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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柳老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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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805/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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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世说.乡村夜话

        非虚构    


              新世说    乡村夜话

                     

                       孙志明



        去年端午节期间,我和一位在市文联工作的朋友,驱车从市区出发,到亥姆寺、金川峡、圣容寺、毛卜喇、北泉、南河滩、杏树庄、老人头水库、红庙墩、北海子等地转了一圈。沿途都是来过多次的地方。话题天南海北,无头无绪。朋友听我一路絮叨儿时的趣事,自然也想起他的童年,他的家乡。有了共同话题,俩人各自回忆起那个年代的一些往事。因在我的家乡转游,风土人情较熟,一路上自然是我讲的多,他听的也多。朋友毕竟是搞文学的,鼓励我把一些记忆碎片、乡村趣事写出来,以做纪念。

受到启发,跃跃欲试,动笔几次,搁笔几次。怎奈记忆的闸门一旦打开,当年的一些人和事,还有已故的父母亲,自己小时到现在亲历过的所见所闻,家乡的地方风俗,乡亲们的音容笑貌,在脑海里时常闪现,挥之不去。与其常想常思,不如听从朋友的建议,一写为快。时断时续,想到哪就写哪,计划写够一百小段。所写之事,在那个年代确发生过,事中人物,也确有其人,怕对号入座,改姓换名,即是如此,恐还有人与已对照,敬请宽谅。百段大事小情中,自己贯穿其中,对一些事物的见解,以及对一些人和事的还原叙述,恐遭人耻笑和辱骂,也敬请理解,必定是文字,自己并未恶意。

         那个年代所经历和发生过的一些鸡零狗碎之事,以及改革开放后至今的巨变,将会溶于历史的岩层,把它们写出来,就当是拾遗补漏吧,也算没辜负朋友的期望。


01 


        曹大爷在村里力大无穷,饭量惊人,老婆刚做好一家人的黄米干饭,喊叫儿女们进门吃饭的功夫,一锅饭已被他一人吃的一干二净。装满五斗豆子的毛口袋平放在地,他能用牙咬着拉起来,碾米的石碌,他能抱起来。在他壮年时,遇三年自然灾害,吃不饱肚,饿的皮包骨头,待后来生活好点,他却落下了永远吃不饱的毛病,力大无用。七十岁时有一天终于吃饱了,但往后的日子却不肯再吃一囗,直到咽气,全村无不为之叹息。


02 


        小时候,村里唯一的通信工具是妇女的喉咙,炊烟升起,牛羊归圈时,总可以听到村里妇女此起彼断的悠扬呼唤:”小万儿,吃饭来,”“六五子,快点回家吃饭来。”


03 


         因个矮且在五当山出家做过和尚,村里人都叫他矬和尚,破四旧后,和尚不能当了,被分配在饲养场,他视牛如亲,爱牛如命,相伴多年,相安无事。一日,在牛圈,牛忽然冲他当胸抵去,和尚立仆,抢救无效而亡。村里人把牛杀了,分而食之。

   

04 


        在我们村,有个不成文的规则,认为最缺德的五件事是:敲寡妇门,挖绝户坟,打瞎子,骂哑巴,往泉里撒尿。对于触犯了法律认为的犯罪,大家反而没有这么严厉。


05 


        每到八月十五,家家都在自家院里献上月饼、瓜果、点心拜月,总会有娃子们溜进溜出偷去,实在不想吃了方罢手,村里人见惯不惯,收拾残余时总会连笑带骂,娃子们里就有自家的。


06 


        忆苦思甜,鲁老汉被请到台上讲话。面对扩音器,他激动的满脸双手乱抖,说,要不是毛主席,我咋能在这喷雾器里讲话。大家笑过后,又说,要不是给地主当长工,顿顿有海碗大的白面馍馍,我连吃带偷,我的几个娃子们能活到今天,台下笑,台上骂,他被赶下台后又被扭上台,忆苦思甜也变成批斗他的会了。


07 


        有一首忆苦思甜的歌:“天上布满星,月儿亮晶晶,生产队里开大会,诉苦把冤伸。”其中有句歌词:“地主逼债好像那活阎王。”鲁老汉演唱的版本是:“地主的老婆好像那皇娘娘。”还挺形象的。


