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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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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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锣鼓喧天

在小孩们三五成群疯跑叫喊的嬉闹中,在赶集人大包小包置办年货的步履间,在老人们捋着白胡须坐一起闲聊时,在飘着包子丸子蒸碗甜饭米酒香气的炊烟里,年,便悄然而来了。年,并不是步履蹒跚的老人,而是健步如飞的少年。

小年一过,在渭河北原,年就正式开始了。

我通常是在腊月二十九晚回到村里的。回前,我打电话问母亲,家里还缺啥。母亲的声音里充满欢喜,笑盈盈地说,啥都不缺,就缺你了。我坐着村村通到村口,路灯明晃晃亮着,串起的大红灯笼高高挂起,将整个广场装扮成了新年的模样。孩子们依旧不肯回家,在红红火火的光影里打闹嬉戏,鞭炮声,奔跑声,音乐声,电视声,欢笑声,喝酒划拳声,混着深邃的夜色,把原上的村庄包裹在新年的梦幻中。年,是一座充盈着世间欢声与岁月柔情的梦幻花园。

清晨,一阵欢快的敲锣打鼓声从天窗传进来,将我唤醒。母亲在厨房忙活,哼着熟悉的调调儿,见我起来了,说还早哩,多睡会儿。我说睡好了,去看敲鼓呀。匆匆穿上棉衣,寻声音而去。

广场上已围满了人,邻村的乡民也闻声赶来。隆隆的鼓声,是召集大伙儿的讯号。

鼓手,锣手,钹手,皆是村里的老辈,沟壑似的皱纹间,夹杂着岁月的烙印,咝溜溜的寒风,吹过他们细长的脖颈,坚挺的胸膛像一面结实的鼓。他们挽起袖子,摩拳擦掌,喊响口号,各就各位。他们的神情严肃而沉稳,高举的鼓槌,如满弓之箭,等候令下,离弦中靶。

忽然,一串清脆的锣声,划破长空,撞击众人眼眸,接着便是鼓声与钹声,高亢激昂,震撼人心。鼓槌敲击鼓面,有节奏地变换轻重,带动锣与钹发生变化。乐手们的瞳仁里迸射出火花,脖颈与胳膊上暴起的青筋,是壮观的山脉;身体里沸腾的血液,是奔涌的河流。大地震颤了,心灵震颤了,人们开始欢呼雀跃,开始载歌载舞。

几个年轻的后生,看得心潮澎湃,双手比划着,挽起胳膊,跃跃欲试,老辈们看出了他们的心思,递过锣和钹,说这天下的世事都是你们的,村上的社火也是你们的,这不是课本上的文化,却是民间的传统文化,当学哩。在几位老辈的指引下,后生们跟着鼓点,敲击出连贯的节奏。

随后,在锣鼓伴奏下,村民们扭起了秧歌,带头的是村上一位五十多岁的男人,动作妖娆,表情夸张,妇女们笑得直不起腰,连推带拉,他仍镇定自如,继续扭动,围观者更是哈哈大笑,拍手叫好。村庄的年,在这样一片欢声笑语中,充满生机勃勃。

其实,村上的社火,历史悠久,源远流长,拥有高翘、秧歌等多种表现形式。敲鼓的白胡子老汉,曾主张组建了村上最早的旱船表演队,名震方圆十里八村,以古典戏曲《白蛇传》《三娘教子》《花亭相会》等为故事内容,继承传统道德文化,寓教于乐,深受人们喜爱,曾多次前往省上演出。前几年,村民自发集资一万余元,制作了旱船,购买了音响设备、服装道具等。每到过年,大伙儿都会聚集在一起,热热闹闹庆新年,一直持续到正月底。

方圆百十里的大村落,村上若是没有一面鼓,毕竟是不像话的,有失尊严,在别的村里抬不起头;有失年味,好像这个年过得不如人。打我记事起,村里就有锣鼓,但村里的第一面鼓,是什么时候有的?我不得而知。我问父亲,他也不大清楚,只是说早就有了。锣鼓是村上的公共财产,平时不用,闲置在白胡子老汉家,由他保管。待到过年时,锣鼓队成员穿上队服,喜气洋洋地,上门抬出锣鼓。每年第一回打鼓时,往往要烤鼓。点一堆麦秆,火不能太大,也不能太小,两个人抬起鼓,在火上快速转动,让鼓面和鼓帮均匀受热。烤过的牛皮鼓面,会绷得更紧,富有弹性,热胀冷缩使鼓腔内气体充盈,鼓身看起来更健硕,敲上去,声音洪亮,更好听。

这些年,村上的鼓手,倒换了几茬。老年鼓手卧病在炕,起不来了,敲不动了,在落雪的夜晚,平静地走了。中年鼓手接过鼓槌,扎稳马步,抡起胳膊,沉稳而有力地敲着,把天都敲亮了。后生鼓手们,站在一旁,目光坚定,心中有数,摩拳擦掌,蓄势待发。

在我的记忆里,曾有一面很老旧的鼓,牛皮鼓面的中心,因长期敲打,变得发白,四周有些皱裂脱皮,但丝毫不影响使用,鼓声依然响彻天际,震耳欲聋。木头箍的鼓帮,被长期搓摩后,显得异常光滑,岁月侵染,包了浆,泛着油光。它是哪一年消失不见的,我怎么也想不起来,但那鼓声,却一次又一次在我耳畔响起,将我带回那些遥远的记忆碎片里。

每逢新年,村上的锣鼓声,都会一如既往地响起,那些远方的游子,在锣鼓一声声的呼唤中,踏上回乡的路,再一次回到母亲温暖的怀抱里。

有新年,便有隆隆的鼓声和无尽的欢笑声。

锣鼓喧天,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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