求救,可怜的老太太爬了一天才摸到电话机,送去急救,捡了一条命呀。看她平常挺精神的,突发起病来也是阎王殿里走一遭。” “富贵的太太家,没请保姆吗?” “儿子给她找过保姆,但是没有一个保姆能够待长久,她太挑剔。保姆在她家待不到一个月就被撵走了,最长的呆了三个月,还是求办事的,事办完没要工资就走了。我看着挺富态和善的梅姨怎么要折磨保姆呢?我听人说,你梅姨也折磨他老公,不给他做饭,要下跪要讨好她,才吃口热乎饭呢,她老公后来外面有个情人,你梅姨硬拖死他也不离婚,真给拖死了。”我听得一愣,“宁愿待在一个没有感情没有幸福的婚姻里面,只为得到利益的享受?” “哎,在家没个笑脸,在外面才笑得畅快,她老公突发心梗,死掉了。两个儿子在她的面前言听计从,稍不顺意,她就躺在地上又哭又嚎。可怜的老头子啊,你走得太早啦,你看这两个儿子,翅膀硬了,不听话了。娶了媳妇,忘了娘呀。我命苦呀。两个儿子都经不起这样的折腾,儿媳妇也知道这老妈很泼,没人敢跟她硬碰硬,大家都要面子。” “以后离这种人远点,她也是一农村妇女,她有什么?干嘛折磨保姆?不过是道德绑架情感绑架她老公和儿子。”母亲有些认同,“她大儿媳妇出身贫寒,但有学问,可在她眼里一钱不值。二儿媳妇娘家是商人,可她说有钱没有地位,也是一文不值。两个儿子是两个尚方宝剑,儿媳妇算什么?有权的男人都会有钱,换掉黄脸婆也不难。” 我厌恶地打断母亲的唠叨,“这都是什么话?一个耍横耍泼的老人,一个不识字只认钱的老人,就是坏人,别跟着坏人学坏了。”母亲顿了顿,“找你梅姨办事的人,千方百计地讨好她,其实她有什么优点,可是他们说她长得多么的慈爱,皮肤多么的白皙,性格多么的洒脱。她非常爱听,不过更爱红包,更爱礼品。靠老公和儿子获得荣光,获得享受。这是啥命呀?!”我无可奈何地挂断了电话。

不几日,我手机上收到母亲转发的一条微信,“你梅姨的大儿子被纪委诫勉谈话了,估计还有更大的处分。”我想母亲也通过请梅姨办事,看过了她的人生和活法,终会明白践踏法律红线获得的尊严都是一场空。风清气正的社会哪有什么太后的旨意?

 

3、秀姨

 

秀姨养娃娃鱼的事,半条丁字街都知道。听说,四百元和八百元买了四五十条娃娃鱼鱼苗,放在塑料泡沫盒子里养着。不知又听信了哪个经销商的蛊惑,下手又快又狠。快的是贰万元现金一次付清,这是秀姨的大手笔,谁也没想到她平时不讲吃穿,可搞这种不靠谱的事很是阔绰。狠的是养娃娃鱼要专门的场地,要通风的安静环境,要砌十几个水池,一直活水流动,水温控制在16~23℃,光照控制在100~500lx,要定期消毒,定制定量投料,及时清污,分期分级饲养等等严苛的养殖技术,而秀姨一样不需要,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

熟悉秀姨的人都知道,她那脾性连只狗都养不活,心疼狗时心肝宝贝,又是鱼又是肉的喂,心烦时几天不喂食,饿得狗吃屎。秀姨做中介,看房卖房,找人雇人,一手托两家。一套房,对买家说一套词,对卖家说一套词,一褒一贬,就靠一张嘴,死的说成活的,活的说成死的,她那张大嘴巴嘚瑟起来,什么事都能翻个天。正是靠着这个本事,小学没毕业的她在丁字街上活得翻云覆雨。街坊们哪家不会遇着出租个房卖个房请个小时工什么的,只要托付给她,她免费来做,收获了不少街坊们的心。可她养娃娃鱼,大家都觉得太玄幻。

