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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留留闻听小北村有户富有人家今天嫁女,天黑前溜到村里。村街上溜达一趟,已观察好那家的位置。
进村时,他驻足在村口立着的一块木牌前,上面的字密密麻麻,牌子旁有个老头坐着,两眼空洞,不知望着什么。他问,老头翻了他一眼,耷拉下眼皮,爱理不理地,断断续续地给他讲了牌子上写的内容,他看似在听着,眼神却游离不定,观察着村口少有的几个村民,心里想着晚上如何下手顺点财物,什么薛长河尸首,袁玉的寃枉跟他有何关系,不过,老头最后说的村民们凑的赏钱倒是不少,令他心里一动。老头还没絮叨完,他已溜进了村子。
他自幼父母双亡,吃百家饭长大,虽营养不良,却长得鬼精鬼灵,跟一帮不良少年胡混,混来混去,混成一个小偷,经历无数次偷盗,已成一个惯偷。
那次行窃时不慎被两个县警抓个正着,在狱里给那两人许以厚报,没怎么审就放了出来,只是白干了一段时间的活,所偷财物和钱都给了那两个吸血鬼,差点超过期限,才勉强凑齐答应的数目。
这种情况时有发生,有时手气不好,被警察当场捉了,押到县衙,或是还没到县衙的半路上,找个僻静处,警察连吓带唬,满天数目,贼偷就地讨饶还以数目,几个来回,往往是贼偷立马答应,双方议好期限,警察即可放了贼偷。警察坐等收钱,贼偷们不敢怠慢,越加疯狂,频繁下手,想尽快凑齐双方讲好的那笔数目,变不了现的财物也可扺顶。只是苦了那些遭了黑手的失主们,纷纷报官,哪里想到警贼是一家。
有时偷不得手,吃饭无着落,也混在乞丐之中,到乡下,谁家有个或红或白之事,前去讨点彩头或是饭吃。
付建英两次发葬丈夫,一次招男重嫁,杨留留混在乞丐里面也来过两次。
这次没跟乞丐一块白天来,是不想只讨点彩头,或要碗饭吃,他想趁着天黑到嫁女那家顺点财物,变卖成钱,过几天快活日子。
来的有点早了,不能在村里晃悠,怕被人认出,丢东西那家报官把他捉住,他可不想再吃牢里的臭饭。
天黑时,踅摸到门户较熟的付建英家,院门虚掩着,悄悄潜入,藏在窗下暗处,想休息到夜深人静时到嫁女那家下手。记得这家女主人长相漂亮,说话柔和。从窗户上望去,灯光微弱,女主人似正做着针线活,不敢惊动。
胡思乱想中,竟自睡着。
忽然,一个醉汉踉踉跄跄破门而入,杨留留在窗外被惊醒,睡意全无,食指沾点口水,轻轻戳破窗纸,一股酒气从窗纸洞里钻出,呛得他差点打个喷嚏。
贱人!贱人!死到哪里去了?水,水!我要喝水,给爷拿水来。
语气不但粗鲁,还透着股跋扈劲。
又喝成这样,你就不能少喝点?随着一声轻轻的叹息,杨留留听出女主人的话声中带着怯意。
少啰嗦,快给爷倒水喝。
一声脆响,是瓷器掉落地上碎了的声音,还有女主人的轻声惊呼。
这么热,你想烫死老子啊?
女主人沉默无声。
你还喝?女主人的声音。杨留留听出男的咂咂地又在喝酒。
贱人你给爷好好听着,好好伺候老子,不然,哼!你心里清楚。
……
半会无声。
贱人,怎么不说话?
我说啥?别老拿我亲夫的事吓唬我,他可就在这屋里,当时你也在场,是你先提出来要害死他,是你先动手,是你下狠手掐死他,你也脱不了干系。
女人的声音稍大了些,语气中也有了一丝力气
哼!臭女人,你敢吓唬老子,不用老子说,这村里人都知道老子到你家才多长时间,你那窝囊废男人死了两年多了,至前谁认识谁呀?老子到你家,是肖媒婆子三番两次骗我来的,老子够亏的了。你胡唚啥?谁给你证明当时我也在场?
杨留留在窗外听得一头雾水,竖起耳朵,生怕漏了一句。
你以为你胡搅蛮缠就有理了?就和那事脱了干系?就可任意欺负我?折磨我?就可骑在我头上拉屎撒尿?就不怕我告官?大不了……
大不了啥?大不了啥?
