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时常问我,给你要个妹妹,要不要?我往往会噘嘴生气,回她一句,我会一脚把她从炕上踢下去,摔死她。母亲感到吃惊又好笑,眼里蕴满五颜六色又纵横交错的光,看着我没有说话。
家里来客人,和母亲聊起关于独生子女的话题,都劝说母亲,趁年轻,要么再生一个,要么领养一个,一儿一女,相互有伴,美好圆满。母亲笑着故意问我,给你要个妹妹,要不要?我照样那般回答,我会一脚把她从炕上踢下去,摔死她。惹得大伙儿轰然一笑,说是那就不敢再生了,更不敢领养,旁人说咱虐待人家娃儿,戳心哩。
当然,这些都是在我三五岁时的对话了。
不过话说回来,在村里像我这般大的,家里都是两个孩子,要么有个弟弟,要么有个妹妹。一儿一女的家庭,做梦是甜的;两个儿的家庭,做梦是苦的;两个女的家庭,做梦是咸的。这是村里一位老汉的原话。
毕业后我留在西安,不常回家。有一回休假回老家,母亲忙完村上的事情,着急忙慌地跑回来,为我做了碗面。我狼吞虎咽地吃完了久违的面,抹着嘴,随口说了一句,当时要再生一个,或是领养一个妹妹,现在也该大学毕业了吧,我俩起码有一个还能常回来看看,吃你做的面。其实我想说,至少还能有一个常回家,陪陪母亲。
母亲正在刷碗,听我冷不丁地这么一说,木头一样怔住了,像是在回忆某些往事,恍然间又哈哈笑了,说你不是要把娃儿摔死,我咋敢再要哩。我难为情地挠挠下巴,说那时还小,不懂事,怕我的零食和玩具都归她了。
其实我是喜欢小孩的,尤其是毕业后走向社会。每回见到亲戚朋友家的小孩,就想抱一抱,小孩的脸蛋是世上最柔软的东西,如同春天旷野吹来的风,会让你变得平静、坦然。孩子往往能关注到大人关注不到的东西,大人们忽略掉的一些细节,他们总是用不同的角度来观察和描述这个奇妙的世界。
比如我的侄子,那时候他才三岁,我带着他在院子里玩,他问我风是什么形状?我说我不知道,你说是什么形状?他唱歌似的告诉我,是水壶的形状呀,于是举起手里的水壶,在空中转了几圈,说他把风装到里头啦。
有一回,他和小伙伴抓了几只小虫子,放在一个玻璃瓶里,满脸欢喜地跑到我跟前,将我从书桌前拉起来,气喘吁吁地说,大大,我发现彩虹啦。我问他哪里有彩虹,他便举起瓶子,指着虫子尾部一截橙红色的明晃晃的硬壳,仿佛久旱的麦苗见到了温润的雨水似的,激动而得意地说,大大你看,这就是彩虹呀。那一刻,侄子的眼睛也变得彩虹般五光十色,我借助他的眼睛,观察到平凡生活里的颜色,我开始去发现并且愿意相信,这是一个缤纷多彩的世界。
如今侄子七岁了,每当他从母亲口中得知我要回家的消息后,就不停地往我家跑,问我怎么还没有回来。母亲说,路上哩,快回来了。侄子又问,你给我大大做好饭了吗?母亲说,早哩,还没有做。侄子催促母亲,那你快做,我大大回来肯定饿得很。我给他买了零食,他兴奋地拆开,坐在我的电脑前吃了起来。母亲说,给你大大吃一个。侄子就用他的小手抓了满满一把放到我面前。
母亲惊奇地看他,笑着说,哎呀,娃儿今天这么大方哩,别人要可从来都舍不得给呀。侄子倒理直气壮了,掖长脖子,奶声奶气地说,我爱我大大呀。我听了又感动又意外,我在外工作,不常回家,所以并不常见他,自然很少给他买吃的。我瞥见他的零食袋里所剩无几了,就抓起桌上的那把往里塞,他赶忙用手挡住,往后退了几步。我说大大不吃,你吃。侄子撅着小嘴,一副生气的样子,说大大你吃,你快吃嘛。母亲见状又哈哈笑了,我也跟着笑起来。
过年回家,侄子一早就在家里等我,见我进门,高高兴兴地扑上来抱住我,要我带他去放炮,我说等晚上再放,更好看。稍不留神,侄子便麦穗似的长高了一截,在城里上了小学,大大方方,阳光开朗。我在电脑上写东西,他就跑到我跟前,说要考我一个问题,问我知道一光年有多长吗?我吃惊地看他,问他怎么会知道光年,他嘿嘿一笑,说他早就知道,光年就是光在宇宙中直线走过一年时间的距离呀。我感到更为惊叹了。他又问我,奥特曼真实存在不?我说我不知道,你说哩?他说奥特曼真实存在呢,在另外的星球上,宇宙太大了,只不过人发现不了,人太小了。我夸他说得对,知道得多。
丹问侄子,你长得帅还是你大大帅?侄子摆弄着炕上的玩具,头也没抬地说,当然是我大大帅。丹说你大大丑死了,还是你最帅。侄子抬起头,一副大人样儿,认认真真地说,说实话一点也不丑,我大大最帅了,我最爱我大大。家里人都笑了。侄子又说,不过我长大也就帅了。
临走前,侄子问我啥时候再回来,我说放假就回来,他一脸的不舍,说等我回去了,他还要考我新的问题。
我坐在车上,心里暖暖的。孩子的世界单纯而丰富,一旦接纳了你,允许你走进他的世界,你便能感受到那个世界的单纯与丰富,阳光是有颜色的,微风是有形状的,花朵是会跳舞的,虫子是会歌唱的,宇宙是无边的,人是最渺小的……
孩子用他自己的方式来解释这个世界,而我们时常会用我们的思维来定义孩子眼中的世界,从而去矫正他们,却不知我们是多么可笑与无知。我更愿意向他们学习,辅助他们在丰富多彩的世界里追寻与飞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