08 


        我念书念的痴迷了,到家里问题时把妈妈叫成老师,在课堂问题时把老师喊成妈妈,妈妈当不了老师,答不上问题,老师却把我当成了自家的娃,对我疼爱有加,常给我买铅笔、本子,慈祥的容貌至今难忘。


09 


        父亲会看病、针灸,深更半夜常被人叫起。李老汉白天从磨油坊顺了块黒油,傍晚抓了只喜鹊,烧烤后就着黑油吃了个满肚,口渴猛灌凉水,到天亮时人已不行了,家里人已给他穿戴好停放在门板上,在一片哭声中,父亲死马当活马医,给他前后满身扎针、推拿,终于把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后来四清运动,有人揭发父亲给人看病收点小钱,李老汉摁着父亲的脖子斗得最凶。


10 


        没书可看,整个童年快到少年没书可看,我苦苦寻找一切可读的东西:墙上的大字报,标语,单位门口的牌子,包括一本计划生育宣传册。


11 


        我二十岁时,经人介绍找了个对象,在她来我家时,我牵着她小手到河边、山脚、树林、湖湾草地溜达,被一群姑娘、嫂子大婶们笑话得翻了天,当做笑料好几年。从那时起,我发誓将来写文章,把她们写在文章里,鞭笞讽刺,现在,这个愿望终于实现了。


12 


        一夜大雨,天亮才停。郭老汉死了,只是死的蹊跷,他是在饲养场院里拴着的一头驴脖上吊死的,脖颈上一条麻绳勒出血,浑身是泥,其状惨不忍睹。县公安局来人调查侦探,久无结果,遂成悬案。直到包产到户分田产时,村里两家起了纠纷,互吵互掲,村里人才听出些端倪,有人举报,很快真相大白:当年郭老汉饿急,乘月黑雨急溜进饲养场偷拿马料,被饲养场曹大逮个正着,撕打中在其项上绕绳一圈,绳的另一头挽在院内栓着的驴脖上,回屋腄觉去了,心想让郭老汉淋雨受点罪,不承想一觉睡到天亮。可怜那郭老汉项上勒绳,欲喊不出,驴也惊慌,抬头转圈乱踢,不到半夜,一命休矣。大雨洗去了脚印等一切线索。曹大当年死不松口,只说自已睡死没听见任何动静,郭老汉家人及村民明知其不是自杀,自杀也不可能把自己吊在驴脖上,但苦无任何证据。亏那两家吵急眼,大家方知真相,只是此时曹大年高病危,无法受刑,村里人自是唏嘘不已。


13 


        小时候,村里晚上唯一灯火通明的屋子就是村里开会的那间,晚饭过后,村里人聚在那间有炕有办公桌的大屋,开会、学习、批判、争吵,用那时的方式打情骂俏,当然,临散时,第二天的生产安排也在这里安排。


14 

        冬季是捉奸的好季节。村主任爬到木头电线杆上接电,不料电线杆根部腐朽突然倒地,村主任的腿摔断后被安置在村办公室养伤,安排一个结婚不久的媳妇饲候,可没过多久,大嫂大婶们就风言风语。在一个漆黑的夜晚,小媳妇公爹公婆率儿及一干亲众,悄然摸到办公室门前,大喊一声,破门而入,没等炕上俩人醒过神来,一众人连被子带人,裹到另一床被里,扛到肩上,直奔大队部,哪管那俩人苦求哀叫。


15 


         常沙弥结婚了。常沙弥离婚了,很俊俏的媳妇。风传常沙弥跟自己的婶不清楚,媳妇眼里不揉沙,抱着儿子到娘家不回来,常家求村里青壮男人到其娘家争抢孩子,未遂。后法庭判决离婚,男孩归女方,女方约人连同公安、法警到常家执行财产分割,结果常家携村里人跟对方在常家院里大打出手,干警的帽子在人们的脚间乱踩乱踢,无奈对方撤走,过几天,来几辆警车,抓走了常家父子,后放出来无偿给公安局拉了一个月建楼用的砂石才算完。


16 


        每到冬至,天还没亮,每家的窝窝饭就做好了,大人唤起还在熟睡的孩子们,给村里每家送去一碗,不一会,别人家也送来一碗。听母亲说,冬至早上各家互送窝窝饭,是庆贺漫长的冬季至此会越来越短,也有互相交流村里谁家媳妇做饭的水平、勤快之意。