不过,街坊们发现,秀姨每天六点钟出门,半个小时拎回来一大袋子小鱼小虾泥鳅之类的,问她要干啥?她大喇叭地广播着,“我那娃娃鱼可喜欢吃鱼虾,一天一个样地长,长大了你买一条吃哈,哈哈哈。”问的人自觉嘴贱,买娃娃鱼吃,那是什么人?一条两斤的娃娃鱼差不多三四千元,只是一盘菜,还不加上厨师的加工费,除了土豪吃得起,还有接收娃娃鱼礼物的官员吃得起,咱老百姓只能看看娃娃鱼的样子罢了。想吃娃娃鱼,去做梦,或者等下辈子非富即贵才行。

秀姨见人就宣扬娃娃鱼的营养价值。什么蛋白质,什么赖氨酸,18种氨基酸,水中人参,二十二碳六烯酸,这些专业名词在秀姨嘴边一溜一溜地编排出来,听的人也有些讶异有些发蒙。不过秀姨的娃娃鱼才半扎长,一两都不到,还没到卖的时候,所有听的人也没有心理压力,权当着一个科普笑话听,哈哈一笑。秀姨一门心思养娃娃鱼,经常店门开着,人跑到出租屋去看娃娃鱼是否饿了被老鼠吃掉了,找她来看房的人一等半小时,她才姗姗而来,忙不迭地道歉,一张嘴就是娃娃鱼的营养价值,弄得客户不断来纠正自己的来意。没过多长时间,梅姨的娃娃鱼病死了一批,估计有近十只患了腹胀病,那些快病死的娃娃鱼浮于水面,行动呆滞,不摄食,眼睛变浑,腹部膨胀。这病主要是因饵料腐烂,水质恶化生病,看来梅姨并没有经常给娃娃鱼苗换水,而一次性买的鱼虾分几天投喂,早就腐臭了,毒死娃娃鱼也不一定。这种喂养方法,喂头猪还是可以的,对娇贵的娃娃鱼,那是屠杀。秀姨可不这么认为,她算了一下还有三十多只娃娃鱼鱼苗,每只喂成两斤重,每只卖三千元,那也是九万多元,除去本钱要赚七万多元,想起来在梦里都要笑醒。这样的梦在连续的赤皮病、线虫病、水霉病、烂尾病、红梅斑病发生后,仅剩下不到十只娃娃鱼,长度在七寸,半斤不到。三个月时间,亏损的结局已经明朗,为了不一败涂地,秀姨咬牙坚持投喂,照常去买小鱼小虾,给娃娃鱼换水,原来的十个泡沫盒子也没丢,一个盒子放养一条娃娃鱼,免得大吃小。半年过去了,秀姨的娃娃鱼还剩四条,不过都是快长到一斤的样子时突然死了,卖不出去,只能塞进冰箱里冷冻着。其实很多养娃娃鱼的发了财,送一条娃娃鱼就是送五六千元,送礼的不显山露水,收礼的心领神会笑纳,除当做餐桌上的珍品外,放在鱼缸里养着观赏也能生出不少乐趣,况且经常食用娃娃鱼能延缓衰老,提高机体免疫力。有养娃娃鱼的,有送娃娃鱼的,有吃娃娃鱼的,链条完整,买卖合法,发财的养殖户总有那么几个大户,其他小户要么自动湮灭,要么被收购。秀姨连小户都算不上,一条活鱼都没有。养娃娃鱼失败后的秀姨再也没在街坊面前提过娃娃鱼三个字,但是她不断地给她大女婿打电话,让他什么时候回来吃娃娃鱼,还说如果不回来吃就把娃娃鱼塞进他家冰箱,大女婿拗不过。她女儿看到冰冻的娃娃鱼后连忙回话问,娃娃鱼哪来的?秀姨说自己养的,让她放心吃。不过终究纸包不住火,不知哪路风吹到了她大女儿耳朵里,买娃娃鱼鱼苗是自己老公出资的,与老公一对质,原来,自己的老妈三番五次甜言蜜语软磨硬抗威逼利诱,硬是让自己的老公交出了两万元来圆一个梦。自家人的坑挖的很巧妙。至此,秀姨和大女儿的关系就有些隔阂。

