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搬家了。似乎已记不起这是第几次搬家了。但这次有所不同,严格意义上来讲,的确是搬入了自己的家。是的,我有了属于自己的房子,一个结结实实不大不小的房子。我为此而深感欣慰。可房子不同于家,房子容纳肉体,家滋养灵魂,我的家始终是在塬上的村里,那里有父母,有村民,有温情,有与我相关的角角落落,有我所熟悉的一切充满人味儿的大地。
仔细想想,似乎从大学毕业那年开始,便漂了许多地方,换过许多屋子,睡过各种床。“家”变得离我愈来愈远,而“搬家”却常有发生。前前后后落脚的出租小屋,由于各种缘由也换了几茬,容身地从这个城中村搬到那个城中村。似乎在潜意识里,容纳肉体的地方就是城中村,而灵魂的栖息地始终在百公里外的故乡。有梦的地方就有漂泊,你是追梦人,同时你也就是漂泊在城市里的魂,你只能无限接近于城市,却永远有别于城市。当我站在出租屋的小窗前,看着眼前架子上摇摇晃晃的滴着水的衣服,和不远处的高楼大厦,那条条框框里的住户通过眼眸传递出某种难以猜测的信号,我便会想,我所努力的寻找与追求,是为了和他们一样吗?当然是的,对于刚毕业的我来说,那时候最宏伟最迫切的愿望就是赚很多钱,离开这里。日月交替,生命轮回,如同变换着的四季。时间来到多年以后,我否定了自己当初浅薄的认知,还有那个空白而丰富,纯真且勇敢的少年。
我曾想过像父辈们那样,在塬上安身立命,过真正与大地有关的生活,忙忙碌碌,安安静静。我有一块土地,两孔窑洞,一个不大不小的院子,院子里养花种菜,旁边栽两棵树,院墙下有鸡舍和狗窝,有秋夜的凉风与冬日的暖阳……春暖花开,果香弥漫,叫叫嚷嚷,热热闹闹。这样没什么不好,相比当下,至少它更踏实,更长久,更接近于真实的自己。
后来我毕业留在了城市,父母仍然在那片古老的天空下艰辛而勇敢地劳作着,埋藏在深处的希冀与梦想依旧在生根发芽,茁壮成长。可又觉得我把那一切原本应该自己完成的东西理所应当地抛弃了,一直抛弃到现在。由于我的抛弃,世界微微失衡。
搬进新房的前几天,我妈以她多年的经验择“宜入宅”吉日,和我姨拿着准备好的物品,坐公交车匆匆忙忙赶来找我。点蜡、烧香、烧纸,祭拜灶神和门神;从家里带来了烙好的锅盔馍让我吃,寓意迁了火食,安顿了灶神。房内烟火缭绕,香气弥漫,我并没有反对,反而格外珍惜,或许那是我今生今世所能拥有的最隆重的搬家仪式。
微风吹过窗台,夜静了,于是心也静了。站在窗前,月光在我的脖子上安然流淌,顺着身子曲折而下。望着万盏灯火通明的夜晚,我忽然想起在村口的槐树下,那个背靠土墙抽着旱烟锅的白胡子老汉,讲述着苍凉而温暖的故事。当然,也包括来自于我灵魂深处的心声。是的,他是永远明亮的时间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