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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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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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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起浓郁的人间烟火

卖白菜的

无论冬夏,为哈尔滨这座城市破晓的,不是日头,而是大地上卑微的生灵。这是迟子建最新长篇小说《烟火漫卷》开篇的第一句。

同样,在这仲冬时节,为铜川这座小城破晓的,也不是日头,而是头顶白霜蹬着三轮卖菜的男人喊出的第一句清脆有力的吆喝声。卖菜的男人精瘦、个矮,干巴巴的身体包裹在宽大、脏污的军大衣里,戴着深绿色的耳套和灰黑色的围巾,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他那辆破旧的三轮车一样,一辆会叫喊的三轮车。

男人蹬着三轮,吃力地爬着大坡,车子发出哼哼哧哧的响声,七八个减速带和小台阶,使车子和车里的白菜一同蹦跳起来。车子停到小区门口,男人从车座底下抽出一张纸板,上边写有大字:自家白菜,新鲜无害!他把纸板立到地上,斜靠住车轮,自己又坐回车上,裹紧大衣,歪着头望向小区里,不时吸溜下鼻涕,用手背揩掉,再用手掌搓了一阵儿,扯开嗓子喊:新鲜大白菜——真正无公害——过一阵儿,又继续喊着。湿漉漉的喊声在湿漉漉的空气里,湿漉漉地传进了居民的耳朵里。

“卖白菜的,多钱一斤?”一个声音从大门里传了出来,紧接着就闪现一个身穿睡衣满眼惺忪的女人。“六毛五,要得多了还能便宜!你要多少?”卖菜的男人从大衣里抽出手,甩开衣襟,一个转身从车上跨了下来。“你要能便宜,我就多要。”女人说。“那没问题,你要得多肯定便宜嘛。”男人说。

买菜的女人还是嫌贵,从总价上一毛一毛往下压。他们的声音,仿佛是这黎明前唯一的喧闹。卖菜的男人给抹去了零头,无奈又自我调侃地说笑,不磨嘴皮子了,还没咋喊哩,嘴唇干得都快要裂开了,更何况是开张生意,讨个好彩头,这四个白菜挣不挣钱不打紧!说着就另取一个大袋子套上了,双层袋子双保险,也好提回去。

买菜的女人先要去给孩子买早餐,随后回来拿。卖菜的男人裹紧衣襟,又回到了车座上。一根烟的工夫,女人便提着早餐走上了大坡,右手搓了搓耳朵,扭着身子,笑着说:“你看这样行不行,我多加两块钱,你给我把菜提到电梯口。”卖菜的男人有些犹豫,说:“你看我这满满一车白菜,没人给我看着啊,给你送上去,要是车里的丢上几个,我可就亏大了。”“这你放心,我找人帮你看着。”买菜的女人说着就跑到隔壁商店里去了。转眼间,走出来一个挺着大肚子的男人,是买菜的女人的朋友。卖菜的男人一看是熟人,经常在这儿摆摊,都熟悉,于是收了钱,咧嘴笑着抡起袋子。买菜的女人前头走着,一边和打照面的熟人聊菜价,一边指着最头处的单元楼,让卖菜的男人先去放到电梯口。

等卖菜的男人回来时,旁边已经摆出了两个摊子,一个是卖萝卜的,另一个是卖梨的。他们在这小区门口守了好些日子,没有人在意,只有那两个干瘪的保安,耷拉着帽子,歪着脑袋,时常会双手插兜,带着执法者的骄横和傲慢,走过来,给他们强调啥叫摆摊规矩。

没过多久他们便坐到一块聊开了。卖白菜的从萝卜车上拿了一根,双手搓掉泥迹,又在大衣上蹭了蹭,塞进嘴里,“咔嚓、咔嚓”吃了起来。卖萝卜的笑着说:“你吃我一个萝卜,我今天又要赔钱了。”“小伙子,甭害怕!”卖白菜的一边吸溜鼻涕,一边吃着萝卜说,“下午走的时候,给你留两个白菜。”卖梨的赶忙插嘴:“白菜帮硬邦邦,白萝卜吃起来辣哇哇,尝我的梨,让你们知道啥叫脆甜!”说着就取出三个梨。三个人吃着梨,哗哗笑开了。

不一会儿,天边就泛起了点点白光,来来往往的人也多了,私家车、摩托车、自行车,上班的、上学的、送孩子的,马路对面一排早点摊,早已弥漫着热乎乎的白气,各自的摊位就摆在各自的位置上,不存在抢占。包子、油条、胡辣汤、豆腐脑,各样式的吃食,飘散着浓浓的香味儿,人车杂沓,叫叫嚷嚷。被白气笼罩的小城,显得虚幻、紧凑。似乎生活在这片大地上的人,都在梦境里飘着,飘在人间烟火的生息里,飘在了陈事苍茫的记忆里,迟迟不愿醒来。