涉猎广泛的秀姨又找到了一个商机。她开始倒腾茶叶,和那些卖茶叶的不同,她从批发部买一大堆的茶业,从茶叶店买几箱茶叶包装盒,自己装茶自己封装进盒。她算了一下,每斤茶叶盒里只装半斤,这世道只要包装好看,卖的是人情,何愁不赚钱?等一排排茶叶包装完毕,她三五个电话请来了自己女婿,又一番功夫剧上演,女婿同意帮单位购买三十盒,秀姨大喜过望,仅靠一番嘴皮子功夫,倒买倒卖成功,入手几千元利润。第一年经过她此番操作先后逼迫自家人购买了五十盒。而第二年又旧戏重演时,她女婿明确说单位领导对去年的茶叶意见很大,不再购买一斤。这种乱局下,母亲被秀姨请了去,拜托我和老公来购买二十盒茶叶,从小一起长大,母亲不好拨了发小的面子,硬是买下二十盒送给我们,让我们送人,解她之忧。正巧商场做活动要送VIP客户礼品,我把卡券换成了茶叶寄给客户,剩下四盒送给朋友,一盒自用。等我打开包装精美的茶叶盒,发现盒内的茶叶明显份量不足,一上称,好家伙,标注一斤只有半斤,短斤少两,我的脸都绿了,一个电话追给母亲,母亲只认霉头,怕了秀姨的手段。

再次听到秀姨的消息是母亲打电话来让我们回家去赶丧事,秀姨父因中风逝世。秀姨父和父亲是一个维修车间的技师,共事了三十多年,兄弟一般的感情。棺材停放在秀姨父乡下老家,三间平房后的院子里摆了近百个花圈,有署名字的,有没署名的,看起来风光。叮叮哐当的打火炮声敲得人心里烦躁。秀姨听说我和老公来了,旋风一样地卷到面前,先哭丧着的脸挤出一堆笑,“稀客啊,这是多大的恩情,从市里回来多累呀,太给我面子了。来,喝点热茶。”边说边拉着我的手进了客厅,“来,我介绍一下,这是从市里赶回来的贵客,你们有啥事想帮忙,她可是大靠山。”客厅里聚成一堆堆的客人们把目光落到我身上,讪讪地笑着回应。我和老公顺势坐在秀姨搬来的长板凳上,端起茶水品尝着,掩盖着莫名的尴尬。有一中年男人站起身恭敬地递给老公一支烟,“这是市里领导,以后多关照呀。” 秀姨脸上露出笑意,“哎呀,都是自家人,到时候找我给你们联系,多走动没坏处。”中年男人点点头,“好,好,还是秀姨热心肠,帮我们这些亲戚朋友好多的忙,这是没忘本呀。”我和老公面面相觑。还好,秀姨去招呼新来的客人,我们找个机会溜出客厅,可中年男人也跟了出来,与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

“秀姨帮我儿子弄到了财政贷款,免利息,我们全家都感谢她。”

我有些疑惑,“秀姨有这么大能耐呀?”

“她女婿有能耐,好多事顺水人情,看那些花圈,好多是还人情的。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来求她办事的一屋子。”

“哦?”我眨么着眼睛,有些难以相信。

“秀姨生意上一把好手,挣了很多钱,外面放了不少高利贷。我们这些穷亲戚围在她身边有盼头。”

我有点不服气,怼起来,“看她穿得很普通哈。”

“有钱人都这样不露富,秀姨女儿女婿都十几套房产,还有几块地皮,这年头有钱的越有钱,没钱的越没钱。”好像说了一句哲理,中年男人自顾自地笑起来。

我也傻笑着,“是呀,是呀。”

母亲嘱咐我们要上一千元的礼钱,我忙问礼柜在哪儿?写礼单的正是秀姨的小女婿,他记完数,要了我的手机号码,还直接给秀姨打电话,秀姨从人堆里跑来再次迎我们进客厅。“哎呀,照顾不周,别怪哈,来,喝茶,喝茶。”端起新砌的又一杯茶坐下,我真的有赶紧逃离的心思,但母令难违,耐着性子等着吃一顿流水席。酒意带着被一群人恭维的飘飘然,怎么离开乡下怎么沉沉睡下,全部模糊。

