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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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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6/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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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景

下雪了,冬天的第一场雪似乎是具有某种特殊意义的,或洋洋洒洒或静悄悄,总带着人们的期盼,有了雪才算是真正入了冬。

今年渭北高原的雪比往年来得更早了些天,进入腊月,便已经下了几场像样的雪了,厚厚的积雪漫过了冬青树的脚踝,天气愈发的冷,让人从心底尝到了寒冬腊月的滋味儿。雪水充足,庄稼人心里踏实,也许丰年就有了指望。

大雪飘过屋檐,遮住青山,笼罩层林,覆盖原野,但无论怎样,乡下的冬天是清闲的。生一炉子炭火,三五个妇女坐在热炕头上,拉扯着家常,火炉上的水壶滋滋冒着白气,老人盘起腿坐在炕边窗子下,跟前放一筐针线,一碗糨糊,几沓剪好的鞋样,一针一线将窑院外日头的影子磨得西移。针线在大雪纷飞的冬天是不会闲下来的,老人的日月是衲出来的,衲在了眼里,衲进了心里,衲到了远行人足底的岁月里。老人偶尔会说些连句押韵的板数,惹得年轻人笑出声来,不知不觉一个松软的春天就到来了。

踩着黄昏,走过村头,我沿着大坡向川道走去,山洼里没有一个人,太安静了。料峭的寒风吹得两旁的槐树叶子沙沙作响,带动着耳机里民谣的热情与躁动。被积雪覆盖的阳坡,曾经是放羊娃的天堂,那儿草多且嫩,如今沟壑连着沟壑,再也没有了羊,茂盛的杂草是永远也不会懂他心思的。太冷了,而我有限的行动力只能在大脑发出讯号的延迟三秒后把外套裹紧。

四十来分钟的路程,我上了六路车,找了个靠窗户的位置坐了下来。渐渐人多了,车也动了。记不清驶过了两站还是三站,上来一位背着口袋的老人。他个头不高,手里拿着一个咬了一半的锅盔,脸冻得通红,身子骨看着却十分硬朗。口袋很脏,老人的背上和腿上蹭了许多灰。也许是太饿了,他把手里的馍狠狠地咬了一大口,挪步往我这边走来。我赶紧伸手去扶他,示意我旁边有位置。老人坐了下来,将口袋放到两腿中间,朝我笑了笑,然后继续咬了一口馍,馍太干了,老人说话时嘴里的馍渣子飞了出来。

我朝老人的麻袋里看了一眼,里面是一杆秤,几小袋分好的花椒。我同老人拉话,闲聊起心中的疑惑。老人说他是石坡人,今天拿了二十来斤花椒,一大早就到招商市场来卖,花椒的品种是“狗椒”,好得很,虽务劳艰难,也没大红袍收益好,但味儿好,吃起来香。想着快过年了,拿出来悠弯悠弯,一斤四十元,在招商卖了二斤半,就再没人过问了,然后又到十里铺村转了转,一两都没卖出去。晒花椒都不容易哩,便宜给人又舍不得,这不,日头也快下山了,剩了这十七八斤就拿回去了,明儿再去。

我问,那往常椒熟的时候都有人专门到村里来收,湿的干的都收,你咋没卖呢?老人说,那时候价不美气,老伴儿没舍得卖完,留了这一点,想着过年了城里人肯定要买花椒,结果却没人要。今年一入冬老伴儿就去西安儿子屋里了,城里有暖气,不受苦,人家享福去了。

那你咋不去哩?我问老人。老人说他没那享福的命,去不得,热得受不了,整个人都是懵的,老是觉得头上戴了个帽子,手一摸,啥都没有,没办法,就是这下苦的命,还是屋里的铁炉子舒坦。这阵子太冷了,老伴儿不停地打电话催他,让儿子过两天就开车回来接他。

老人又指着他手里的托托馍说,以前只有腊月二十三祭拜灶王爷的时候才能吃到这馍馍,平时谁还敢吃,都是稀茬,过去那些年捋点花椒叶子拌到馍里,满村人都闻到了香味儿,后来花椒树都捋得光秃秃的,现在不知道是这花椒不香了还是人吃得太挑了,连味觉也麻木了。

片刻,车到水泥厂站了,老人背起口袋下了车,他咧开嘴笑着,隔着窗户不停地向我招手。我看到了他满头白发,却仍心中有花儿。车继续往前行驶着,转过弯,路对面阳坡上的积雪在日头的照射下,闪着光芒。天气预报说过两天还要下大雪。正如老人说的,日子就是一睁眼一闭眼的工夫,谁也挡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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