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味无恨事
随笔
美味无恨事
前段时间好友邀至一家大盆骨头店,五斤大猪骨,确是大盆。骨大肉少,啃起来却有滋有味,但须耐住性子,慢慢细心撕咬。友之一笑说,啃不上个满嘴,似有恨不尽情之意。
饮食界的恨事,古人早有探讨,什么河豚多毒、鲥鱼有骨、金橘凡酸等等,凡有特殊的美味者都有一种恨事。北方人尤其西北人喜大块吃肉,大碗喝酒,跟辽阔苍茫的原野大地有关,体现着粗放豪迈和爽快畅达。南方人喜吃零碎的食物,广东馆子里的鸡翅鸭掌,浙江小店里的鱼头小猪骨,江苏羊肉堂铺里的近百种羊肉小味,都是鸡零狗碎、剥食半天没吃到什么的,但好那一口的大有人在,手指剥一丝,筷子捅二遍,抿嘴吮三下,舌尖缩几次,乐在其中。
其实许多美味,就在繁琐的剥啃过程中,省略了繁琐的过程,就像缺乏暖身逗趣的预备动作,粗糙了气氛,失去了余味。
比如吃西瓜,多厌恨西瓜多籽,便有人把西瓜榨成汁喝,直接是直接了,但也显得单调而且滋味有限。因为西瓜的滋味,在未切时用手指弹一弹,卜卜饱裂的回响已叫人等不及,切时又发出刀进一寸,缝裂三寸的脆响,随之喷薄出津味爽鼻的甜香,然后鲜红的,浓黄的瓜瓤饱了眼馋,一块块啃咬到翠皮白肉,边缘齿痕深深的馋吻,才是完整的滋味。
再说吃西瓜子,也多厌恨壳大仁小,便有人用机器剥妥了瓜籽壳,一包一包的,应了那句“瓜子儿上了碾台,活出仁(人)来了”的俗语,省时是省时了,却嫌单调而滋味有限。有首小曲《赠瓜子》里那“瓜子儿虽小不须多,一个个都在我舌尖上过”的浓情蜜意,在大把咀嚼瓜子仁时,全消失了。松籽仁也如此,不嗑光吃仁,舌根发黑还会苦好几天。
咬嚼甘蔗,就得齿龈咔嚓响地先剥皮,费时费力;剔食螃蟹,就得指尖舌尖并用;啃撕猪大骨,就得手指牙齿筷子全动起来,细撕细咬细品细尝,抽空再滋一口酒,让时间拉长而不易有尽头似的,方可有滋有味。抱着骨头啃个满嘴,犹如嚼泥,哪有骨头缝里吸髓剔肉的乐味!吐渣剥壳、抽筋吮汁的饮食恨事里,美味正伴着恨意一齐滋生,若想只取精华,可能反成糟粕。
这跟读书一样,嫌读厚重的书太深奥,太冗长,弄成浅显的条理说明,好比将唐诗宋词句句翻译成白话口语,原味荡然,怕是没几个人读了。
2019年9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