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第一次饮酒,大概是初中毕业。那时,几个少年聚在一起;那时,能考上高中的人不多。初中毕业我们几个考上高中了,便彼此到对方家串串门,酒喝得也不多,但确信是小心翼翼且尽兴地喝了。回来路上,一位竟躺到田埂上睡着了,我们便用田水往他脸上泼,他便醒了。这一幕印象深刻,现在回忆起来,有“踊跃”之感,是因为“第一次”,并不是韩愈的“少年饮酒时,踊跃见菊花”之“咨嗟”。
什么时候开始,我天天饮酒了,大概是工作之后一段时间,确定是记不清楚具体时间了。能确定的是,在微醺的状态下,感觉很好,思路也活络起来,便信奉“酒是粮食精,越喝越年轻”。某一日,牙龈肿胀,疼痛难忍,加之体检低密度脂蛋白超高,担心酒精加重血管负担,便咬咬牙,真的疼啊,决定停止饮酒了。
掐指一算,这一喝一停,便是三十七年。刘禹锡“二十三年弃置身”,他的贬谪之期与我的饮酒之龄一比,还是少了十四年。他归来与乐天扬州初逢席上见赠还是靠“酒”“长精神”,算算他此时的年纪,比此刻的我要大那么两岁,我这饮酒之停看来值得商榷,我是否能彻底停酒呢。人生过“知天命”之龄,或许随意些、自然些好。把握“小酌怡情大酌伤身”的原则,应该是我对酒态度的首选。
古来文人都爱酒,酒助兴啊。据说酒精可以激发创作灵感,是否有科学道理,我没有考证,也不便赞同。但酒精穿过神经制造出的朦胧迷糊让脑洞大开的感觉,我是体验过的。我并不认为李白“斗酒诗百篇”是佳话,倒认为黄永玉老人对酒的态度值得借鉴。
喝酒最好是晚上,暮色袭来,用它黑色的幕覆盖大地,此时便是饮酒的佳境。三五知己“把酒思闲事”,或月下“对影成三人”。随意、休闲、舒展,慢慢的节奏,缓缓的氛围,让人充分休息,充分放松,洗净白天的风尘。如烟往事,纷至沓来。近处,街灯亮起,远方,蛩音啾啾。微醺后,便浮想联翩了。一片湿地,芦苇灿烂一片,荷花红了脸。藕塘深处,几只野鸭嬉闹,便传出李清照的清脆窃笑。荸荠齐腰深,葱茏茏满池。这景这情,便胜却、人间无数。
三五知己饮酒散场后,该走回家,一人独酌后,该外出走路。我提倡饮酒后一定要走路至少半个小时以上。初夜,喧嚣了一天的空气静下来了。步行3公里,酒气便洒满一地,“汗”是必不可少的。冬天,一身微汗;夏天,汗滴脚下“土”;春秋,是“润如酥”“总相宜”的小汗。
恰如黄永玉老人,我有酒感却没有酒癖。我的酒感存在于酒夏可纳凉,冬可暖身,春秋可愉心,存在于酒后静思遐想,存在于酒后走路运动。酒癖之人,必沉迷美酒,夜深了,还“呼儿将出换美酒”;或只酌不思,“举杯浇愁”,顾影自怜;又或“以天地为栋宇,屋室为裤衣”而裸待屋内的痴狂。至于阮籍醉酒六十天避亲,就不知是人生的美谈还是人生的悲剧了。
饮酒一定要配茶,一壶沸水,一只双层水晶玻璃杯,一把清明茶。冲进水,茶叶泛起,三瓣嫩芽次第涨开,再慢慢一片片下沉。人生的境界,便在这先浮后沉中。我深深反对“烟酒不分家”,拒绝有烟的环境。酒必须晚上喝,白天切不可喝酒,不仅误事还伤身。等暮色降临,等灯火通明,等无人干扰,再慢慢品,静静思,这才体悟到饮酒的妙处。
对于酒,不可无,亦不可多。酒如月,人间不可无月,“三五之夜,明月半墙,桂影斑驳,风移影动”,月烘托了人间美景,但月盈则亏;酒又如水,人间不可无水,“一江春水向东流”,“春来江水绿如蓝”,水滋润了人间万物,但水满则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