许是秀姨打来电话,母亲很是满意我和老公的这场应酬。一周后,我很意外地接到秀姨小女婿的电话,他向我求教,他说,不少亲戚朋友找秀姨帮忙办事,列了一张清单,秀姨给大小女婿下任务,分头办理。敢说二话,她就耍泼,闹得家犬不宁。她提出的每一个要求都觉得理所当然,她认定的每项投资都可以赚得盆满钵满。看我有没有办法给他支个招。我问,以前她要让你们办成了事,现在秀姨父死了,你们不帮忙办事了,她肯定误会了吧。他说,哪里?以前办成的事都我们自己贴钱贴人情又请别人来帮忙办成的,哪是我们的能耐?我们打肿脸充胖子,她更是,现在不行了,负担不起呀。我说,惹不起躲得起吧。他说,不可能不让她进屋,吃饭时折磨,问候时折磨,见面时折磨,睡觉时折磨,入魔了一样,必须满足她的这些要求,像一个不断哭闹的孩子一样。我们很害怕看到她,给她钱让她一个人过,她把钱拿去放高利贷,连本带息被人骗了去,她手上的钱都被消耗完了。围在她身边的都是一些通过谄媚捧杀她的人,她整天地对外炫耀自己女儿女婿多有本事,只有吹牛皮时她才心满意足,完全活在一个虚华的梦里。在亲人面前耍狠,在外人面前炫耀。她没有享受过,又来诉苦,说自己是个苦命人,好像我们活得都比她好,让她受苦了,我们干了天大的坏事。即便她的老公是个百万富翁,也经不起她折腾。我们每个人都很怕她,谁也受不了她。她从来见不到自己的不好,认为她完全正确,只是命不好,因为她嫁错了人,他的女儿女婿不孝顺,实际上是这样吗?我无法提出建议,只能告诫他们要保护好自己,心结还需秀姨她自己来解开。

秀姨寡居了,相隔咫尺,儿女们跟她越来越远。她一个人还在折腾,不知还有谁在承受她的会事她的找事她的折磨?

 

4、珍姨

 

母亲特别爱逛商场,我一回老家,她就扯着我的胳膊,一家一家地去过眼瘾。一天下来,消耗掉不少卡路里。我不反对母亲逛商场,商场是商品和人品的汇集地,见人见物见世面,预防老年痴呆的好运动。陪母亲边走边唠嗑,她其乐无穷。

在房陵商场的箱包区,母亲看上了一款粉红色的书包,硬拉着我要买。我执意推脱,女儿有书包,再买是浪费,可母亲非要付款,她每月的企业退休金才两千多元,只够生活费。我们相持不下,都有些气恼。这时,母亲见到了救星。

“她珍姨呀,你今天这是带谁来买东西呀?”母亲对身旁单薄羸弱的珍姨打着招呼。

“这是实验小学的学生,父母去外地打工了,我带她俩来买书包,她俩学习很努力,来,叫云姨,这位叫雪姐。”珍姨一手拉着一个,两小女孩边羞涩地叫着我们边贴紧珍姨,生怕被我抢走了她俩的宝贝似的。

珍姨也选中了母亲看上的粉红色书包,拿了2个就刷了卡,顺手给两小女孩背上,她俩脸上陶醉地笑着。母亲蹭上去,“她珍姨,这书包单价220元,我买给我孙女都有些嫌贵呢。”

“云姐,我们这年纪,温情和乐意都胜过金钱,时间不多了,给世间留点爱留点想头,我很享受。待会儿,我带这俩孩子去买几箱毛线,教她们织围巾。”

“织围巾给谁?”母亲有些疑惑。

“有空跟我去福利院坐坐,如何?”

