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玉芬和弟弟问了好几个人,才找到胡神算家。
胡神算把他们引入一间净室,燃好香烛,正襟危坐,装模作样,问想算啥?玉芬吞吞吐吐了半会,说想算算我老头子的财运。神算拿神眼打量了她一下,都这个年龄了还算什么?
漫不经心地丢了一句,嘴巴抿了抿,脸上不多的肉稍抖了一下,似是在笑与不笑之间挣扎。
玉芬的心里慌了几秒,这个算命的跟她之前找过的那几个不一样,眼神冷淡,表情漠然,对她的态度不凉不热。
报上老头子的生辰八字后,神算先生闭眼掐指了一会,说把你的也报上来,玉芬赶紧报上,又是一番掐指闭眼。玉芬不免紧张,看了弟弟一眼,弟弟起身欲离开,神算开口说不必离开,你不妨也听听。
姐弟俩屏声息气,不敢言语,竖耳倾听。
你老头子挺好的,算什么算?
玉芬闻言,抬眼说我老头子现在挣不来多钱……
他挣到过钱么?
前些年挣到过。
那你前些年怎么不算?
玉芬噎住了。
人的时运时好时坏,谁都不可能一帆风顺。时运好时不可能长好,时运坏时不可能长坏。这几年大环境不太好,你老头子挣不来大钱很正常,你不必责怪他。
可他不往前挣,待在原来上班的公司混日子,不出去挣钱。
他是对的,经济不景气,你让一个快六十的半老头到哪挣钱?而且,投资做生意吧,他也不敢投也无钱投,出力气吧,这个年龄有多少力气可出?有谁要他?
弟弟在旁边点头。玉芬又问,大师你给算算我们的婚姻?
你们的婚姻够好了,儿女双全。
可我们老吵架……
米面夫妻,哪个不吵架?吵过不记仇就是好夫妻。
大师,我老头子爱风流……
嗯,这不用你说,我从他的属相里算出来了,你老头子确实风流,但不是你认为的那种风流。
大师,那他是哪种风流?
他是那种仪态俊朗,外表风流,骨子里却传统保守,做事有底线的人。他是不是很招女人?
是啊大师,他爱在女人面前献殷勤!
那是他的本性,但他不是献殷勤,是他对女性的尊重。在你眼里,或者别人眼里是风流,是聊骚,其实那是一种风雅。你老头子我虽没见过,但我确信他是个很优秀的男人,这点你要相信,命相里就有。我无法相信你跟他生活了几十年,居然不了解自已的男人。
玉芬心里疑惑,这个胡神算说的怎么跟老头子和我吵架时说的差不多?刚欲再问,神算倒问起她来,你老头子平时有什么不良嗜好吗?
嗯,这个嘛,他爱喝酒。
酗酒么?
大师,我文化低,不懂酗酒是啥意思。
就是成天醉着,酒不离身,还滋事打骂你……
这倒没有,大师,他是偶尔有应酬了去喝一场,但很少醉了回来。
那他赌不?
不赌,连麻将也不识得。
那他平时闲了干什么?难道啥爱好也没有?
有空就抱着书看,大师,他一看书,就跟死人一样,对我不闻不问,家里油瓶倒了都不扶,为此我们也常吵架……
你等等,他平时爱看些什么书?
都是些文学类的。
那他除了看,给你讲不?写不?
有时也给我讲些书中的故事,但我不太感兴趣。也写呢,常在纸上和手机上划拉,经常熬到半夜,但睡的再晚,第二天照常按时起来上班去了。
啊呀老周,这一点我不如你啊!神算自言自语。
大师,你知道我老头子姓啊?
啊?这,这个,这是我刚才算出来的。
大师,你连这也能算出来呀?那我姓啥?
你?你姓武。
玉芬心里一惊,这个胡神算不简单!
回去吧,你老头子对你不薄,这从你的穿着打扮和气色上就能看出来,不用我算。总之,那是个好人,宅心仁厚,温良恭俭,对你很忠诚,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你们的晚年会很幸福……
玉芬和弟弟起身,正要从包里往外掏谢金,嘴里又冒出一句,大师,我自打进了他的家门就没活好过……
二
听你这话,心中似有委屈,那你们先不要走,我再问几个问题,问完再走吧。
神算打断玉芬的话,示意她坐下,并沏好两杯茶,净室内的香烛味被茶香略微冲淡了些。
我问你些话,你要如实回答,这关系到你和你老头子以后的时运。神算咂了口茶,语气比前面沉稳缓重了许多。玉芬点头盯着他。
你老头子在外面应酬喝酒有夜不归宿么?玉芬摇头。回家手机离身么?玉芬点头。藏私房钱不?玉芬摇头。干家务活吗?玉芬说洗锅沫灶拖地擦桌都干。神算点头。家里财务谁管?玉芬答小钱归我,大钱他管。那你们的大钱都干了啥?玉芬说供两孩子上学、给儿子买房娶媳妇、买车、给女儿找工作、我们老两口自买房等等等等。儿女们都好么?都挺好,玉芬答。你们老两口身体无啥毛病吧?我常有头疼脑热肩周颈椎妇科啥地折腾,老头子一年到头也就一两次感冒,身子骨没啥毛病。玉芬抿了口茶。
那你还到处算啥?你有何委屈?你们家够好的了,你不满意啥?神算把茶碗往茶几上放时不自觉地重了些,茶碗盖轻微地跳了一下。
我觉得嫁给他就没松活过,一直受苦……玉芬的眼里有点潮。
天下正儿八经过日子的铺了不知几层,哪家松活?松活的是那些大富大贵之人,你有那命么?噢对了,你祖上是干啥的?