啪啪啪!男的给女的扇了几个耳根。杨留留几乎一个蹦子跳进门去,但还是忍住,缩到窗下,只把头探到窗根。滴溜溜的两只贼眼,一只紧帖窗纸洞,往里窥视。
女人已被打倒在地,低声轻泣,男的又在她身上踢了几脚,上了炕睡觉,不一会鼾声如雷。
女人在地上半会不起来,肩膀一抖一抖,哭声虽轻,但分明能听出深深的悲伤。杨留留惊讶她为何不挣扎撕扯,更不放声痛哭,正欲趁机溜走,女人却站了起来,趔趔趄趄,伏在桌面上,在昏暗的灯下,幽幽地哭诉声吸引住他。
要不是为了你,我能让你杀了我的亲夫么,你当时心狠手辣,把尸体分成几块,藏在炕里,两年多了,冬天不敢生火填炕,夏天不敢清理翻修,还不知他的尸体全腐烂了没有,屋里的苍蝇越来越多,每天往外驱赶这些成群的苍蝇就够我提心吊胆了,你就这样虐待我,真是个狼心狗肺没良心的东西,我爹当年说的一点不错,悔我被你迷了心窍!
女人一面自言自语,一面长叹短吁抽泣。
杨留留在窗外听得一清二楚,惊骇得大张着嘴,头顶阵阵发麻,随即心里暗喜,这趟小北村来的太值了,以后我再也不用干偷盗的勾当了。正欲溜出院门,却听得那妇人又自说自话,索性紧帖窗前,再次竖起耳朵,听个明白。
你的柔言软语呢?原来全是哄我的。比起我亲夫,你差远了,他知道疼我惜我,捧着我,宠着我,哪舍得打我骂我,连粗笨的活都不让我干。我舍了身子,舍了亲夫的命,活守了两年寡。重活干不了,轻活不挣钱,害得我给人家洗衣缝被。实指望跟你过个好日子,没想到换来的竟是你的虐待,你的打骂。你好吃懒做,不下地干活,五天里三天喝醉,喝醉了就折磨我,打骂我,耍你的威风,不把我当人看。村里人哪个不说你是个二流子货。我真是瞎了眼,肠子都悔青了,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跟你私通,跟你害了我的亲夫,把日子过成这样,你对得起我么?你的良心叫狗吃了么?……
杨留留不耐烦起来,觉得再听也没啥意思,无非是些婆婆妈妈的絮絮叨叨,转身溜出院门。
次日一早,杨留留在村街上大喊大叫,逢人就宣称,我弄清薛长河是怎么死的了,而且知道尸骨在哪,拿赏钱来。
小北村人越聚越多,有人认出他是小偷,但说不出来他的名号。众人不信,说见了尸体再给钱。
杨留留却说尸骨你们也不要急着见,我也不急着领赏钱,我去趟城里,有件事非办不可,办完事我再回来带你们去看尸骨,看完再给我赏钱。
众人虽心急,但赏钱没给他,跑了也无所谓,就放了他。
不到晌午,杨留留到了县里,来到衙门前,不敢进去,贼头贼脑,往里窥看,站岗的县警喝问他干什么?他咧嘴一笑,说求这位大哥行行好,你们黄警官何警官是我亲戚,我有话要捎给他们。
门岗骂他,哪里来的野小子?怎么两个都是你亲戚?究竟找谁?
那就何兴何警官吧!
杨留留只找何兴,不找黄火贵,是在平常打交道中,觉得何兴长得虽让人看着不舒服,但好说话些,不像黄火贵,老拉着个驴脸,阴晴不定,喜怒无常,让人琢磨不透,望而生畏。小偷毕竟是小偷,常干着亏心事,心里无法不发虚,见了警察先怯三分。
历来只有街门人找贼偷的茬,哪有小偷自己找上门来要挟警察的?杨留留心里清楚,要不是自己发现了薛长河是怎么死的和藏尸之地,哪敢跑到衙门前找警察讨要被他们勒索去的赃款?他内心笃定,信心满满,想象着那两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恶警察,听到有了薛长河尸体下落的消息后,吓得魂飞魄散的样子。他两个可是找到了一具尸体交了差的,小北村那个漂亮女人可是认了尸体埋了的,那个姓袁的冤大头可是伏了法的,而这一切,都会随着小北村那个漂亮女人家炕里的薛长河真尸出现被推翻,而推翻的后果,那必定是要多严重就有多严重,牵扯到几条人命,那两个恶警察不吓个半死才怪。
杨留留想着想着笑出声来,往县衙里张望,门口的县警好奇地问,呔!臭小子,傻笑啥呀?
杨留留得意地摆摆手,不搭理他们。
唉!他毕竟太年轻啊!要是先不找黄何二人讨要那点微不足道的赃款,直接告诉小北村人真相,事情可能是另外一种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