17 


        批斗会上,两个不识字的黄毛丫头够不着大个子地主的头,无法让其低头,其中一个跳起来双手勾住地主张大爷的脖子,张大爷的头越发昂起,女娃挂在他胸前,似孙女勾着爷爷脖子撒娇,地主张大爷连说,快下来,丫头,这样不像话。


18 


        班上一个同学造句,词是:“怒火万丈”,同学不甚解其意,造了一句“我们对伟大领袖毛主席怒火万丈”,引起骇然大波,同学被开除。其父母陪着地富反坏右挨了好多次批斗方罢。


19 


        有个同学的爷爷曾在县文化馆工作,家里藏有连环画书,同学上学时偷带来几本,大家羡慕之极,尽其好吃好玩之物送与,以换得一看,且寻个僻静之处,以免被他人窥看。后来有一同学回家连夜用白透纸乱涂乱画临摹了一本,尽管不成体统,却仍被大家争相传阅。


20 


        我们的村庄,依山傍水,草多水多树多,野柳鸡乱飞,小鸟欢叫,离县城很近。从小,我就有个愿望,到城里生活,现在,这个愿望早就实现了,而且全村人都实现了,只是,我们的村庄,慢慢地消失了。我们的村事,却还在延续。


 

21 


        村里来了拉练的部队,伙房安置在村委会的一间大屋里,每到开饭时,一些女人带着娃围拢在窗前窥望,满脸好奇、眼馋,一两天后,发现部队的饭每顿好像都有剩的,遂再围拢时有拿大碗的,有拿盆的,甚至锅,于是,剩饭没浪费,大嫂大婶们及娃们也顿顿吃了有油水的好饭,后来有些男人也参与其中,只是好景不长,部队训练完走后,村里人好长时间还沉浸在那段美好的氛围里,期盼能有下一次。


22  


        天快亮时,毕家院里传出一声沉闷的爆炸声,一会儿,声嘶力竭、鬼哭狼嚎的声音刺痛了村民的耳朵。大冬天的,东方亮的嗑睡最香。村民们纷纷拥进毕家,双眼被毕家的恐怖场面吸住无法挪开:毕家的炕洞里被人放进一包炸药,亏炸药的威力不是太大,炕上又是芨芨席子又是毡毯被褥,毕家一家老小无甚大碍,只是屋门往外冒着浓烟,空气中还弥漫着炕烟、硝烟,还掺杂着尿骚腥味,毕家人篷头垢面,龇牙咧嘴,脸色苍白,穿戴不全,翻着死鱼样的白眼,裹着被子,蜷缩在墙角筛糠,村民们也在东方微白的刺骨寒风里打着哆嗦,嗑着牙齿,目瞪口呆。等都醒过神来,天才发亮。快晌午时,来了县城的公安,测量、询问了一番走了。人们慢慢发现,毕家的五间正房己被震的地基下陷,墙上开缝,显然不能长住了,只是何人所干,却没人知晓。公安后来不断到村里带人去询问,甚至有一家父子三人被直接抓起来审问,这家大儿子在县公安局上班,配枪被收,虽其父在被抓时尿了一裤子,但终究也没问出什么。公安把父子三人送回村里,召集全村人宣布排除这家的嫌疑,也粉碎了村里纷纷扬扬的各种猜测和谣言。毕家爆炸案在后来有各种版本,有说为情的,缘于毕家夫妇个高脸俊,各自风流,有说为仇的,因毕六善于揭发,斗人积极,得罪人多,但那种版本都没得到验证,至今仍是一桩悬案。


