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俗馆里乡愁辽阔
孙志明
本来,马上要过年了,思乡情浓,偏又去了一趟永昌县一个乡镇的民俗馆里,愈发夜不能眠。
民俗馆的院子是个农家四合大院,尽管现代气息无处不在,但进入院门,首先扑入眼帘的还是具有浓厚年代标志的民俗风物和怀旧氛围。
先不急着进屋,坐在院中石磨上,微闭双眼,耳畔是轰隆隆的水磨声,两扇石磨中间缝隙里往下流出的麦粉,是那么纷纷扬扬,洒落成一圈,好似圆圆的光晕;磨房木地板下的潺潺流水声,宛如在润老家的牛毛细雨。就那种密密的,绵绵的,无声似有声,有声似无声的,像牛毛一样的细雨。让那湿漉漉的气息先浸透在我的身上,然后,再润湿心底。
站在屋檐下,想像中眼前薄雾轻漫,好似在淋老家屋檐上的滴水。就是那种雨后初停,屋檐上一串一串地滴下来,先还是密的,连着珠儿,后就缓了,晶莹的,亮的,苑如白色的葡萄汁一样的,砸在地上声音有琴意的水珠儿,让它砸在我的头上、脸上、心上、脚上。还有满院的花上。
伫立在院中,仿佛听到了老家的狗叫声。就是那种流动着夜气,没有星星月亮,黑气浓密得化不开,无边无际的黑夜里,在黑暗中走夜路的恐惧中,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突然听到的狗叫声,让那好像是黑暗中的灯、更像是亲人般的温馨似的狗叫声,让我的心顿时松下来。也如我那老家白天寂静的村庄,忽然被我的车轮惊醒的不知是哪个院落里传出的、有气无力的、用叫声证明它还活着的狗叫声,让我知道村子里起码还有人在生活。
推开像小时我家邻居地主家堂屋的格子门,隔着帖着精美窗花的木格子窗,耳中分明钻进了老家的蛐蛐声。就是那种每当夜静人睡的时候,蛐蛐那一声长一声短来跟我说话时,那种不离不弃的态度,那种不高不低的耳语,在我觉得孤单时,当我心里有了什么郁闷时,我叹它也叹,我喃它也喃的蛐蛐声,让它伴着我,安慰我,直到天亮。掏一掏耳杂,那声音似有似无,稍不留神,耳中蛐蛐声不断,让我无法充耳不闻。
来到后院,塑料棚里一垄一垄的各种青菜,绿油油地。院中乱跑的走地鸡,墙根蹭痒的溜达猪,还有山鸡、孔雀等几样野味。出后院门,凉棚下几头倒沫的老牛,就像小时老家那在槽前卧着,半轮残月,两只牛眼,一嘴白沫,透着安然、宁人的老牛。多少年不曾体味在老牛的牛粪气味氤氲黄昏,在那种混杂着各种青草杂料的气味散发出来的气场里,让我自如、自贱、心态低低的,更加安祥,更多淡然的感觉,更不曾聆听过老牛那像是要把日子定住的“哞”声。抚摸着牛背上不太光滑的牛毛,多想它“哞”一声,让我定在它的身旁,不想动弹。
后院里有几垛隔年麦草,就像我小时钻过的老家静静的场院后的麦草垛。就是那种在天空宛着圆圆的月亮的秋日的夜晚,我钻进去扒一个窝儿,头朝外爬在里面,或是头朝里躺在里面,静静地胡思乱想的麦草垛。天上一个月亮,白白的、亮亮的,就像一个裸着身子的美丽少女,就照着地上一个我。其实,也没想什么,就是老想……该多好。想着想着睡着了,露水从麦草缝隙里渗进来,冰凉到脸上,醒来,再想。
土墙土屋的展厅里墙上挂的各种小时见过、用过的各种农具、器皿、家什、物件,地上的木桌木凳,上墙位摆放的条桌,条桌两边的太师椅,炕上的火盆、炕桌,墙根叠成方块的大红花朵被子,盘腿坐在炕上,或是太师椅上,那里是来怀旧,分明是到小时候我家地主邻居家串门。
掀起粉红色布上刺绣着松鹤仙鹿的门帘,进入装饰成过去农家库房样的一间屋子,目光被墙上的一些木橛儿吸引住无法挪开,就是那种经汗手无数次摩挲出来,在岁月里已发腥发黑发亮的楔在墙上的那种木橛儿,或叫木楔儿。在上边挂些套牲口的皮绳、皮拥子、皮笼头;挂些镰刀、木杈、木锨、木斗;草帽、扫帚、筐子,筛子;挂些红红的辣椒,金灿灿的麦穗,白中带绿的萝卜干和落满灰尘的艾叶,还有一团一团的女人的头发,或许还要挂一包遗忘很久了的、纸已发黄了的菜籽或老鼠药什么的,让我体会到那种敢于遗忘但又不能遗忘的陈旧和挂出来、晒出来的日子。
当然,因为是来参观,来体验民俗风情,当时我最想吃一顿老家的北山羊肉。就是妈妈煮的自家养的那种吃北山草长大的羊肉,那种缺乏调味品,只放些粗盐粒,连花椒、姜片也没有,开锅后撇掉沫子,汤白白的,肉烂嫩嫩的羊肉。还有吃完肉,锅里再放些土豆块,泡些馍馍,撒些香菜,能吃好几顿的羊肉汤,让我重温一下妈妈的味道。
除了想吃妈妈煮的羊肉,来民俗馆里,旁边的农家乐里还可体味年代标志菜也是主要目的。不同年代的物质生活,通过一些菜品充分体现出来,也是有些农家乐里追求的目标。吃一口土豆搅团,让人想起那段虽苦但斗志昂扬的年代;来一盘苦野菜,耳畔想起那饥荒时痛苦的呻吟声;上一道大丰收,立刻让人联想到农家乐的喜悦;各种风味小吃,或汤,或面,或煮,或炸,或蒸,或炖,或烧,或炒,或焖……实际品味的是民俗的传统,老家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