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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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姥一夜跪拜在四合院，敬天敬地敬夫君，敬初为人妇
天拂晓，把全部家产留给姥爷未成家的弟弟，进了山里的山
姥爷的小弟我叫小姥爷，娶了小八岁的姑娘，城郊杜家湾的
小姥姥能干活，砍柴劈柴烧火做饭，样样干，还生养了三兄弟
三兄弟三个样，头发天生卷的，我叫大舅，也叫卷毛舅舅
二舅块头大，小舅腼腆，一声长一声短地喊小姥姥，娘，娘
小姥爷也喊娘，带着儿子们闹腾，村里知道有个混世魔王
截一根小树杈，绑上皮箍，捡小石子打鸟，鸟放灶窝里烧烤
东家的南瓜扎了个洞，西家的黄瓜咬了两口，不用猜是谁
小兔崽子们，农户皱眉头嘟哝几句，搁着牛脾气的会找上门
小姥爷缠着人家，谁看见的，谁冤枉好人，我要住谁家去
没人敢计较，不过是乡里乡亲的，舌头碰牙齿，跟谁认真呢
卷毛舅舅会编竹篮竹筐，手起刀落，屋后的竹林成了他的法宝
竹竿切成细条，拉成薄片或细丝，浸泡、晾晒、压条、成捆
几节竹削成粗条在火上炙烤，扭成骨架，穿梭上一根根竹丝
雏形弹性大，紧口的篮，宽口的筐，窄檐的簸箩，成型不一
会编竹器的师傅，山里人叫篾匠，手艺活讲究精细麻利
卷毛舅舅年轻，家里堆满了篾器，邻居想要就送一个
篮篮筐筐不值钱，可家家户户用得上，郜家姑娘喜欢用竹篮
小号竹篮装针线，中号竹篮装瓜果菜，大号竹篮装衣服被单
竹篮做媒，卷毛篾匠娶了个卷毛舅妈，可竹篮装不住泪珠子
一句话出口，撞上了她，下雨啦，好话说尽，天又放晴啦
外人都说卷毛舅舅怕老婆，服服帖帖，我妈说是怕哭成雨季
卷毛舅妈来做客，我怕她哭，远看近瞅不说话，奉上茶转身就跑
一顿饭喊了两遍大舅妈，再小心也惹恼了她，我妈赔着不是
卷毛舅舅忙着解释，我知道，世上真有比针眼还小的心眼儿
巧的是生下一儿一女，自来卷，一屋子卷毛，互瞅着舒服
卷毛舅妈不出门，手养得细皮白肉，脸上的小酒窝时隐时现
二舅学做泥瓦匠，一门土窑烧出红砖青瓦，青砖红瓦
土墙怕雨水泡，烧的砖结实，哪家盖房子不用，遭人耻笑
从山丘挖土、清渣、和泥、浸泡，细泥做瓦坯，粗泥做砖坯
瓦坯砖坯碼成行，风干、晾晒、收拢，等开窑进窑出窑
二舅身板结实，烧出的砖瓦结实，撂出的每句话更结实
小舅文弱，半天飘过来一句话，风一吹，散了，又一句
三个儿子都是小姥姥的宝贝疙瘩，鸡下了蛋，煮一锅吃
自个黄皮寡瘦的，生病也硬挺着捡柴火，没熬过三十九的坎
小姥爷盯着儿媳妇，发气发火，阴一句阳一句，丧家的
受不了着夹板气，卷毛舅舅外出揽活去，第二天传来噩耗
白绫一条，留下了吃奶的儿，喊妈妈的女，梁上的竹吊篮
一个人当爹当妈，小屋只有哭声再无笑声，卷毛舅舅秃顶了
再来找我妈，一根扁担两个竹筐，左筐装女，右筐装儿
邋遢得不成人样，找出我爸毛呢军装穿上，去相相亲
西城边，带着个儿子的孙寡妇，相中了卷毛舅舅的一脸笑
过日子笑比哭好，眉毛挤眼睛，笑成一个坨，顺气呀
卷毛舅舅端着一张嘴，上了门，新舅妈派他学开车学做饭
卷起袖子，学开车，带上围腰，学做饭，老婆说啥就干啥
小姥爷养着孙儿孙女，今儿骂狐狸精，明儿骂兔子精
一捆竹枝绑的扫把，满院子扫落叶，扫成了秃把把
没姑娘敢来四合院，二舅当单身狗，小舅去大城市打工
孙儿孙女读完小学，进城找到亲爹，左一声妈，右一声妈
二舅熬到了三十好几，等来了带儿带女的寡妇，倒插门
实打实的日子没风没雨，打工听老板的，在家听老婆的
小舅瘸着腿回家，大毒疮发作，泪湿床头，话更少更轻
那年三月春来早，正青春的小舅一声声喊娘，闭上了双眼
（武汉大学孙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