23 


         马莲花蓝中带紫,紫中显白,根部略带甜味,可吃,花瓣呈三角长条型。把花瓣倒立,极像小鸟,又像小鸟的爪子,马莲还能编织各种花朵、虫鸟鱼兔,是孩子们最喜爱的花。在磨坊前的河沿上,其他小伙伴们都是面朝河坐在草丛上拔马莲,我却拽着马莲屁股朝河,马莲拔出来时,我也到了河里。河水因在磨坊前被拦住利用落差,很清很深,我在河里起伏扑腾,小伙伴们在岸上拍手欢笑,大家并没意识到危险,只是觉得好玩。父亲跟几个村民围坐在磨坊前的石磨盘上下棋,正聚精会神。我被漂到离磨坊的泄水槽很近了,大人们还是没发觉。泄水槽水流很急,下面就是磨坊的水轮,轮叶全是锋利的铁片,漂进泄水槽里,后果可想而知,但大人们对发生在身旁的这一幕浑然不觉,小伙伴们没有一个向大人告诉,眼看着我离槽口越来越近,他们先是发呆,后是齐声哭喊,但大人们仍无反应,一局棋胜负在即。就在我将要进入槽口时,一个路过的邻村人跳进河里,抓住我的双脚,将我从槽口里拽了出来。连呛带吓的我己昏迷,父亲抱着我满头大汗,语无伦次。后来母亲给我叫魂,用红布包着一小碗小米在我胸口及全身压惊。救我的那人后来成为了我的干爹。当然,父亲没少挨母亲的数落。


24  


         村里的地主,一米九的个头,长相英俊,年轻时不知迷死过多少女子。他虽不识字,却置田建宅,广进钱财。一大一小两个老婆所生子女都上过县城学堂,男俊女美,个个仪表堂堂。大婆在解放前被马家回回驮到马背上掳去,一个月后送回。地主另建院落,大婆领着两子一女分家另过,至到老死。小婆也生有两子一女。她深居简出,脸嫩唇白,明眸皓齿。在各种运动中,挨批斗的是丈夫,陪斗的是两个儿子,女儿已外嫁。小婆却不曾遭过批斗,但被村里有权势的男人惦记的不少。队长根正苗红,胆大包天,常在地主小婆一人在家时,从我家的猪圈翻墙而入,強行好事。后来地主小婆不知何故,先疯后瘫,话不会说,路不能走,不几年,磨难而死。


25 


            村里来了洋人,是苏联人,在我的同胞们陪同下,在村民们好奇的眼神下,指指点点,到处转游。几个月后,村周围开来大型机械,大批人马,机器轰鸣,热火朝天。一两年后,东水泉边的养鱼场,校场山根的糖厂,观河塔前的亚麻厂,观河塔下的发电厂,石嘴子后的面粉厂五大现代化工厂拔地而起,只是,有些工厂还没生产,却又停了下来,养殖场、面粉厂、糖厂、发电厂都荒废了,只余亚麻厂生产,后来也被秋天的一把大火烧了个一干二净。现在,政府又在拚命招商引资,建厂围地,曾经喧嚣一时的五大厂却被人们渐渐淡忘。


26 


         冬麦黄了,能收割了,村里磨坊下的水轮日夜飞转,村民们的青黄眼看就能接上了,磨坊里飘出的新麦香味刺激着人们清汤寡水的肠胃,孩子们更是睁大眼睛,时刻盯着磨坊门口,期盼着大人们早日分回来新麦白面,那黄澄澄的油饼,雪白的馍馍实在诱人。冬麦比秋麦早熟半个月,而这半个月恰是最难熬的日子,新麦面分到家,无不欢天喜地,不亚于过年。


27 


        㴝广寒娶来了个新媳妇,西河人氏。骁勇无比,从下了马车进入洞房,竟自吃喝困觉,不曾宽衣解带。十几天了,㴝广寒近不得身前,房事自是无法进行,后不争气的儿子求告父母帮忙,父压腿,母捆手,婚内强奸总算告成,但总不能天天求父母帮忙,当着他们的面强奸吧。三个月后,稍一看管松懈,新媳妇夺门而出,奔出院门,㴝家小子紧追其后,再其后是两个为老不尊的父母及若干大小,喊声骂声一片,那刚烈女子边跑边弯腰捡起一块砂石,飞手一扬,正中黎广寒面门,在村民们惊愕的注目中,在㴝家小子血流满面模糊不清的视线中,在黎家大小杀猪似的尖叫哭骂中,过门仅三个月的新媳妇昂首向西绝尘而去,再没在㴝家闪过影。可怜那新郎官在父母的帮助下只尽了一次丈夫的责任,后在很长一段时间讨不到媳妇,再后来总算娶来一女,但所生一女一子,子傻女呆,女嫁一残疾人,子至今随父母,己到中年,其状甚惨。冥冥之中,当年那烈性女子是有预感,还是看出端倪,不得而知。说来也怪,在农村,几乎每村甚至每个生产队,必有一家可怜之人。阴差阳错,我们村的可怜之人落在了黎家。


