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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太爷
西北小县城新来了个县长,南方人。
先不烧新官上任的三把火,而是吩咐手下在老馆子摆上酒席,把当地的乡绅名辈们邀请来,交流认识一下。
新县长从手下人处了解到,本县若论文才,首推贝太爷。论钱财,王员外第一。
新县长叫人拟了个名单,分头送去了请柬。
为了表示自己的谦谦和对乡绅的尊重,新县长早早来到老馆子迎候。
比贝太爷年长几岁的王员外先到了,这让新县长为难。他喜文爱墨,主席本来是让贝太爷坐的,可王员外是当地首富,偏偏先到。坐在次席,自己于心不忍,恐他也不满。
犹豫一会后,还是把首富让到主席位上。
贝太爷赴宴,向来是磨磨唧唧,怎么着也得比别人迟上一刻。
他喜欢进门后一桌子人齐刷刷立起,向他拱手问好,他也揖让着坐到上席的那种感觉。
但这次他失算了。
虽然他不慌不忙,迈着八字步,进门后一桌子人跟以前那样齐刷刷站起,向他拱手问好,新县长更是离开坐席迎着他前走了几步,对他表示出的热情和尊敬让他心里透着舒服,但坐下来心里就不痛快了。
不痛快的感觉裹胸缠肺,慢慢变成了闷气。
王老不死的竟然坐在主席,见自己来也不谦让一下,你不就是有些臭钱嘛!牛逼啥?
这个新来的南方蛮子竟也不识好歹,让我坐在了次席,他竟然也坐在了次席。
王老不死的何德何能?竟敢坐有我贝太爷在场的主席,而且还大刺刺的稳坐在那,心安理得,好像他应该坐那位子。
大家有说有笑,贝太爷眉头紧锁,不言不语。
新县长暗暗地观察着贝太爷,心里明白了几分。
不就是宴席上的一个座位嘛,有那么计较吗?况且本县都在次席坐着,难道你比本县更有资格做那个位子?
新县长虽然对贝太爷有了看法,但不动声色。
菜上齐全,酒未过三巡,南方县长的开场白刚落地,贝太爷哈哈大笑三声。
众人惊诧,停杯齐问:为何狂笑?
贝太爷摇头晃脑:我为人的五官而笑。
众人不解:五官有何可笑?愿闻其详。
贝太爷捻着黄白胡须:人之五官,各司其职:眼看,眉保,鼻嗅,耳听,口说或吃。在相学上,分别被赋予一种官名,耳为采听官,眉为保寿官,眼为监察官,鼻为审辨官,口为出纳官。
众人听出点意思,皆附和而笑,竖指点赞,王员外更是白胡子飞扬乱颤,笑声最响。
新县长冷眼静看,觉得贝太爷话没吐完,必有下文。
果然,贝太爷停顿一会,吃几口菜,滋一口酒,又晃头摇脑:其实,这些都不值笑,我可笑的是人的额头。
众人茫然,齐盯着贝太爷,静等下文。
贝太爷又哈笑三声:人的额头在五官的最上面,占着最好的位置,却不起任何作用,简直就是一堆死肉。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们说,可笑不可笑。
众人跟着哈哈。有醒过腔来的,把目光投在王员外的脸上。
王员外哈哈了半截,转过弯儿来,一股火从脚底腾地窜到脸上,红的差点着了,几次想恼羞成怒,一想是新县长的宴席,硬生生把火按回了肚里。
南方来的新县长睥睨一眼贝太爷,到宴席结束,再没拿眼正视过他。
又一日,新县长和随从游览城区,体察当地的风土人情。至东门外,脚步钉在一户民院前不动,眼睛被院门上的牌匾粘住,嘴唇一动:这家姓王?
老爷你咋知道?随从暗惊。
是个皮匠?
是啊!老爷您刚来小县啊?
这门匾是新立的吧?他干皮匠有二十年了?
随从越惊:是去年立的,听说王皮花了好多银子。这王皮经营皮匠,算来应该有二十年了吧。不是,老爷,您从南方刚来小县,今天才出衙门,这院门前也是刚刚经过,您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新县长笑:是这块牌匾告诉我的,牌匾上写着呐!
随从才不信,揉一揉眼,到院门前抬头仔细看了又看,匾上就两个大字啊!哪有老爷说的那些字?
老爷,匾上就两个字啊!
那是两个什么字?
玻蘭啊!
这不就对了嘛!把这两个字拆开,不就是东门王皮二十年么!呵呵!
啊?随从望字琢磨了一会,还真是那么回事。
这匾谁题的?你知道吗?
好像是贝太爷题的。
对,就是他题的,匾上有他的落款。新县长摇头叹息,挪步往前。
南方来的新县长在大西北的这坐小县城待了三年,再没邀请过贝太爷。
2019.4.22.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