农民。玉芬稍低了下头。
你老头子呢?
也是地道农村人。
现在都在乡里?
到城里几十年了。
你上过学吗?
上过,初中没毕业。
老头子呢?
他上过高中。
那时农村的高中生也不多啊!都是农村人,在城市生活几十年,没沾上不良恶习,勤恳生活,对你知道疼爱,儿女双全,子孙满堂,你还不满意,对他怨三怪四,你这是无理取闹,我要是老周早受不了啦!话音落地,盖碗茶盖又跳了一下。
玉芬本已潮湿的眼晴抬起,满是惊惑。
我能想象得来,你们吵架时你肯定嘴不饶人,他却轻易不出脏话,是不是这样?
玉芬一口碎牙紧咬,嘴唇紧抿,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你是得了一种自身压力紧迫症,有一种从心底存在的自卑感,所以对他妄加揣测,横竖看不顺眼。敏感,脆弱,加上你性格好强,导致你骂他时尖刻、恶毒,总爱唠叨,有时歇斯底里,有时蛮不讲理,时间长了,迫使他在外面,尤其是在异性面前谈笑风声,到家里跟你很少说话甚至无话,埋头在书本里遨游,在写作里抒发。你枉跟他生活了几十年,你对他的内心根本不了解。世上最怕的就是最亲的人之间不了解。他是多么优秀的一个男人啊!你不但不支持,而且还指责他,辱骂他。想必他的写作也是在时间的缝隙里挤吧?你要大力支持他才对,而不是责怪他,刁难他,也许,在若干年后,他会很有名的……
大师,我今天来是为了明天的生活,他若干年后成名,能解决现今的困难吗?
谁家没有难念的经?你们家的经是你念错了。回去吧,你家老头子不会让你受苦,你认为的苦本不是苦,那是过日子应该承受的过程,是生活的底蕴。你羡慕别人的生活,但别人羡慕你们的也不少。人生哪有十全十美?你老头子是个很有才华的人,要是有合适的环境和土壤,前程会很好的。可惜了,他是怀才不遇啊!胡神算越说越激动,竟挥手仰头,手舞足蹈起来。
玉芬再不敢犟嘴,忖度这胡大师也许是个疯子,或者高明的大师都是这个样子。满腹疑惑,不忘放下谢礼,赶紧从大师家夺门而出。
姐,你真是吃饱了撑的,你不觉得咱们今天交了五百元钱,却过了一次堂,受了一次审吗?
这个胡神算奇了怪了,别的算命的至多收一二百元,他不但收五百元,还神神叨叨地又问又说那么多,不过,他算的还是挺准的,好像我们家的啥事他都知道。
过了十几天,老周和胡神算坐在一家小饭馆里喝酒,神算拿出谢礼,说嫂子是个好人,那天我一看就是那种刀子嘴豆腐心的人,跟你几十年也不容易,苦日子过急了,总有紧迫感,再说年龄也大了,爱发火唠叨是正常的,你就继续迂就她,让着她往下过吧。
是啊。老周边说边把谢礼往神算朋友前推回去。还真得谢谢你啊!自打你那天连算带劝,回来后看我时眼神有了变化,不再是以前那种恨我不成钢,或是嫌弃我,而是一种呆呆的眼神,有事没事总盯着我,我的心里反倒发虚哈。来,干了这杯!
玉芬的老头子又把酒杯酙满,哈哈笑了两声,说,其实,你那天劝了她的那些话,平日里我不知跟他讲过多少次,可她就是听不进去,我也是被她絮叨辱骂急了,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同样的话,从别人口里,尤其是像你这样的算家大师说出来,结果就不一样哈。来,哥再敬你一杯,辛苦你了!
两人喝到酣处,老周反复说,是时光的雕刀无情,先粗糙了她的容颜,后扭曲了她的性情,打死我也不会承认,她的爱唠叨,甚至凶与悍,是我一手造成的。
说着说着,他竟哭了,神算朋友也不劝,任他酣畅淋漓的又哭了一场。
2018.8.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