28  


        宗老大出事了,在高台县被抓判了三年,被送到天祝炭山岭改造。他的父亲是我们村远近闻名的中医,耳濡目染中,漫漫激起了他想学医的念头,他父亲不肯教导,想给小ㄦ子传授,但小儿子对看病扎针不感兴趣。宗老大只好偷学,空闲时抱着医书死背硬记,父亲给人把脉扎针,开方下药时他在旁边细心观察,认真记录,几年后觉的差不多了,置了套针灸设备,装几本《金匮要略》类的医书,出门闯荡去了。流荡到高台,遇一卧床多年的肺痨病人,扎针开药,大见起色,竟能拄棍下地行走了。宗老大却不知见好就收,收点钱物赶快挪地,寻思能彻底治愈,创造奇迹。在又一次对病人的胸部扎针时方法不当,针都来不及起出,造成了一桩过失杀人案。病人家里人本不想追究刑事责任,但有个条件,须得在他们的两个女儿中选其一,招赘上门,他坚不从,再加上当地赤脚医生攻讦不停,遂被判。终是父未授,学未精,自以为是,固执胆大,经验不到,其父当年不教他自有道理,父必知其子矣。


29


        张家有个姑娘,个高丰满。提亲说媒者无数,她看上的,家里人嫌这嫌那,主要嫌穷,家里人相中的,跟她不对眼,挑来选去,姑娘的青春没了,激情少了,热望冷了,不觉间三十岁了,终于心扉关了,眼波无光,话更少了,人多的地方不闪面了。出工干活时,不跟别人搭档,常独自一人,默默苦干。人们常看见她干着干着头抵在铁铣把上,一动不动,泪珠砸在地上,楚楚可怜。谁也不忍打搅她,大家心里明白,她人虽活着,心却死了。至今六十多了,仍健在。 


30


         为学大寨,开荒种地。荒从那儿开呢,只有山坡、河湾、草地。山坡是土山坡,开了也无水浇灌,至今荒着。可河湾、草地,茂密的河柳、沙棘不见了,野柳鸡、麻山鸡不见了,鸟不见了,花不见了,连河里的鱼也难觅其踪,可开出的地不是盐碱泛白,就是杂草疯长,村里人的口粮还是青黄不接。 有一年秋天,连下一个月雨,洪水来势汹涌。出门满眼黄水,村里河两边的田地全淹,大家忙着在水里抢捞收割后的麦捆,发现有鱼,鱼比麦香,捞鱼正欢,又漂来树木,树木盖房最缺,赶快弃鱼捞树,终经不住陆续漂来的麝、鹿、羊等动物,白天黑夜,捞了个痛快。洪水还没退,场上的麦垛冒开烟了,连续阴天雨水渗入麦垛,麦穗发热自燃,这可是全村人一年唯一的口粮,自是拚命拆散,拆散开雨却不停,麦穗长芽,那一年公粮无法交,村里人吃了大半年的芽麦面。


 

31


         村里拉上电了,村里人比过年还高兴,虽然家里墙黑破旧,但亮堂堂的,大家为告别煤油灯兴高采烈。有电了,电影随至。虽是纪录片或者样板戏,但大家看得津津有味。周边村里放映,年轻人总不嫌远,非去看不可。一盘胶片放完换片时,高杆上挂着的大灯泡就会亮起来,放映机前围着的必是些标致小伙,俊俏姑娘,因为此时露天场地大部分人都会盯着放映机和放映员,此时不露脸,何时再露。


32


        青黄不接时,半夜有人给我们家拉来了粮食,卸下即走,一切都是悄悄进行。母亲告诉我们,这是父亲一到冬季农闲时节到其它乡镇耕地较多的村庄说书、看病,不敢收费,人家打听到我们口粮不够,凑点粮食,偷偷送来,以示谢意。


33


         大队买来了辆大汽车,还是进口的,叫“不缺器”,因前面两个大灯雪亮,又叫“白眼狼”。全大队只有一个司机,是大队干部的亲戚,戴双白帆布手套,穿的整洁干净,让人煞是羡慕。有次倒车时,没看见车后的亲侄子,听到一声惨叫,在送医院的路上咽了气。司机一撅不振,发誓再不碰车。后来车也不见了,听说卖了。村里的路上又响起了大家熟悉的拖拉机声。 


