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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玉盯着付建英虽在黑夜里但仍明亮的脸蛋,挂着泪花凄美的眼神,他的心里也乱如麻团。看着她迈着细碎的步子,扭着柳腰,婷婷袅娜地往村西走去,心里苦笑一声,难受一阵,转身回屋。
乡村的夜宁静极了,月亮已到正南偏西,清澈的银河里群星灿烂。袁玉家的灯光还在亮着。窗户上映出袁玉一动不动低头沉思的身影。薛长河到底去了哪里?他可是爹娘早死,无亲无友啊。明明喝完酒送他出院门,看着往他家院里去了呀,怎么就没回去呢?他会去哪儿呢?活生生一个人一夜过去,说不见就不见了?
袁玉看了炕上熟睡的孩子和老婆一眼,噗地吹灭油灯,和衣躺在炕上,脑袋里嗡嗡乱响,闭眼睁眼,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前天晚上喝酒的情景在眼前又一次晃动起来。
吃过晚饭,雨还没停,袁玉到西厢房跟雇工们正谝闲话,娃来叫他,说家里来人了。他一愣,心想黑灯瞎火会来什么人?进正屋门一看,是村里几个平日里合得来的村民,薛长河也在,这让他有点意外。袁保长好!村民李大头先问好,大家都互相问过好,几人拿出一坛酒,几包猪头肉炒花生萝卜干等下酒菜,说是想在保长家乐活乐活。袁玉本是喜热闹性豪爽之人,忙招呼大家围坐在一张方桌边,吩咐老婆烧水沏茶。互相敬过碰过杯后,李大头往嘴里丢几粒花生,嗞一口酒,咂咂嘴巴,说袁保长,袁大哥啊,我们今天来你家喝酒,不光是为了乐活,还有一层意思呐!
知道知道。袁玉忙说。这几个人给他说过几次,说瞅空到他家聚一聚,只是没想到,他们把薛长河也叫来了,虽说有点意外,但心里也明白几分,大概与自已跟长河之间几句口舌之争有关。
我们还没说,你咋知道?张无下巴问。
都在一个村里,都是差不多一块长大的,你们心里想啥,我猜也猜的到。袁玉边给大家斟满杯边哈哈笑着说。
就是,大家都曾光着屁股在银山河打过澡,摸过鱼,谁也知道谁,有啥大不了的事。来,我们大家给长河敬一杯,长河,干!李大头说完,站起来,端着酒杯。
大家都站起来,向长河敬酒。
薛长河忙起身,瞥了袁玉一眼,紧绷的脸皮放松,跟大家仰脖干了一杯。
大家吃着喝着聊着,李大头使个眼色,袁玉起身到长河身边,说,兄弟,我敬你一杯,我们大家都说你是个好人。平日里有对不起的地方,请多原谅。哥哥我那次跟你争吵,心里话,不是针对你,也不是针对弟媳,是你多想了。今天大伙儿把你叫来我家,是想让我们哥俩和好如初,这份心意我袁玉领了。唯一不妥的是我们应该到你家和解才对,但既然来到我家,我不能枉费大家的好意,我就借着大家的酒,当着大家的面,向你赔个不是,来,干了这杯,咱俩把往日的那些闲言碎语,长恩短怨一扫净光,以后该咋地就咋地,咱俩还是好兄弟!
长河诺诺,痛快地跟袁玉碰杯。他平日里有些木纳,话不多,但明显看出,几杯热酒下肚后,脸色放光,高兴之意盈在眉眼。说笑声中,他也端一杯酒到袁玉前,正色道:袁保长,我也敬你一杯,其实,我也知道你不是坏人……
大家哈哈大笑。等大家笑完,长河接着说,今天大伙去我家叫我,说来你家劝和,我本不想来,但没经住大家的劝,再一想他们说的不错,都在一个村里,抬头不见低头见,口舌之争算得了什么,来,干了这杯,把以往的不痛快都咽进肚里,永不泛起。
话说的不紧不慢,眼中满是真诚,袁玉感动了,连饮三杯。
大家鼓掌叫好,都说别看长河平时话不多,今天这话说的太有水平。
说笑中,几个人轮流给长河敬酒,也给袁玉敬酒。长河老实,心里痛快,来者不拒,一杯接一杯,杯杯见底,离醉也就差那么几分了。
眼看坛中见底,雨也比傍晚时明显小了,大家要散,袁玉送出门来,见薛长河走路有点不稳,说长河我送送你,长河摇晃着步子挥手说不用,不用,几步路,我没事。
看着大家各自散去,袁玉心里笑到,这几个傢伙倒也有趣,那次跟长河那小子因玩笑话引起的争吵,明明是他长河输理,犯倔脾气认死理。自已的话没错,他还跟我计较,见我就扭头。好在他虽不明理,人还是不错,今晚在大家的劝和下,心里的疙瘩总算化解开了,这也是好事。男人和好的标志,就是一顿透酒,借着酒劲揭掉最后一层窗纸。他心里愉快,哼着小曲,关好院门,进屋歇息。
袁玉想到这里,虽然脑袋胀痛,心里还是笑了一下,翻个身,怕打断老婆的轻轻鼾声,思绪如天空翻滚的云,仍绕不开薛长河无缘无故的失踪,心里不由得紧一下,事情的起因多少还是跟自已有关,要是没有那次无关紧要的争吵,他也不会跟我结下梁子,几个好心的村民也不会叫他来我家喝酒劝解,他也不会从我家酒后不见了踪影。
其实,那次争吵真的无关紧要,可长河你怎么就较劲得如拧紧的麻绳打了个死结一样,越拧越紧越解不开,不理不睬我,甚至把我当仇人了呢?
