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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柳老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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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09/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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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散文 闲话永昌 第一章连载

孙志明

尼采曾在《看哪这人》中说:“人们也许会问,为什么我会叙述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按照习惯的判断来说,为什么我会叙述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我的回答:这些微不足道的事情____营养、地方、气候、休养,使自私自利成为现实____都超越全部的概念,比人们至今为止认为重要的所有东西都更加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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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昌城如今己经被一座座同质化的新楼代替。

我的童年、青年时代就长住在县城北门外的一个小山村,离县城一二里路。

少时跟着大人进城,四条大街,东西南北,有城墙城门。街面上的铺子不多,记住最多的是那些一块一块码放在门窗边的铺面护板,整齐却苍老沉旧,黑黝黝的。再就是一些巷子。巷子里常能看见做豆腐的、纳鞋的、补衣裳的、做凉粉的、炸油糕的、开茶馆的、煮耢糟的、熬粥的、弹棉花的、银匠、铁匠、木匠、屠夫、皮匠、肉贩、牲口贩子、牙行……洗衣的妇人坐在院门旁,背上背着娃娃。

那时的明月,在这个小县城里尚能“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北门外有个文庙。庙既不雄伟,也无特色,就是一院四合院。以当地特有的青石和黄土坯砌起的地基和围墙裸露着,掉了漆的斗拱飞檐对着老城墙和低矮的校场山,龙飞凤舞的门头上的字鎏金斑驳,像是被落日的余晖描了几笔。附近的荒野干巴巴的,长满灰不溜溜的蒿草。

文庙和城隍庙一样,后来都被拆除的干干净净,连一点痕迹也没留下,但在那时,即使已经衰败,蔓草丛生,梁木歪斜,镂空雕花的门不知去向,野物入住,但依然能看出它们在破旧的老县城为数不多的一些古建筑中非同凡响。

世上的事物,既然能出现过,存在过,总有其自身的真理。一些事物的价值在时代的变幻中走向隐匿,一些事物的价值则不断敝开。世上的运动总是此起彼伏,此消彼长,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隐匿在黑暗中等待着再一次敞开,敞开者意味着黑夜即将来临。

跟文庙和城隍庙不同的是,城墙里面的民居是平顶房,没有斗拱飞檐,很少雕梁画栋,却也是四合院。院门上有门楼牌匾,牌匾上有文化人的题字。王家大院、管家大院、孙家小院、陈家大院……北街张家大院的后院有个园子,里面有梨树、枣树、果树、栗子树、杏树等春天开满花,香飘满城,秋天结果实,引人欲馋的树木,还有牡丹和芍药,引得人们去观赏。当然也有很多无院无墙的老屋破宅,秃墙残垣。

高高在上的是和现在一样的朝阳、白云、蓝天,那时的炊烟、鸟群,亘古的落日、明月、星斗,而不是现在的高楼大厦。

1927年5月23日古浪7.8级大地震波及永昌,造成巨大损失,千余人伤亡。原本方方正正四面高大厚实的黄土城墙,墙壁上长满黑苔、墙头上有风中呜鸣的蒿子,城墙的城门楼、腰楼、角楼全部坍塌,城墙部分受损。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残缺不全的老城墙仍环绕着老县城,城墙内墙根下有园子,种着各种蔬菜,城墙外的护城河已被沙土尘泥填满,城门的门扇已不知去向,城门洞敞开着。门前过去有桥,护城河填平了桥失去作用当然就不见了踪影,但桥的位置高于四周,就形成了一个不陡车马行走却费劲的坡。在城门外看不出城里的高低深浅,一旦进入城门,扑面而来的就是钟鼓楼的飞檐斗拱、钩心斗角、雕阁流丹、厚重牌匾、飞燕环绕……主街两边的铺子、机关大院、庙宇、旅馆……那时的进城真是进城,风尘仆仆者一阵松驰,放慢脚步,寻一处地方,终于卸载了,可以下棋玩牌了,可以喝口浓茶了,喝口老酒了,可以闲逛了,可以买该买的东西了,可以兜售货物了,可以玩物丧志了,可以美食一顿了,可以洗澡了,可以耍赌了,可以浅斟低饮了,可以秉烛夜游了,可以铺炕了……呵呵,这么多“可以”,我却一次也没“可以”过,因为那时我还小,这些“可以”都是从大人们的言谈中听来的。

祁连山在县城的南边,森林、落日、野兽……没有与世道隔绝,县城及县城周边方圆数百里的原野靠它滋养着。

一些身怀绝技的工匠,在那久远的年代,开山、采石、伐木、锯木、上梁、凿石、雕刻、画描……一代又一代,用宗教般的信仰,在河西走廊的蜂腰处,建造出了一座留存至今的城廓,可以想象它落成之际,高大城墙,巍峨城楼,四门四楼,四街八巷,拱托环绕着城中央的钟鼓楼,仙宇神阁、飞檐翘角、钟声苍远……是如何辉煌地照亮了东西南北、青翠的南山、黑暗的北山。

离现在最近的年代,城里城外原有的庙宇、城墙城门,四合院民居、还有各种工匠都消失了,古老的文明死去,日益成为遗址、废墟、传说。而一些新的庙堂楼阁,又在县城北门外的校场山、武当山、南门外的南山坡及一些乡村兴起。一个轮回,老祖宗留下的文明就走了样,失了真。那些新建的和翻修的庙宇,犹如十来岁的小姑娘硬要显出老婆婆的样子,或者是白发苍苍的老太婆装出的少女模样。也许很多年后,历史学家才会去追问这种变化的原因,就像追问玛雅、吴哥、古埃及文明的消失,那个年代到底发生了什么。人们为何要抛弃凝聚着古人聪明智慧的老庙宇、老县城、老村庄、老堡子、老寨子、老民居?吊诡的是,那些痛心疾首的追问往往都是在文明消失许多年后。而有些民风民俗,现在已经在追问了,许多失传或即将失传的民俗,跟那些已经杳无踪迹或者从废墟中幸存的老物件,还有从民间收集来的旧农具、旧生活用品……用遗产保护的名义,像老古董般搬进了高大阔气、气势非凡的“博物馆”。那些无名和有名的工匠像古人一样不知所终。好在民勤有位农民作家,挖掘编写了一本民间匠人系列的著作。民勤是永昌的邻县,民风民俗大多相似,那位农民作家不失为一位有心人。

永昌的农耕文化、古代文明敞开在走廊大地的时代正在逐渐消失,甚至完全终结了。它的往昔隐匿在庸常中的真理也在慢慢地封闭。就像永昌历史上的名人胡阁老为永昌人争得丧葬风俗的意义,也许不久也会随着时代的变迁,消失殆尽。我们终将成为事后的沉思者。(共十二章,未完待续)

2010.9.2.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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