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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玉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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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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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识母亲

母亲1937年11月25日生,身份证上说的,至于其真实性,我是抱着怀疑态度的。何止是对于母亲的生日,我也不知道我的生日。我清晰地记得,我身份证上的生日是我当年办身份证时自己定的。

母亲一生有八个子女,听说,一个最大的儿子,在三年自然灾害中饿死了,留下来七个。这样,我便有三个姐姐,一个哥哥,两个妹妹,我是儿子。打我记事时起,母亲的任务就是洗衣、烧饭,她自己永远是最后一个吃饭的。我们家秉承了中国农家的传统,男主外女主内。父亲种田,购置家庭所需;母亲照顾孩子,做家务。一直都是这样。

我按照中国农人读书的孩子的状态走着我的步伐,跳出了龙门。40岁前,我不了解母亲,只是朦胧地感觉母亲活得很辛苦却从不抱怨。

对母亲的了解是从父亲的一句话开始的,“我死了,你妈日子怎么过呢?”那是父亲因糖尿病引发中风瘫痪在床时说的。他知道母亲靠我大哥不行,靠我也不行,农村,是养儿防老,女儿没有养老的义务。我们家虽穷,但农村传统,重男轻女,我们家尤甚,大哥从小惯养,我一直读书,都不懂得照顾别人,只享受别人照顾自己。听见父亲说这话,我当时没有想那么多,只是劝父亲好好养病。现在,我完全懂了父亲的意思,他是让我照顾他离去后的母亲。一年后,父亲去世了,那是2009年5月13日凌晨。

母亲的日子怎么过呢?一个人过,应该是不行的,会面临很多问题,母亲不会买菜,不会燃气。当时三姐在镇上网厂上班,兼照顾她自己的孩子上学,母亲便暂和三姐一起生活。

每次我回老家,总会给母亲一点钱,母亲假装不要,但还是收了。我以此种方式表达着我的“孝心”,母亲也很期待我的每次回家。

我对母亲慢慢认识深刻了。

生活中的鸡毛蒜皮总是很多,母亲并不是一个会处理关系的人。我回老家,当时就是回到三姐家,偶尔会碰到三姐夫。他在外打工,有时假期他会回来,享受难得的家庭团聚。而我回老家,当然是周末或假期。这便出现了一个问题,我作为儿子,当然回老家不能像走亲戚一样,看到地上脏,我便拿起扫帚,准备扫。母亲看见了,便说“玉林,你不要扫,歇歇,让和平(三姐夫)扫。”我便有点不快了。因为我分明知道,三姐夫在外的打工比我在外的上班要劳累多了。之后,我便责备母亲,而母亲只默默不语。下次,她依然如此。

我渐渐知道了母亲年轻时胆小怕事。母亲说,她胳膊、腰在要下雨时就疼。自然灾害时,她“偷”了一点麦穗,晚上被封门抓捕。本来是逮父亲的,父亲逃走了,母亲被逮到了,双手被绳子绑着,吊在屋梁上老半天,胳膊受伤了。这件事我当然不知道真伪,那时根本没有我。不过,既然我从母亲的嘴里听到了,并且,之前我也似乎从父亲的嘴里听到过,父亲说“如果那次我被逮到了,那肯定是一顿毒打。”那应该是真实的。

包产到户后,农人们为了各自的利益往往会起冲突。每次父亲因种田利益受到别人侵害的时候,和别人起了争执,母亲总是很害怕。我也朦胧地记得因父亲和村中的某一户狠人吵得很凶时,母亲发抖的样子。其实,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在农村有一种现象,男人在外为了利益和别人吵嘴,女人知道后往前一站,没理也变成有理了。就是因为母亲的胆小,父亲和别人吵嘴时,往往以失败告终,自然利益也受损了。为此,父亲也责怪过母亲多次。

蓦然记得二姑去世前在清醒的时刻对我讲到当年我家的艰难生活,怎样受欺压。我爹爹(爷爷)死得早,48岁去世,父亲是独子,当时19岁,带着一个小脚的母亲(我奶奶,很小的时候我见过)和三个妹妹度日。小妹妹当时5岁,不久饿死了。在村里经常受人欺负,我父亲结婚后,本指望我母亲能帮衬帮衬,结果却是相反的。我二姑2020年9月30日离世。

母亲有高血压,父亲去世后,母亲就每天吃高血压药了。秋风起,落叶缤纷,母亲总是咳嗽,夜里尤其厉害,便在镇上的私人诊所吊水,但一连几天,都不见好。诊所的医生说,“老人家,你年龄大了,支气管不好。没办法。”眼见着吊水把母亲身体吊得更差了,便不吊了,扛着。每次接到三姐的电话,我都揪心,不知道怎么办。