袁玉因是保长,认识的人多,在一木材老板那承揽了些把伐倒的树砍枝剥皮的活,叫上李大头张无下巴薛长河等十几个村民上山干活,工价他总揽,他抽点小利后再给大家发工钱。都是一个村里的人,大家干活不偷奸耍滑,齐心合力,有说有笑,浑话粗语,口无遮拦。都是爷门,有道是一天不说逼,太阳不落西。
那天,很少见到女人的山场里来了一个女人,是老板的千金,丰胸细腰,走路袅袅娜娜。千金走后,臭男人们的话屉子就收不住了,说啥的都有。
李大头说女人漂亮,男人直不起腰梁。大家笑。
张无下巴说女人屁股大,男人累趴下。大家哄笑。
曹三愣说女人腰细腿长,男人活得不长。大家嘻嘻哈哈笑。
王半耳说女人奶头挺,男人伤腰肾。大家停住手里的活傻笑。
袁玉说漂亮的女人靠不住,因为惦记的人太多。大家好像会意的狂笑,有人边笑边看着薛长河。
一直闷声干活的薛长河不但不随大家笑,还不知挑起了哪根筋,突然朝着袁玉,直起脖子,粗声粗气,接过袁玉的话说,那也不一定。
袁玉笑着说,怎么不一定?女人漂亮,谁不惦记?哪个漂亮女人不被人惦记?
薛长河脸红脖子粗,指着袁玉连说你放屁,你放屁!
袁玉的笑脸冷下来,指着薛长河质问:长河你嘴里不了塞鸡巴,乱戳乱咬,我说上这么一句就成放屁了?
你就是放屁!薛长河的脖子越直了。
你才在放屁拉屎!袁玉越气了,声音也高了起来,有人过来劝他,别跟长河那厮计较,他就是那种倔脾气。
其实大家都清楚,包括袁玉他自已也明白过来,薛长河是从大家的玩笑话里听出了别的意思,跟他的媳妇付建英连在了一起,李大头张无下巴曹三愣王半耳说漂亮女人的那些,他的付建英都占全了。也许心里正暗自得意,你们说女人这细那长,男人这累那伤,未必就是对的,我家媳妇那么漂亮,我怎么好好的。正得意处,袁玉来了那么两句,大家又看着他狂笑,心里一紧一拧,从袁玉的话里,莫非媳妇被人惦记上了?或是袁玉这狗日的他自已惦记上了?要不然大家为何看着我笑,有人还交头接耳,挤眉弄眼?长河头上冒出汗来,心里一急,指着袁玉,大声地喊出那么一句,你放屁!
袁玉听人一劝,本不想再跟长河纠缠,刚要催大家赶紧干活,偏偏这时有人问:袁保长,你惦记上的是谁家的漂亮女人啊?
在大家的哄笑声中,袁玉咧嘴笑了笑,望着薛长河说我谁家的漂亮女人也没惦记上,咱们村,也可以说南村西村东村,还有大北村,要说漂亮的女人,还就数长河家的付建英,可我哪敢惦记啊,不惦记人家都跟我急眼,若真惦记了,人家还不跟我拚命?说罢又望着薛长河笑了笑。
大家越发笑的起劲,可在薛长河的眼里,袁玉望着他的那一笑却意味深长,不怀好意,包藏祸心。他血冲脑门,攥紧砍刀,扑向袁玉,嗓门冒烟,带着火苗,喷出一句袁大眼窝你欺负人!
袁玉见薛长河眼睛血红,抡着锋利的砍刀,骂着他的绰号扑来,那架势绝对是要跟他拚命,忙后退几步,从一个村民手里夺过一把刮刀,准备迎战。众人赶忙抱住薛长河连劝带拉,使他近不得袁玉身前。
袁玉也气急了,喊骂薛孽娃你这狗日的,看你平时蔫头耷脑,老实本分,没想到你是这样一个倔驴,愣怂,一句玩笑话你受不了?我也就没惦记你婆娘,就算惦记了你能把我的逑吃掉?我不惦记,就没别人惦记?你敢保证这世上真没人惦记你婆娘?恐怕早有人惦记上了吧,你还在这里充什么乌龟王八蛋?
薛长河挣脱开几个村民的拖拉,抡起砍刀,袁玉一闪,没砍着,李大头仗着块头大,扑上去摔倒薛长河,压在他身上,长河一边挣扎一边叫喊袁大眼窝,你个狗日的,我跟你无仇无怨,你为何欺负我?你满嘴喷粪,无因妄涏,我跟你没完……
在众人的拉扯劝说下,袁玉心想跟这头倔驴说不清楚,不想再纠缠下去,装作去树林解手,避开了。薛长河犹自日你先人操你祖宗骂个不休。
两个人的梁子就这么结下了。袁玉想到这里,摇摇头苦笑一声,何必呢?多大点的事啊!不知他是责怪薛长河,还是他自已。
无关紧要的芥蒂刚化解开,他却从我家出去后消失了。袁玉心沉思重,不好的预感笼罩心头,天快亮时才沉沉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