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南湖泉
孙志明
南湖泉,常常出现在梦中,那是儿时记忆的乐园。
端午节第二天,邀几个朋友到老家的南湖游玩。说是湖,其实是一片很大的湿地草滩。家乡人把有草有水的草滩统称为湖,跟江南水乡的湖有区别。南湖在原兰新线国道南边,也在我妻子娘家红庙墩村的南边。湖的南边是南泉,到南泉,离南山(祁连山)就不远了。南湖虽在国道旁,但湖边有田园、杨树河柳、农家小院形成一道屏幕,将湖与国道隔开。若不进入这道屏幕后,许多人也许经常在此段国道上来回,却不知有个南湖,更无缘进入湖里一睹她的芳容。
过一桥一河,一段泥浆路,弯腰从铁丝网豁口进入南湖,碧草连天,泉眼密布。柔软的草滩上,绿草如毡。星星点点,五颜六色的极小花朵,宛如这毡上的图案。无数羊肠小道,像盲目弯曲爬行的大蛇留下的痕迹,将你引向湖的深处或边际。
明明是草滩,因何称湖?朋友们心存疑惑。但随着往湖的深处走去,大家心中释然。看似都是草地,脚下软绵,但一不小心,就会踩进草丛间的水里,或是陷入泥里。越往里走,草越盛密,泉水越多。这些泉有大有小,有深有浅,浅的极浅,深的极深,冬不封冰,夏不干凅。有些泉里长有芦苇、水冬青、鱼网草等水草,有的泉里却寸草不生。伫立在浅水泉边,会看见泉底翻滚的细沙,永不停息。翻滚起又落下像小麦肤皮一样的细沙,似慢火煨炖的肉羹。虽翻滚不停,但却不扩散,也不上浮,使一泉清水凝冷平静。偶有气泡直线冒上水面,引起一圈圈轻轻的涟漪,但无碍泉水的清静。几十年前,这些泉有的有鱼,有的无鱼。无鱼的泉,泉眼在泉中间,有鱼的泉,泉眼在泉的边沿下。那些有鱼的泉里,若无人打扰,不受惊动,鱼在水里畅游。若是天阴闷热,不时有鱼跃出水面,打破夕阳斜照下闪着金光的宁静水面。但若有人惊动,鱼们会迅速钻入泉眼。
这些镶嵌在南湖如镜般的清泉,在我老家北海子的湿地草滩上也有很多。小时候,我和小伙伴们爬在有鱼的泉眼旁,屏住呼吸,不出一丝声响,睁大眼睛,静静等待鱼从洞里出来。先是洞口探出一条极小的鱼,瞪着鼓鼓的小眼球,反复前游后退几次,侦察兵似的,慢慢往前游去。后面再探出一条稍大些的,也如前面那条,仔细侦察一番,小心翼翼前游。第三条又大些,比前两条还谨慎,只探出头,即不前游,也不缩回,静观前面的两条小鱼游到泉的中央,它才极慢地一点一点游出洞口,前游一米左右,浮在水中,仍在观察,也许是觉得确定安全了,但还不放心,由它带头,两条小鱼在后,沿泉周边巡游一圈,回到洞口,稍停留一会,还是最小的在最前面,依次按大小,一条一条从洞口出来,一字长蛇阵,沿泉边再巡游一番。越是后出来的鱼越大,最后出来的那条,有大人手腕粗,威严沉稳,尽显鱼王气派。想不到鱼类有如此森严等级。鱼们一二成对,三五成群,在清泉里尽情畅游。那条老鱼却始终在离洞口不远处徘徊。随着我们站起来雀跃欢呼,鱼们老大在前,最小的殿后,㖬㖬几下,鱼贯而入洞口。若想再次见到它们,得耐心等待好长时间。我们必定是孩子们,耐心不足,想法简单,从家里拿来铁锨,在洞口放个芨芨编的筐子,从洞口开始挖,草皮下面是软土,挖四五十公分,即可见水,但无论怎么挖,挖到太阳西斜,人畜回家,炊烟升起,还是只见水不见鱼,只等作罢,望洞兴叹。后来有大人们接着我们挖的茬继续挖,也徒劳一场。不知那鱼洞有多深多长。那时生活艰难,难得吃肉,那些鱼对我们的诱惑实在难以抵挡。再后来,还是大人们办法多,在明月皓空的夜晚,爬在泉的两侧,提前拉起挂网,待鱼们全出洞后,悄无声息地在离洞口近处把挂网下到水中,往泉里丢个石子,鱼们回洞时多被挂在网上,再扯着网在泉里包抄一遍,漏网的极少。
我一边讲着这些趣事,一边跟朋友们在大大小小的泉里寻找鱼迹,但泉水清澈如镜,哪有鱼的踪影。
南湖滩里,靠近黄家墩子,在湖边的土路旁,有一眼泉,人们把它敬奉为神泉。此泉分前泉和后泉,前泉水清见底,面积跟一个篮球场差不多。泉里长满浓密的芦苇,泉边水草茂盛。因是沼泽草地,很容易陷进去,人畜无法靠近。后泉紧靠外泉,面积比前泉小很多,周边草地倒结实,但人更不敢到泉边。泉水上面清晰,中间深蓝,下面漆黑,既不冒水泡,也不长丁点水草,透着阴森怪像,好似险象环生,深不可测,犹如一潭死水,更像一张墨池样黑森森无底的巨口,随时可吞噬掉进去的任何东西。乡民们叫它黑泉。孩子们从小就被大人们叮嘱,在湖里玩耍,千万不要到黑泉附近。听老人们讲,过去有户人家娶亲,拉着新娘子的大轱辘牛车在黑泉旁的土路上正走着,忽起一阵狂风,连车带人还有牛掉入黑泉,狂风过后,人们只在黑泉里看见些漂浮在上面的车厢木板碎片,再无任何踪迹。老人们还讲过,有一匹马在黑泉边饮水,泉里好像有巨大吸力,马被吸进泉里,连个泡都没冒,水也不见浑浊,无声无息,无影无踪,好像什么东西也没掉进去一样。老人们讲的,是真是假,无从考证,但直到现在,无论大人小孩,从没人轻易敢去黑泉附近玩耍逗留却是事实。
我把这些传说一一讲给朋友们听,大家边拍照边讨论,最后一致认为,此泉可能与祁连山雪水渗入地下形成的暗河相通,人畜掉进去只落暗河,被大水冲走,所以不见踪影。人们既然对黑泉敬畏,肯定有其原因。一代又一代,人老泉不竭,如歌的岁月里,围绕这眼泉,必定发生过些故事和传说。
站在这样的泉水边,望着那既清又蓝又黑幽幽如镜面一样的泉水,无法不油然而生一些象征或暗示。南湖里这些无论大小都以极圆形状存的清泉,无疑是金川河的水源,湖中心立着的几块大牌子上,“金川河水源涵养地”几个大字赫然在目。这些泉有许多让人猜想不透的地方,猜想不透就会浮想联翩。它们因镶嵌在地势平坦的草滩上,虽不息流淌,但无高山流水的轰鸣,更无山涧小溪的叮咚,无声无息,默默地滋养着金川河两岸的沃土肥田,父老乡亲。
我们在湖中泉边休息,四周寂静。天蓝、草绿、花美。泉中有云,云中有泉。鸟声呜翠,格外深刻。
南湖的南边,目光越过湖边墨绿色的白杨树,祁连山如一抹黛云,漂浮在南边的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