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坟茔

那些坟茔

　 孙志明

七月初，正沉浸在庆祝建党100周年的祥和氛围中，从山东济南来了两位朋友，我陪他们从金昌市区出发去永昌境内的祁连山景区，期间经过了高原、山脉、戈壁三种完全不同的地貌，金黄灿烂的新城子油菜花海是祁连高原盛夏送给游人的最后一份礼物。

一些外地游客初来金昌，往往脑海里先入为主的是贫穷、偏僻和荒凉，当他们脚踏在金昌这片热土上时，却不由得叹服于精致新锐、宽畅干净的街道市区；绚丽如霞、暗香浮动的紫荆花海；大气磅礴、树花碧草的金水湖畔；千红万绿、生机勃勃的陌上田园……山东朋友也是如此，还没来得及平复对这座戈壁新城惊鸿一瞥给他们带来的心灵冲击和视觉震撼，我又把他们带到了祁连山脚下，下车往北远眺，目光越过那些低矮的北山，山那边就是满眼空旷的千里戈壁。

如同一首雄浑的交响乐里三个变音，高原、山脉、戈壁呈现出完全不同的音调，但最能叩动你心弦的恰是那看似毫无生机的戈壁。

在凉爽的西风中伫立许久，或远眺或凝视，南山高北山低。南山青松翠柏，坡大山巍，高耸入云，雨水充足，冰雪覆盖；北山无草无树，但陡峭奇峻，山川相连，山前有山，山后显山，山上叠山，川边接山，起伏不断，白气蒸腾，似雾非云，气象万千。而这些不长树木的山川中，却蕴藏着丰富的矿脉。北山脚下，金川河如一条王带，蜿蜒绕城而过，波光闪闪，向北而去，进入北山腹处的深峡幽谷，流出峡口，滋润北方苍茫大地。

面对眼前的万千景象，外地朋友终于明白何谓“河西走廊”，这个地名足以让所有中国人向其致敬，向其仰望。

这是造物主专为华夏设计的神奇走廊，位于西南方的祁连山挡住了青藏高原的扩张，而北面的北山屏蔽了阿拉善沙漠的南侵，靠着太平洋季风那最后一点余恩，靠着祁连山时断时续的雪水，本来一片死寂的狭长千里戈壁硬是成了人来人往的大通道，从中原一直伸向西域，几千年来未曾断绝，如同一个有力的臂膀挽起青藏、蒙古和新疆。

回金昌时，车刚过罗罗湾，突然，外地游客指着玉皇地平坦的山顶上那一堆一堆的坟头，表示有点诧异，无从理解，我的脑海里马上现显出一处处方形圈子，圈子由不计其数的青石头围成，圈子里是一堆一堆的坟头。

我给游客解释：那是坟茔，石头圈子里埋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他们可能来自一个家族，也许来自一个商团，也有可能来自一个军队，还有我们当地人的先民们。这些坟茔不知道是什么年代垒起的，也许是汉代，也许是唐宋，也许就是近代，甚至现在，有些石头圈里的坟堆仍在增加。

这些坟茔，朝向的安排一律很随意，坟前很少有碑。在我们这儿，尤其是北面的山坡山川很常见，有些有石头方圈，有些没有。在河西走廊，这样的埋葬方式就是给那些故去的人们最好的礼遇了。也正是这些坟头，使得看似空旷的河西走廊从未曾寂寞过。

游客听完我的解释，不知心里在想什么，我的思绪却在时间与空间里不停地延展着，我不知道是谁第一个从这条狭长的戈壁走过，不知道从何时开始，本没有路的戈壁，渐渐地，走的人越来越多，也就有了路，而且有了一个响亮的名字——河西走廊。千百年来，多少人在命运的驱使下，以不同的心境与姿态从这里走过。

曾经荒凉无比的千里走廊，曾奔驰过霍去病的铁骑，左宗棠的湘军子弟，解放大西北的大军，收复西疆、保卫祖国，一代代华夏儿女的铮铮誓言正是从这里开始。

曾经无比荒凉的千里走廊，奔驰过张骞、苏武凿空西域的马队，蹒跚过玄奘、鸠摩罗什取经传道的孤单身影，吟唱过王昌龄、岑参慷慨悲壮的阳关曲，也碾压过林则徐忧愤悲情的囚车，响起过商旅的驼铃声，回荡过西路红军最为悲壮的呐喊……多少动人的故事在波澜壮阔的史册里发出亮丽的光彩。

无论是西征还是东归，河西走廊注定只是中途，很多人就倒在了这途中，带着无限的期盼或眷恋，埋落于黄土之下。大多数人没有机会成就伟大而永载史册，不计其数的坟茔下面，是没有墓碑见证的生命、情怀，只能因平凡而被忽略不计。

就这样，一拔拔人倒下，一拔拔人继续前行，东来西往、前赴后继，不仅走出了河西走廊，甚至走出了一条比河西走廊更远的路-----丝绸之路，至今仍生机勃勃，滋养着华夏。没有人会计算究竟有多少人在这里倒下，只知道随着时间的流逝，河西走廊上的那些无名的坟茔在不断扩大着规模，与此相伴相随。

河西走廊由东向西，武威、金昌、张掖、酒泉几座城市一路站立起来，空旷的河西走廊上，陪伴人们的不再只有祁连山上流淌下来的淙淙流水，也不再只有阿拉善沙漠吹过来的漫天黄沙，即便孤寂冷清的月亮，如大地上的巨神高高举起的玉樽，盛满宇宙原水，恒久地停在走廊的空中____只与这里的神灵们交流。

所以在这条路上，残阳投射在黄沙上的身影无论伟岸还是卑微，都是中国最坚硬的脊梁。没有他们，春风就真的难过玉门关了，没有他们，中国的版图、历史、文化，一定不会有今天的绚烂多彩。

终于到了这样一个时代，骑骆驼赶驴车，甚至步行“走”，不再成为河西走廊上最常见的姿势了，那种缓慢的踯躅前行早已被越来越快的现代先进工具所取代。曾经荒凉无比的千里走廊不再荒凉，真如祖国一样，借着“一带一路”的春风和党的第二个百年奋斗目标，将会越来越辉煌。

曾几何时，参加石油会战的车队从这里隆隆驶过，通往欧亚大陆另一端的列车从这里日夜不停地穿行，西气东输的管道从这里铺设而过，一直向东再向东，从这里发射的运载火箭以前所未见的速度直射苍穹……而现在，京新高铁即将风驰电掣……

我从纷飞的思绪中醒来，那一堆堆黄土坟头在眼前挥之不去，在我眼里，那不只是无名的坟茔，而是可以让我仰望的丰碑。

一路上，我不厌其烦的给山东朋友讲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