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
荆江大堤上的遐想
孙志明
天下大同,万物花开,故乡虽在西北高原、河西走廊,我却最喜欢水。
年轻时,不,一直到现在时,面对“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时代时运变迁,心中常怀着太多大海和大江东去的深切渴望,想念一切书中和电影电视中提及的长江奔腾万里汇入大海的无比壮丽。二O一八年十一月初,应湖北《今古传奇》杂志相邀,到三国古城荆州参加个颁奖大典和作品研讨会,会期的最后一天,组织方组织我们来到了荆江大堤。
过不了几天就立冬了,岸上的男男女女在深秋的风吹雨敲中,都穿着棉衣外套。想展示风度的,抱着膀子在江边索索发抖。从大西北来的我,没有一点冷的感觉,伫望着灰蒙蒙的江水,专注于从最遥远处流下来的一滴水与无以计数的一滴水聚汇成一条浩浩的大江后,如何与大海相融合。
一滴水不能成江河。水是最实在的,所以水总是往低出流,而不会好高骛远,也不去想如何出人头地、高人一等。离开了这种实在,不可能有所谓最远的一滴水。
我不知道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自己第一次见到长江的印象与感觉是什么了,只记得是在长沙的橘子洲头。也是在雨中,也是在深秋十月,水天灰蒙,连成一色。这有点愚蠢,但非常遗憾,这不能怪我,那时的我太年轻,从西北高原第一次来到长江岸边,兴奋的记忆被时光的朦胧挤掉了。
我站在江边,我是我,长江是长江。
现在,对自己、对别人,我都只能说是第一次见到长江。
正是这一次,那些我所没见过的淤泥与浊沙,令人怦然心动。我想象着长江最远的源头,如何用纯洁的冰水和雪水将最远的泥沙送到长江入海口,又如何一点一点地长成江心偌大的沙洲。
伫立在荆江大堤上,身后就是闻名世间的天下第一矶___观音矶。说世间闻名,天下第一,不是说它有多壮观,而是说它的险。这险在枯水季节就是个笑话,江水离它很远,在风平浪静的日子代表着它的出其不意,一旦洪水来了,这险就连艰险都难以描述,简直是险恶,或者是阴险。
雨越下越大,我很想冒着雨在江堤上多走一走,同行的一位来自恩施的大姐早抢着将雨伞举在我的头上,我于是将荆州的雨和那位大姐当成老朋友,一起静静地听讲解员讲述那惊心动魄的一九九八。
长江的荆江段在观音矶面前绕了一个很大的急弯。一九九八年夏天的长江,简直就是冲破牢笼、活脱脱的恶魔,那么多的军队,那么多的人民,用了那么多的方法才将其制伏。离观音矶不远,有块大石上刻着“人链墙”。在一片松树林里,长眠着一位英勇牺牲了的年轻士兵的事迹,他被洪水猛兽吞噬时入党才七天。可以想象,当年的洪水是多么凶险,若是观音矶前的荆江大堤垮了,则意味着荆州古城不保。因为付出太多,人人都有种死里逃生的感觉。讲解员说,那一年她还不到十岁,半夜时分,跟着大人站在街边,送别参加抗洪抢险的子弟兵时,见到大人们都是热泪盈眶,使劲往子弟兵的手里塞吃的喝的,她虽然懂得不多,也跟着大声地哭喊,连嗓子都哑了,像大人们一样,舍不得子弟兵们离去。
要不是站在荆江大堤上,天下第一矶前,聆听讲解员富有深情的讲说,很难让身居大西北干旱地区的我相信,一场雨竟会让一个拥有十二亿人口的泱泱大国面临空前的危险,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起亘古神话中的大洪荒。那轻而易举就将曾以为固若金汤、四十多年不曾失守的大堤一举摧毁的江水,在黄昏的映照下显出一派灭绝一切的肃杀之气。而与之博杀的竟然是共和国的军队,人民的子弟兵,演绎出了太多太多可歌可泣的悲壮与豪情,无法不由人肃然起敬。
讲解员说:“一九九八年荆江两岸的人民子弟兵们最流行的两句话是用汗水洗去身上的污垢,当一个受人尊敬的好兵;多吃点苦,将来做人有资本!”
水天一色,我是来仰望长江的,并无责怪长江之意,甚至不由得在心里多出一份敬畏。看着长江如此辽阔苍茫,忽然发现水恒的意义并非如我们通常渴望的那样令人绝对向往,而是希望做为一条不凡河流的长江,永远只是一条如母亲一样可亲可敬的河流。她终归是要汇入大海的,而不是变成大海。她一旦变成大海,就失去了那母亲一样的胸怀,失去了她的无与伦比的美丽,就会离我们太遥远了。
人民和子弟兵的付出是有回报的,十年一洪水的荆江两岸,那块天下第一的观音矶,也许慢慢会成为一个见证过险恶的传说___愿荆楚大地再无洪荒。
我沐浴在入冬前的这最后一场秋雨中,面对江水,不再是秋风秋雨愁煞人,恰是对秋天恋恋不舍的告别,更像是羞羞答答的退还,而不是凄风苦雨。都说秋雨不过江,若过了江,一路向西,飘到河西大地,必是晶莹剔透的雪花。
荆楚大地,有太多的历史和故事,而在荆江大堤上,却听到了离我们最近、最感人、影响最深刻的故事,也让我浸润于无限的遐想之中……
2018.1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