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柳老松
当最后一抹光亮划过龙首山的天空,夜,如黑马奔来。
伫倚窗前风细细,夜,是肚脐,深而温暖。
一轮明月,在半空向我招手。太高,够不着,也上不去。
恍惚间,我站在了龙首山顶。整个山顶被清寂冻死,无一声响。
我一蹴,已在月亮上面。
刹那间,这里宁静如寐婴。
没有人知道我独自的行程,也没有人刻意安排,我站立处就是月球中心,一个在月球上的流浪者可能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放眼看,四周深蓝,广阔,拒绝浸淫,饱含权威。
往上仰,还是天。
朝下俯,所谓的城市如疏空村舍、寥寂小屋,橘子样的点点什么的,大约就是凡间的人烟吧。
在月亮的边缘,时间突然柔软地折向深邃。这里不需要确定人在时间的空间里存在,这里与大地之间,没有时间只有空间,在她下面的云层之上,没有鸟。在她的周边,空似穹窿。在这里,是一个神的无遮视界。在这样纯然净静的神庭里,她漠视一切多余的生灵。人,如果有,也渺小而近于无,自然本真里从来就没有自视崇高睿智伟大的“人”。
在她的下面,是这个世界。人在这个世界上理所当然地存在着。这个世界自以为是,对错美丑在她的脚下全是尘泥。
嫦娥问我,你来了?我说,我来了,我在凡世孤独了百年,没有情人,像一粒龟裂的沙子,无数裂纹穿透了我的身躯,被清风吹到了你眼前,我向你倾诉我的渴慕,我的孤独……我的话还没说完,我分明听到了“嗤”声,是嫦娥的。锯齿声越响了,是吴刚的。捣药的节奏有点乱,是玉兔的。而诸神咳嗽了一声就隐退了。
我心想,在这里应该是时间放弃刻度,空间放弃容量啊!
神话是一个永不孵化的生命之“壳”。离开了神话,月亮也许会死了。
月亮在空中,空,在月亮中。
是空中升起了月亮,还是月亮中就有天空?
嫦娥的长袖已挥起,我连说,女神不用挥扫,我回。
我将以一种回游的方式上溯到我的来处。
我不想在这里石化,肉身腐化不如一根水草,人,不论在何处,终将杳然无迹。
回程中,不知阳光从哪里升起,四周仍是铁幕。
拉头望,月亮如大地上的巨神高高举起的玉樽,盛满宇宙原水,恒久地停在空中____只与神们交流。
越往下行,冷飕飕的黑暗迅疾包围了我,幸福等待燃烧。
这一趟行程实在太远,不过愈是偏远,离我们荒失的遥远古代愈近。
我在回程中,隐约看见了有些人家,摆放着花朵样的月饼、点心、瓜果,双手合十,遥拜月亮,我的鼻孔里甚至钻入了几缕香火袅味。
如果这个世界经究要毁灭,祈愿留下我的这一场行程。如果不,我也不想醒来。夜已深,静寐。我的睡姿舒展。
八月十六的黎明,紫星不移。凝乳一般的紫气东升,从天顶化开,向四下流动。龙首山耸动脊梁,敞开怀抱,攫住缕缕绛紫,开始熔炼漫天火霞,大地似醒未醒。
无需理由,我决定去拾掇一些荒失的岁月。
2018.9.24.中秋夜于窗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