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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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妈进城了，十七岁嫁给了长大的孤儿我爸，生下三姊妹
缺衣缺粮的日子，有着姥姥大筐米面小筐蛋呀肉呀的接济
在姥姥怀里，赶趟儿，我们三姊妹欢度了两三年的光阴
世上没谁疼爱我，超过姥姥的一分一毫，我可以一一列举
姥姥说话轻柔，从没粗声厉语，如同乳汁渗透了我的一生
我们上学盼着暑假，暑假就能翻山越岭去看去听去摸去抱姥姥
姥姥的山窝窝，是我们的快乐集中营，新结的山黄瓜尝尝鲜
刚长大的小公鸡，炖一炖，有麦子酒柿子酒喝一碗，风吹草长
我们赖着不上学，姥姥不催，泡黄豆推石磨煮豆浆炒豆油精
三更月爬进窗，没谁想睡，煮好的半盆鸡蛋，五更装进了书包
姥姥背着竹篓，陪着我们走了十里山路，讲着姥爷给她讲的故事
我们上车，她说夏天走了，冬天要来，孩子们在山里受委屈了呀
有姥姥帮衬，我妈甩开膀子干活，凑着月光，弓着腰和泥起砖
我们家盖起了三间大瓦房，谁也没料到孤儿爸爸取了个好老婆
爸爸买回缝纫机，妈妈用手在我们身上比划比划，一夜哒哒声
起床上学，我们穿上新衣服，脚步如风在地面上跳舞，旋转旋转
村里人找我妈做衣服，一件一元，装满了一大箱，家添了成衣铺
没有娘们骑自行车，我妈犟胳膊犟腿月夜里学，冲进了秧苗田
会骑自行车的我妈腿格外长，三天两头进城买货卖货，耳朵灵通
有人说，那是投机倒把，可镇上的万元户都这样干，还得了表彰
三间大瓦房换成了两层楼，村里炸开锅了，一个婆娘家的能干呀
会挣钱的妈妈盯着我们三姊妹的成绩，拿回奖状的，奖五元钱
大妹有钱，请我去看一场五元的电影《夜茫茫》，哭得我眼睛红肿
我从没拿过奖状，整天病恹恹，大风一掀就摔倒，常闷在家里
一九九一年的大雪封山，爸爸妈妈连夜赶去塘埂山，料理姥姥的事
大妹小妹躲在被窝发抖，那个月给我录制的电视预告，全肿着大眼泡
没有哪位亲人能接受姥姥的离开，妈妈守着家，出奇地安静了三年
我们三姊妹再无去处，看一眼姥姥的方向，泪会不争气地流成小溪
大妹上了三峡大学，小妹上了财校，我妈瘪瘪的口袋饿得直叫唤
叔叔帮忙开了杂货店，专供上千名学生们吃喝拉撒睡，还有学习娱乐
我妈舍不得睡，肿起的双腿发亮，数钱的指头发僵，一盒盒零钞呀
她信奉越干越有，管了大妹小妹的学费，只乐呵呵一句，剩下五百元
校长说我妈是老黄牛，能干，村里人说我妈捡到了聚宝盆，走运
妈妈说靠天靠地靠自己，再穷也不能穷了读书的娃，学问无价
村里出了一个大学生，是我家大妹，妈妈的头仰成了一面旗帜
会挣钱会手艺，哪比得上会读书，书山是农村人最想攀登的奇峰
小妹学做生意，做起了窗子加工，工人们爱上了我妈的大火锅
一顿热酒一车门窗，一栋栋楼装上了妈妈的喜悦，回老屋开个厂
两层楼当办公室，买田买地加宽后院，三亩地的厂房盖起来
小妹成了引资引智的典型，几家单位抢着要支持热血青年回乡创业
村里推举小妹当妇联主任，我妈说一心一意做生意，稳着点
订单多了匀给大伙儿做，一口吃不成胖子，一人干不了大事
妈妈头发已花白，唠叨着，姥姥八十多岁，常夸她小闺女行呀
二十多年来，姥姥与妈妈与我们三姊妹同在，一刻也没离开
（武汉大学孙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