34


         秋天收割大豆,地里有散落的豆粒。娃们放学后到地里争抢捡拾,炒熟后特香。但村里不让捡拾,派我们几个稍大点的看护,然后给记一分工分。娃娃们很多,我们顾东顾不了西,只好使劲扔土疙瘩阻挡,一个辈份比我大岁数比我小的女娃面部被我扔去的土疙瘩不幸击中,血泪满面。父母亲及村里人哪顾上管我,直奔县医院,从先回来的村里人那里,我隐约听到说女娃的一只眼恐怕要瞎,我害怕极了不敢回家,找一处不易找到的地方藏起来,满脑袋都是我该叫姑的那女娃的两只睫毛长长的大眼睛,努力想像着其中一只瞎了的情景,昏沉沉睡死过去,醒来时已半夜,耳中听到满村喊我的声音,尤其母亲的哭声,越发觉得事情的严重,不敢出来,终被找到。母亲搂住我说女娃的眼睛无碍,只是眼角的皮破了,清洗后已回到家。父亲没揍我,连责怪都没有,我心里方渐渐宽慰。


35


         八月十四,为过中秋节,村里几个壮汉在饲养场压着一头骆驼,欲宰杀掉分给大家改善生活,眼看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时,那畜牲奋力一挣,挣脱了壮汉们,翻身而起,瞪着血红的驼眼,满场子乱窜,左突右冲,恰有人推场门而进,遂被它夺门而出,奔向野外。壮汉们先是发呆,后是呐喊,追驼而去。追来追去,人越来越多,大家皆知若捉它不住,中秋节就无肉可吃,故个个发力,前堵后截,那驼无路可逃,慌不择路,竟一头扎进了地主的院门,门楣较矮,被疯驼背上的驼峰顺势拉倒,人们一拥而入,终于捉住了从鬼门关逃脱的疯驼,牵到饲养场,吸取教训,绑住四蹄,在骆驼的哀叫声中,不管不顾驼眼里的浊泪,庄重地完成了宰杀。


36


         石嘴山后的面粉厂是一栋三层楼房,楼顶装着高音喇叭,最高指示,革命歌曲,村里召集开会,分配任务都从那里传出。楼内没有机器,楼梯也被折除。开个批斗会什么的需在㴝家的用石头码起的院台上,搭根厚木板,从三楼的窗户中伸进,方可进入。里面很宽畅,人们坐在木地板上高呼口号,群情振奋。后来楼被折了,在楼的原地基上,盖起了仓库、办公室、钢磨房,皆为平房。人们创造性的在原来面粉厂的轮窝上盖起仓库,那大而圆的轮窝边沿跟地面同平,钢筋水泥,坚固不破,储藏粮食,再好不过,鼠类们掉进去,休想爬上来。面粉厂因是苏联人援建,这些废弃的轮窝也算是洋为村用吧。


37


        村北有座山头,山崖上不知何时何人凿刻了一个大大的“褔”字,村里人都叫它褔字山。金川河我们叫野河,从西而来,在此拐个急弯,形成了一个很深的潭,潭靠山的一面有颗枝繁叶茂的河柳,潭边草青树绿,潭里水清见鱼。夏天是我们学游泳的好地方。游泳我们叫“打澡儿”,潜水我们叫“伏水”,一个猛子扎进去,憋着气,看谁在水下伏的时间长,是我们小伙伴们常玩的游戏。有次常沙弥的裤带绳挽成了死扣,死活解不开,我们轮流牙咬嘴拽,无效,偏这小子又想拉屎,憋得面红眼白,满头臭汗,有个小伙伴急中生智,找来一块薄而尖的石头,从裤脚割破到裤腰,才算完事。常沙弥回到家自然少不了挨他妈妈的一顿暴揍。


