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柳老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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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志明
这个冬天，因为有了火炕，真是十分温暖。屁股下被火叼着，头上凉嗖嗖的。腊月的天气大多很好，作为一个原本就热爱冬天的人，乡下生活让我感受到更多冬天的好。冬天的村子那个静，深深沉沉的，静得迷人。村子里没闹社火，没有南墙湾里聊大天谝闲谎儿，没有昆虫和鸟的叫，只有偶尔的狗吠。村边小树林里没有树叶的枝丫，没有绿色的远山，远山的头上戴着雪帽，仿佛更远了，只有泉水汇聚成的小溪哗哗，仿佛空间一下更大了，对，冬天让我感觉空间更大了。
刚进入猫冬状态时，早上一睁眼，都先恍惚一下：啊！是不是要去地里干什么活儿？确认了现在是冬天，地里没有活儿，再说我是亲戚，不是土地的主儿，立马觉得好幸福啊，冬天再长一点儿吧。趴在被窝里抽烟，地上满是烟头。封死的烤箱炉重新被烧红，炉面上的土豆片膨胀起来，少许撒些盐沬，噼噼啪啪。茶壶盖被滚水顶得欢快地跳着，噗哈哈的。窗户上的冰花给太阳认输，像蝌蚪一样往下游着。再赖会被窝吧，饭还没熟呢。
可转眼冬天已经过半。下午到村里转转走走，风明显有了暖意，心里百般不舍，但也被那风吹得舒服，想：嗯，自然而然地来好了。
猫着冬，却不用贮存白菜、土豆、酸腌菜、萝卜干、豆角、西红柿酱、葵花籽……冰箱能解决的都解决了，不能解决的，进趟城，什么都有了。
无所事事真好，寂寞真好。约了几个朋友来乡下。冬天很少约人到乡下来，屋里没有城里楼房暖和，地方又如此小，洗漱、方便都不太方便，好在冬天挤一挤还是挺开心的。
杀了只羊，肉已下锅，只等出锅。我边是介绍边是征询朋友们：想吃我老家的什么小吃？有卜拉子、糖花子、面辣子、灰面、揪片子、拌面汤、黄米面条、鸡肉垫卷子、排骨垫饺子、羊肉汤面片、长寿面、油饼卷糕、搅团、沙葱、炕锅子、搓鱼子、窝窝饭、土豆丸子、菜盒子、饧面拉条子、青粉汤……，这是在乡下，想吃什么都可吃上，听的大家直愣愣地，矜持不往，乱喊乱叫，乱点乱要，恨不得啥都想要，哪种都想吃。大家清楚，真正的民间小吃，须到民间才能吃得到。凡民间小吃一进餐厅饭堂，按流程数量加工制作出来，就形一似而味不正，失去农家大院的那种地道原味了。
朋友们的要求不能统一，只好让我看着安排。
先是卷心菜和胡萝卜加青椒腌好的花菜，野山沙葱、发面馍馍、面辣子、野韭菜紧跟其后，先垫垫饥，顺带着可下酒。
酒未过三巡，大煮羊肉就上来了，配有椒盐、大蒜。大块肉配大蒜，这个吃法很古老。最好一边吃肉一边喝酒，这样吃，才会有力的美和一种冲击力，能吃出一种英雄气概来。接着，是鸡肉垫卷子。鸡是老家人自养的，用传统的喂养方法喂出来的，玉米啊草籽啊麦子啊，以及鸡们在草丛中觅到的小虫等。这样的鸡，吃起来香死你，而且让你一下能回到几十年前吃的体验中。散养的羊肉和家养的走鸡肉，有弹性，回味绵长，养人，吃一次可以保持三天的好精力。
然后是飘着香菜葱花的羊汤，泡上松软的跟面包似的锅盔，鲜美无比。紧接着又上来几个时令凉菜。饭是灰面，浇上臊子或是醋卤子，面长味正。
在坐的一桌子朋友，虽在城市久住，但哪个没有几缕剪不断理还乱的乡愁情结？此时都有点农村人的意思，搓着肚子，打着饱嗝，剔着牙缝，心满意足。
吃饱了，接着喝酒。有肉不可无酒，有酒尚可有趣。这是真的，一大屋子人，半生不熟的，夹生夹熟的，当然也有滚瓜烂熟的。如果仅是来，来，来，吃肉吃肉，到底烘托不出气氛。干！干！干！再喝一杯，方显热情大方，豪气干云。恰逢坐间有二三美女，虽推犹劝之下，喝了几杯，脸红若桃花，眼媚似云霞，给饭桌之上平添了一处春景。
塑料桶里的青稞散洒，越喝越浓，桌上的老茯茶越喝越淡。有美味羊肉鸡肉垫底渗酒，大家越喝兴致越高。满屋书生意气，一桌酒肉朋友。不羡富人喝美洒，且偷浮生吃羊肉。大家不谈风雅，只说风月。有肉有酒，闲饮农院，说笑喊唱，浑段子黄小曲，逸趣横飞，有了得大自在的潇洒。大家手持酒具，推盏换杯，仿佛身在亭台仙境，于阁楼间，闲看，神聊，痛饮。划拳的争高下，翻牌的斗智谋。喝到微醺，舌头有些大了，醉的不是真醉，醒的不是真醒。你爱他几拳，他回你几杯，捉对厮杀，难解难分。相拥搂抱，称弟道兄。直喝的天昏地暗，院里灯亮，有的踏步而歌，有的扭起舞来。低头是䑃胧的灯光，抬头有半圆的月亮。管他好酒劣酒，酒不离人，人不离酒。酒话醉言，欢声笑语，飞出农家大院。总之，大家酒足饭饱，醉心地挤在两个大炕上。
农村的院子大多时候是静的，与城市不同的是，静的院子里时常有高声喧哗的热闹，门里、窗户里飘散着酒肉的香气，民间小调在风中悠扬。
乡村的园子、农人的土地，那是更加静的，静得只剩下风和土地的交头接耳，喃喃絮语。有些土和尘，不甘辽阔寂寥，随风去了城市，去了远方。
他们辗转在城市与乡村之间，为生活而打拼在社会的某一个角落里，把屈辱、辛酸、汗水、泪水一个人吞尽，用一个人的脊背撑起家庭的未来以及全部希望。
我常站在窗前，看日照和月光以缓慢的速度，拉伸起岁月的白，光阴的黑。
住到乡下后，对我来说，每一个冬日，都充满了无所事事的味道，让人喜欢。
2019.12.2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