2015年初,三姐的孩子到县城上高中了,三姐要去县城租房陪读,母亲的生活成为问题。兄弟姐妹商量着,准备让母亲轮流住。我尝试着说把妈妈接到我这里来看看。于是,2015年7月,我把老母亲接来合肥了。途中,顺便到市三院给老母亲查查为什么总是咳嗽。一查,我大吃一惊,原来老母亲咳嗽是吃错药了。母亲高血压,每天吃两种药,卡托普利和硝苯地平缓释片。医生说,卡托普利停掉,只吃硝苯地平缓释片,每天两次,每次由10毫克增加为20毫克。此后,母亲便不再咳嗽了,一直到今天。

和我一起生活时,母亲偶尔和我唠叨,“以前过苦日子,现在过好日子了。”我“嗯嗯”地应付,她再多说,我便烦躁地打断她。然而,她继续说,“你大(父亲)死的时候,说他死后我会受罪。没想到我现在还享福呢。”应该是母亲年龄大了,耳朵不好,我讲的话母亲没听见。为了阻止母亲继续说,我便恐吓她,“……你再说哪天把你送回老家去。”她听见了,吓得要命,戛然而止,然后默默念叨着,“那不是叫我死吗?”

近年,母亲越来越看不清东西,她有白内障。她说,“眼睛不明亮,gan(闭)着好过些。睁开,头疼。gan着,头不疼。”我说,“你多gan着眼,少睁。”我买了苄达赖氨酸滴眼液,她说点了后,头好些了。

2023年1月2日,老母亲感染了新冠病毒,精神不好,无精打采,低烧,状态持续了三天。给她吃了点感冒药,好了。

2024年3月,我连续咳嗽好多天,嗓子疼。2024年4月5日,老母亲似乎被我的咳嗽传染了,吃不下饭,偶尔咳嗽一下,声音不大,气管里呼出的气很重,靠近她,会听到很强烈的“呼呼呼……”声。因为有2023年1月新冠病毒感染的经历,我就没有多在意,只是问问母亲要不要吃点感冒药,她说不要。

4月6日下午3点,我出去了。6点左右回家,发现老母亲躺在床上睡着了。我便去问她要不要吊水,她不言语。我知道老母亲听力不好,平日喊的时候,有时很大声地吼,她才能听见,我喊了几声也就放弃了。然后去楼下小诊所问诊所医生能不能上门,他说不行,并说超过85岁,他不给吊水,以免出事。他建议我买药或送到大医院去吊水。我回家又来到母亲床边,喊她,并给她量了体温,38.5,她依然不应,“呼呼呼……”地喘气。我便有点慌。再去诊所邀请医生,他说实在没办法,不行。我快速到药店买了布洛芬退烧药和莲花清瘟,先让母亲退烧。和了一袋布洛芬,再去喊母亲,她依然不应。这次,我发现她喘得更厉害,慌了,挪动她亦无反应。她其实早进入昏迷状态了。

打了120。

进入医院急救,医生说肺被二氧化碳占领了,需要送入呼吸科重症监护室。打电话让巢湖的三姐和五妹连夜打车过来了。医生说,重症监护室不允许家属进入,每天只允许一次探视,是下午16:30—17:00。

我一夜忐忑,不知怎样的心理。

4月7日上午10点,揪着的心不能等到下午4点半了,还是通过电话联系了重症监护室。护士说还好,肺里的二氧化碳排出一些了。人醒了,但烦躁,不配合治疗。

我心定了。

我对医生说,不是不配合治疗,是她听不懂你们的话,她说话你们也不懂。母亲贫农出身,一辈子没出过远门,外面的世界她一点不懂。老母亲不会买东西,记得刚到我这里生活时,我曾试了一次让母亲拿钱去超市买点盐,人家不卖给她。她说的人家不懂,人家说的她不懂。后面索性不让她买了,她可能连新版的人民币都不认识。

4月7日,下午3点,重症监护室护士给我电话,让我买点吃的给送进来让我母亲吃。

我、三姐、五妹便借送食物,找护士、医生软磨。终于,说动了医生。下午6点左右,让我母亲转到普通病房。普通病房的主治医生吕主任依然警告了我,说我母亲问题还很严重,心脏、肝、肺都不好,心脏可能随时停止跳动。只是没家人在身边,她不配合治疗,才同意转入普通病房。我并不认为是这样,只把医生的话当作“医生总会告诉病人家属最坏的结果”来看待。

4月7日晚8点35,喂着,母亲终于喝了一点水,吃了几匙蛋羹。悬着的心好些了。只是还有问题,氧气罩在脸上,老母亲没有牙齿,嘴巴不能完全合拢,有些氧气就进入胃里了,造成胃部膨胀,人难受。医生说,做血氧检测,等结果出来后,看能不能拿下氧气罩。

10天后,母亲出院了,状态还好。出院时,医生开了两种药:氟替美维吸入粉雾剂和头孢呋辛酯片。

后记:谨以此文祝愿老母亲健康长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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