38


        我背着满满一筐捡的牛马驴骡粪,坐在石嘴子前的一块大石上歇劲,对面断崖上一只山雀的鸣声引起了我的注意,它的爪下有个小洞,洞内隐约有小鸟的声音,终经不住小鸟那毛茸茸的可爱诱惑,垒起几块石头,爬到那洞囗,伸手进去,却是个空巢,没有丝毫小鸟的气息,正待骂那用叫声引诱我的老山雀,脚下的石头一动,我便滚到崖下的乱石丛中,昏过去了。醒来已在自家的炕上,母亲正用破棉花擦拭着我浑身的血迹,父亲和哥哥则在炕前怒目注视着我,心虚不敢说实话,编个谎说被一个不认识的城里人从崖上推下来的。父亲和哥手持镰刀斧子满河湾遍山上找那个城里人去了,那时的城里人和乡里人的区别还是很大的。他们是为我报仇去了。爹,哥,你们辛苦了。至天黑,自然是没找到那个不存在的城里人,父子俩也只得作罢。后来,父亲和哥知道了我受伤的真相,却没责骂我。


39


         郑二有个相好,趁其夫不在家,溜去温存,不料这次其夫是假装出门。邀几个民兵持枪捉奸。推开屋门,炕上却只有自己的媳妇,不见郑二,但郑二的衣裤却在炕上。屋里屋外,院内院外搜寻了一遍,无果,料想那郑二趁黑夜早溜了,滳水成冰的冬天也不怕冻死。懊恼的丈夫陪着笑脸让烟敬茶,顾不上被窝里发抖的女人,送民兵出院门时,民兵其一说窖里没搜,大家急忙掀开窖盖,手电筒一照,窖底一个芨芨编织的圆形筛子在嗦嗦晃动,众人发一声喊,筛子从郑二的头顶掉落,精赤着身子,虽然颤抖却浑身冒汗。自然被民兵们押到大队部审问去了。自此,郑二被划为流氓坏分子一类,抬头无望。此事传到四乡八邻,我们村得个美绰号叫“出汗大队”。


40


         村里连续发生了两起爆炸,其一是大队书记的宝贝儿子在空酒瓶里装满炸药,放进雷管,坐在河边,把瓶子夹在两腿间,低头点燃引线,河风呜呜。第一次己经点着了,这小子却浑然无觉,继续再点,一声巨响,连肠子都挂在树上了,其壮惨烈之极。其实他准备要投炸药炸鱼的那段河里根本无鱼,他不知中了啥邪,眼中看到满河是鱼。另一起是宗家的儿子,嫌自己的父母窝囊,生活艰难,前途无望,不想留恋尘世,在自身绑了炸药,跑到东大砂沟里的黑石梁上,自炸身亡。看着中年丧子的两对父母,村民们叹息不止。


41


         村里有匹老骡,据说曾是军骡,塌陷下去的屁股上有个印记。不能宰杀,不能使唤,闲养着,等它老死。这畜牲仗着立过军功,悠闲自得,被拚命使唤的众牛马驴驼们对它即羡慕又恨,但没办法啊,谁让你们生不逢时。老骡虽自在,却只能吃草,不给饲料,这傢伙咽不下这口气,竟自想办法,饲养场不给料吃,我到各家去吃,不随众牲口去河湾啃草,却整天游荡在村里,瞅准谁家的院门未闭,撞荡进去,鸡盆猪槽,有啥吃啥,房门若开,照进不误,你若打它,不踢即咬,一幅泼皮无赖相,村民奈何它不得。我家刚蒸好的油卷子准备过年,母亲盛在门后的一口大缸里,被那畜牲头在屋,屁股在外,吃了个痛快。母亲和我们被它堵在屋里,出门不得,喊人无应,只能干叫唤,男人们都出工去了,无人来把它赶走,只得任它吃得再无法吃时方离开。村里妇女儿童老人对它恨之入骨,盼其早死。只要一听到那畜牲不紧不慢、踢踢塌塌的蹄音,无不赶紧顶门锁户。后来这老牲口寻摸到磨坊,磨坊里的人给它点尘面,至到老死。