卖花椒的

下雪了,冬天的第一场雪,似乎是具有某种特殊意义的,或洋洋洒洒或静悄悄,总带着人们的期盼,有了雪才算是真正入了冬。

今年渭北高原的雪,比往年来得更早了些天,刚入冬,便已经下了几场像样的雪了,厚厚的积雪漫过了冬青树的脚踝。天气愈发冷了,让人从心底尝到了寒冬腊月的滋味儿。雪水充足,庄稼人心里踏实,也许丰年就有了指望。

大雪飘过屋檐,遮住青山,笼罩层林,覆盖原野。但无论怎样,乡下的冬天是清闲的。生一炉子炭火,三五个妇女坐在热炕头上,拉扯着家常,火炉上的水壶滋滋冒着白气,老人盘起腿坐在炕边窗子下,跟前放一筐针线、一碗糨糊、几沓剪好的鞋样,一针一线将窑院外的日头磨得西移。针线在大雪纷飞的冬天,是不会闲下来的,老人的日月是纳出来的,纳在眼里,纳进心里,纳到远行人足底的岁月里。老人偶尔会说些连句押韵的板数,惹得年轻人笑出声来,不知不觉一个松软的春天就到来了。

踩着黄昏,走过村头,我沿着大坡向川道走去,山洼里没有一个人,太安静了。料峭的寒风吹得两旁的槐树叶子沙沙作响,带动着耳机里民谣的热情与躁动。被积雪覆盖的阳坡,曾经是放羊娃儿的天堂,那里草旺,长得嫩,如今沟壑连着沟壑,再也没有了羊,旺盛的杂草是永远也不会懂他的心思的。太冷了,而我有限的行动力,只能在大脑发出讯号延迟三秒后,把外套裹紧。

四十来分钟的路程,我上了六路车,找了个靠窗户的位置,坐了下来。渐渐人多了,车也动了。记不清驶过了两站还是三站,上来一位背着口袋的老人。他个头不高,手里拿着一个咬了一半的锅盔,脸冻得通红,身子骨看着却十分硬朗。口袋很脏,老人的背上和腿上蹭了许多灰土。也许是太饿了,他把手里的馍狠狠地咬了一大口,挪步往我这边走来。我赶忙伸手去扶他,示意旁边有座位。老人坐了下来,将口袋夹到两腿之间,朝我笑了笑,然后继续咬了一口馍,馍太干了,老人说话时嘴里的馍渣子飞了出来。

我朝老人的麻袋里看了一眼,里头是一杆秤、几小袋分好的花椒。我同老人拉话,闲聊起心中的疑惑。老人说他是石坡人,拿了二十来斤花椒,一大早就到招商市场来卖,花椒的品种是“狗椒”,好得很,虽说务劳艰难,也没大红袍收益多,但是味儿好,吃起来香。想着快过年了,拿出来卖,一斤四十块,在招商卖了二斤半,就再没人过问了,又到十里铺村转了转,一两都没卖出去。晒花椒都不容易哩,便宜给人又舍不得,这不,日头也快下山了,剩了这十七八斤就拿回去了,明儿再接着卖。

我问,那往常花椒熟的时候都有人专门到村里来收,湿的干的都收,你咋没卖哩?老人说,那时候价不美气,老伴儿没舍得卖完,留了这一点,想着过年了,城里人肯定要买花椒,结果却没人要。今年入冬,老伴儿去西安儿子屋里了,城里有暖气,不受苦,人家享福去了。

那你咋不去哩?我问老人。老人说他没那享福的命,去不得,热得受不了,整个人都是懵的,老是觉得头上戴了个帽子,手一摸,啥都没有,没办法,就是这下苦的命,还是屋里的铁炉子舒坦。这阵子太冷了,老伴儿不停地打电话催他,让儿子过两天就开车回来接他。

老人又指着他手里的饦饦馍说,以前只有腊月二十三祭拜灶王爷的时候,才能吃到这馍馍,平时谁还敢吃,都是稀茬,过去那些年,捋点花椒叶子拌到馍里,满村人都闻到了香味儿,后来花椒树都捋得光秃秃的,现在不知道是这花椒不香了,还是人吃得太挑了,连味觉也麻木了。

片刻工夫,车到水泥厂站了,老人背起口袋下了车,他咧开嘴笑着,隔着窗户不停地向我招手。我看到了他满头白发,却仍心中有花儿。

车继续往前行驶着,转过弯,路对面阳坡上的积雪,在日头的照射下,跳着光芒。天气预报说过两天还要下大雪。这正如老人说的,日子就是一睁眼一闭眼的工夫,谁也挡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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