“好呀,再约,再见。”母亲似有所悟地点点头。

看着珍姨的背影,母亲似有所思。珍姨从小体弱多病,她的老公对她呵护备至,生养了一个儿子,再没要第二个孩子,说是她老公担心珍姨的身体吃不消连续的怀孕和生产,并不羡慕别人家两个三个孩子。她老公是建设局的副局长,很多标志性的建筑结构图都出自他手,不仅才貌双全,对老婆孩子更是视若珍宝,忙完外面的工程,一到家挂上围脖就做饭,一手饭菜手艺款待几席客人,不在话下。这是霸道总裁加暖男类型,按世道潮流应该桃花不断,可是她老公本本分分,几十年如一日一心都系在珍姨身上,让很多人都大惑不解,珍姨到底有什么魔力紧紧抓住了这个堪称完美的男人?而且更让人想不通的是,珍姨的儿子学习出奇地好,高中一毕业就被美国斯坦福大学录取,一口气读完本硕博,留在了美国定居,还娶了洋媳妇。珍姨在水电局管档案,工作稍清闲,而他老公很忙碌,因为建设项目突飞猛进,请他画结构图的单位更多,常年家里家外操持。有一天他突然病倒,医院对肝癌晚期也是尽心尽力,治疗维持了半年,他走了,留下一直病恹恹的珍姨。幸福总是不长久,而不幸总是不期而遇。母亲曾隔三差五去抚慰珍姨,一个备受老公心疼宠爱的女人如何能接受老公的撒手人寰?如何能安排独自一人的恓惶?在那套满是恩爱满是记忆的房子里,每一个物件都充满着她老公的气味,曾经有多甜蜜欢欣,现今就有多苦涩痛楚。曾经老公是她的天空,现今天空没了,一片茫然。怕她总一个人闷在家里出事,母亲带珍姨去跳广场舞,举举手抬抬腿转个圈,神曲的节奏和大妈们的热情冲淡了珍姨的悲伤。她时不时地加入大妈舞队活动筋骨了,苍白的脸色稍有改变。母亲带珍姨逛商场,买东买西地一大包,帮她扛回家。珍姨长期患肺结核,只能靠吃药来维持病情,一遇阴雨天后背疼痛不止,夜里常咳嗽地喘不来气,母亲去陪珍姨的时间更多。也劝过珍姨再找了老伴,可她一听这劝,泪水如河水流淌,直到哭累睡下才止住。她世间难有的好老公已一去不复返,而需要他深爱他的妻子还在,在一遍遍细数他的一桩桩趣事一份份恩情,她活在他的生命里,任何男人都无法替代,也无法进入她的内心。

有段时间,珍姨到美国待了半年,她不懂得外语,出门寸步难行,整天待在屋里给坐监一样,不管儿子儿媳对她多孝顺多照顾,她执意回国寡居。珍姨身子骨硬朗时,会给儿子儿媳打越洋电话或视频微信,她不想让他们为她担忧一分。她曾心痛地说,好后悔当初没有生养两个孩子,一个孩子留在国外,另一个孩子留在身边,和孩子住在一起很少些寂寞。

还不到退休年龄,珍姨选择单位内退,她不在乎少拿退休金,她能过清苦节俭的日子,虽然她根本不缺钱,,老公给她留下了足够的存款养老,儿子也每月寄来钱。退休后,她选择在轮流博物馆和图书馆做义工,每星期去做六次。她在帮助别人的过程中,觉得老公的生命在她身上复活了。每月她还去福利院侍候那些老人,她纪念着丈夫曾经这样的为她付出,曾经那样的宠爱过她,她被善待过,只要有精力,她也想去善待需要帮助的人们,她要把老公的这份温暖分给他们一点。

我看出母亲对老闺蜜珍姨的想念,主动提出去拜访珍姨,母亲顿时高兴地孩子似的。提着一篮香梨,带上一罐母亲自酿的桂花蜂蜜,踏进了珍姨的别墅大门。我还记得小学时在珍姨家吃饭,那丰盛而豪华的宴请,让我体会到富贵人家的生活品质。精美的糕点,任意选择的时令水果,一钵钵熬制的养生汤,色香味俱全的炒菜,还有葡萄美酒高脚杯,橘黄的灯光里一切都美轮美奂。我还记得她家贴墙四壁书柜里满满的书籍,大书桌上的画册,插着百合花琉璃瓶,还有床上整套颜色统一地布草,就像一个奢华的梦留在我的记忆里,我甚至觉得生活在珍姨家的小孩可以有公主王子的高贵气质。我们随珍姨进入客厅,一种萧索冷清的气息扑来,我从记忆中拉回现场。母亲主动加入到厨房里准备午饭,我闲散地四处看看。每间屋子的陈设没有改变,书房里那天见到的两个留守女孩在看书,卧室里的床单变得清雅,厨房的餐具减少了一大半,兴许珍姨一个人住,这六七百平米的别墅空间太大,也兴许珍姨本就是个性冷淡又不善理家的病人,家里的气氛也带着寒意,不知不觉地感染着我。回到客厅,蜷缩在阔大而柔软的沙发里,我拿起针织了一半的围巾,这种正反针中加树叶图形的织法很显恬淡优雅,珍姨的风格一针一线渗透在围巾里。

