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散文
闲话永昌
孙志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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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与中国大多新城比起来,与后来成立的、离它相距五十公里的金昌市比起来,那时没有失去历史的永昌城看上去比较落后,充满沧桑感。大地是落后的,落日是落后的,故乡是落后的,南北两山是落后的,金川河是落后的,姑娘小伙是落后的,落后意味着一种对时间的迷恋,对经验和传统的自信。
永昌没能在大拆迁,大建设的洪流中顽石般地幸存,没能在河西走廊的城邦中因守旧而鹤立鸡群,以致今天在永昌大地,人们很难找到一个曾经存在过“雕栏玉砌应犹在”的久远世界,找回那些传统的原味的建筑样式和手工、生活方式、人情味、口味,那怕是一个小镇小村也没有。
从城南到城北,从城东到城西,穿过钟鼓楼像城门洞一样的四个门洞,也就半小时左右,但却可以从明代走到现代。全城能提醒人们这一点的,唯有那城中央高高雄踞的、翻修过的鼓楼。
虽然永昌现在好似一座新城,但城址从未移动,建城的初衷从未迷失,东西南北四条大街,贯穿着长短不一的巷子,只是往外扩展,有了环城路。鼓楼周边的建筑至今没有高于它的尖顶,这使人常能想起这座城始建于明朝。耐人寻味的是四条大街沿街的大楼,不管是政府机关、商业、银行,还是通信、酒店,都在现代的楼身上戴了个飞檐翘角的帽,就如时尚少年穿着时髦却顶着古戏里的方巾冠带,而且是近几年才加盖上去的,这说明政府也意识到这座城原来是座古城,旧的已毁,无可挽救,只能在新的上装模作样,与高大的鼓楼相呼应,体现一丝丝古风吧。
城市虽新,但它的四周仍被“杏花春雨江南”那样的田园包围蔟拥着,如一座屹立在树林、菜地、麦地、果园、河湾、浅山、缓坡中间的楼群宫殿,亘古的田园虽然已经被高低不一的水泥建筑物遮蔽了一些,但还是可以看到当年的风姿。田野后面坐落着破败不堪、流离失所样的村庄,很少有炊烟腾起。
从前的先人们不是将这座城作为商品房来建造的,而是作为传宗接代的家来建造的,家是栖身之所,而不是囚室。除非万不得已,没有人会在建房时就盼望着将来卖掉。比如城里原来的大些大院,城外乡里的八寨九堡,花了几代人的心血营造,图的是代代相传,香火永续。就连一般人家也不含糊,一定要将自家院落打造的地久天长。
我们这个时代却是一个“在路上”的时代,人们渴望着搬新家,再搬新家,换更大的房子,整个社会都在为此奋斗,房地产业因此火爆。城里的原住民搬到越来越大的新房了,四乡八村的农民也搬进来了。这不是他们的初衷,他们是被大环境、大氛围、大趋势、自已的后代们、上学的起跑线、子孙们的婚姻、前程……各种原因逼进城来的。他们争先恐后,互相攀比,背负着巨大的经济压力,纷纷扎进那些不接地气的水泥囚笼里,当起城里人来。对以后的日子谁也不敢多想深想,透过宽敝的窗户,远望那些自已生活过、奋斗过的土地原野,喜忧参半,心里充满着迷茫。他们虽挤进城市,但并没脱胎换骨,根还在乡里。城里的常住居民从两万多人猛增到近十万人,人们的生活习惯、风俗、做人做事的风格、说话的口音语气、穿衣吃饭、走亲访友……一切的一切有了改变,分不清是城里人同化了农民,还是农民同化了城里人。城乡一体化影响着这座城的整体风俗民情。
城市周边失去土地的农民,四乡八镇没失去土地但土地流转的农民,聚集在城里。乡村已没有学校,孩子们在城里上学,年轻的妈妈或年迈的奶奶们在城里侍候着学生们的一日三餐,男人们外出或就近打工,乡村里基本上是些孤寡老人。村子里有老人去世,召集齐全村人发丧越来越难。
城里有了宽阔的广场,一到秋后或冬天,聚集的闲人越来越多。城里的老住民们,得按时上下班来维持全家的生计。新市民们空着时间,悠闲自得,无所事事的消遣着日子。在农作中或农闲时省下来的劳动力,并没有也无机会在别的生产事业中加以利用,可以说大部分是浪费在赌桌边,酒场上,街头巷尾的闲谈中,或是麻将馆,茶楼中。若说他们不会打算,或是不会打算,在一些老城里人看来,也不尽然。他们不思进取,不想在时间上充实人生,而似乎在消遣上了此一生。他们知道如何不以痛苦为代价来获取快感,他们很快地适应了这种消遣。他们企盼的是平稳的“过日子”,而不是诗意的远方。
知足、安分、克己这一套价值观念是和传统的匮乏经济相配合的,共同维持着这个满足却停顿,社会安宁静止的局面。
有经济学家认为,这种经济或是人生态度可以说是中国农民乃之所有国人的一种传统态度,这种态度强调节俭,强调知足常乐。农民们忙时在地里耕作,闲时在城里消遣,城里乡村都有房屋可住,都有家,而这一切正是政府和一些专家学者看好的愿景。
闲暇中的生活,绝少不了闲话,真如本文题目“闲话永昌”。闲话导致无事生非,这是亘古不变的常理。于是,在这座古老的新城,发生了少女跳楼,市民暴乱,掀翻警车,跟武警对峙,打伤市长的事件。那场事件很快被平息,但给这座以民风淳朴,至德好善而闻名于世的小城留下了沉重而耻辱的一笔。
(全文共十二章,未完待续)
2018.9.4.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