我踱步到厨房,母亲正跟珍姨聊得热乎。“眼神不太好,戴上老花眼镜,织得不满意就拆了重新织,把心意织进围巾才是礼物。人与人之间没有连接,就成了一个个孤岛。肺结核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心死了,爱没了,孤独的死去,挺悲哀的。”母亲点头赞同,“每个人都是一个孤岛,你去了美国的半年,我们没联络,好像生疏了呢。” “是吗?我们一起给福利院的老人织围巾,等织够十条,先送去,我喜欢看他们收到礼物的笑脸。如果晚了,不知哪位老人就离开了这个世界。哎,我也会被海浪再冲刷一遍。”长长的沉默。我想这别墅,就是被悲伤的海浪,一天天潮涨潮落后遗留下来的城堡。母亲突然笑了一声,“多愁善感伤身体,你呀,比起那些老姐妹过得都好,毕竟遇到了深爱的人,现在不是整天给社会在送温暖送爱心吗?只有你活出了这种高贵呢!我们是真的羡慕你!”珍姨的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每次做义工,我觉得老公和我在一起,我就活在幸福里,我被好好对待过,被好好疼爱过,很多人没有我的福气,我会好好关爱每个遇见,把自己的幸福带给别人。能帮一个人就帮一个,我觉得自己和老公融进了很多人的生命中,他还活着呢。”又是一阵长长的沉默。还是母亲有一次打开话匣子,“那两个女孩与你很亲近呀,照顾她们,身体吃得消吗?”珍姨扭头看看母亲,“留守儿童承受着非常大的压力,经济的情感的精神的心理的压力都很重。那个读六年级的女孩,父母都去打工,就一个多病的奶奶照看她,她很懂事,学习好,跳舞蹈也很好。我约定,每个月她们来家里吃一顿饭,这些孩子太缺关爱了。”母亲拍拍珍姨的肩膀,“行啦!您活成了圣母啊!哈哈哈”两人一边包饺子一边默契地笑起来。

午饭没有记忆中的豪华,可是充满了家的味道。桌上五个人,放了六副碗筷。多出来的是珍姨老公的一套。珍姨缓缓地说,“他走了这些年,每顿饭还是陪着自己一起吃的,要不,吃什么都会没有味道。以前不会做饭,想吃顿合口的饭菜都要等老公回来做,没想过有一天他累垮了,如今能做一桌好吃的饭菜,想让他一起品尝,想看到他的笑脸。这个鸡腿他可喜欢吃,加给他让他尝一尝。”我看见母亲在擦眼角的泪,两个女孩子痴痴地望着珍姨,我们都沉浸在凄美的故事中。

告别前,珍姨带我去看她老公的那些设计图纸,大幅面的图纸装帧成一本又一本码在书桌上。翻开一本,那些纵横交织的线条极为复杂,我看不懂,纸张虽已发黄,但干净整洁。我能感觉到图纸背后珍姨老公曾经的辛劳和智慧,也能感觉珍姨对老公刻进骨子里的无尽的怀念和爱情。母亲从手提包里拿出一副宽款的羊毛围巾裹住珍姨的肩和背,“多联系,一起去福利院送围巾,多多保重哈!保重!”

珍姨儿子儿媳探亲回国半月,母亲忙不迭地陪同着,帮着珍姨家务上购买制作。母亲说,“你珍姨在福利院老人们中得到的尊重和感谢,让我重新思考,所剩不多的时间要做些什么了,我也要留下活着一个证据。。珍姨弱不禁风的,看着比谁都柔弱,可内心比我们都阳光健康和强大呢。”我附和着,“珍姨活得明白,活得清爽,也活得尊贵。”

 

萍姨、梅姨、秀姨、珍姨和母亲是一个时代的山村女人,她们从出生开始按着传统习俗勤劳,学会做饭用针线干农活,学会伺候丈夫养育孩子,学会运酬三亲六戚,几十年过去,如今寡居的她们有着不同的选择和命运。她们如同镜子,折射着我们的未来。我们也将老去,又将是什么样的命运?时代的列车太快,女人要用什么样的速度来奔跑?我不知道,是时代在变,人心一直没变,还是时代没变,而人心一直在变。

 

(武汉大学孙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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