42


         过年是我们小伙伴们最高兴的时候,穿新衣,吃好饭自是必不可少的。一家子年底扣除各种费用、借款,能余个几十元或者十几元即可过个好年,孩子们能被大人赏个块儿八角,更是做梦都能笑醒。若有两块钱,可看十二场电影还余两角,买些小炮仗什么的足够。年三十熬夜,最先睡着的必是累了一年的大人。初一给父母拜年时须跪着。走亲戚得几个压岁钱,能兴奋的上了天。乐极生悲,村里的库房不知何故着了火,火光冲天,着实吓。,待扑灭后,房子、房子里的全村耕地的种子,牲口们的饲料,一些农具、农药、化肥等化为乌有,村民们看着冒着死烟的库房残墙断垣,欲哭无泪。年过完就要马上春种,整个村子的种子颗粒无存,人们好像己闻到了挨饿的气息。幸亏那时是人民公社,集体的力量无穷,上级部门抓紧安排,调配来种子、饲料,再加上村民们在领导的带领下,自力更生,大干苦干加巧干,终于度过了那个难忘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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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村里发动所有能发动的力量,在校场山前、城隍庙东侧的冰草滩上,用老县城城墙的厚土,车载人推,在冰草为主的杂草滩上铺出一百多亩地,挖沟开渠,引来大坝渠里的水,浇透犁沟,撒播种子,直等秋天丰收。几年过去了,这些新地只长草不长苗,在疯长的杂草丛中夹着一些瘦小的麦苗,且鼠患成灾,三步一洞,五步一穴,浇水时不断有田埂坍塌,不易堵。,有一年隆冬,东一处西一处的田埂豁口,让村里的壮劳力们手忙脚乱,疲于奔命。我三叔脱下翻毛羊皮大袄,堵到断口,仍不奏效,只好跳进水里,在众人的齐心协力下,你一锨泥巴他一锨土,总算堵住。事后,三叔光荣入党,且任了几期村贫忇委员,三婶也荣任村妇女主任,常到公社开会。后来,也有人效仿三叔,但因不是带头,且目的不纯,即没入党,也无一官半职,顶多算积极分子,表扬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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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村子周围山青水秀,能吃的东西很多。山上有沙葱、野韮,羊胡子、苦茶、发菜、野构杞、地骨皮,黄狗蛋可烧熟吃,吃多了会中毒。河边有艾、羊蹄花、麻缨子、猪耳朵、酸溜溜、酸胖草、马莲花、树菇、草菇、曲曲菜,草湖滩里有角麻、车前子、薄荷、灯盏花、野苜蓿、野回香、蒲公英、打碗碗花、牵牛花…,树上有沙枣、杏子、梨子、榆圈串。河里有面鱼(草鱼)、野鸭、狗鱼,鲫鱼,可吃的水族类不多。狗鱼有须,眼睛狞狰,鱼皮跟狸猫一样,面目可憎。人们再馋再饿也不吃它。青蛙更不可吃,村里人毕竟不是南方人,啥也敢吃。地上跑的有野兔、嗄哒鸡,可吃的走兽不多。天上飞的有鸽子、柳鸡、麻雀、山雀、云雀、金赤子、灰驴粪蛋、石腊嘴、筝筝鸟、节节高、长腿鹚、布谷鸟、啄木鸟等各种飞禽,饿极了喜鹊、红嘴老鸦都吃。这些生灵们在饥荒年尽管被人们吃尽杀绝,但终没绝,自然环境适宜它们繁衍生息。学大寨开荒垦地,大量河湾、河道、草滩、荒坡、湿地被开垦,许多鸟类、动物、植物绝迹,一些小时吃过的东西不见踪影。世事无常,风变篷转,自然界地貌也跟着变幻。现在,早年被开垦的草地、湖滩、河道、河湾、山坡被铁栅栏围起,称“湿地公园”,只是野草疯长,树木遮天,一些植物,一些花,一些鸟,河里的鱼,地上的小动物却再也难见其踪,儿时的河、河湾、草地、湖滩、山坡、柳树、沙红柳、老榆树、老村庄,只能在梦里寻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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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村里一头油黑发亮、膘肥体壮的驴莫明奇妙的死了,天上的龙,地上的驴,村里人明知驴死的不明不白,但过惯了清汤寡水,实在无法抵挡驴肉的美味,欲分而食之,父亲苦劝无果,结果造成了轰动全县的食物中毒事件,每家都有人直挺挺躺在炕上,上吐下泻,县医院的人忙不过来,地区医院派人支援。所幸都抢救过来,无人死亡。全村只有两家幸免,一家是我家的邻居,村里的地主,不给分,一家即是我家,懂医的父亲分给不要,更不许我们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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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村里曹家的娃不见了,眼看天已黑透,遍寻不着,扯着哭声乱喊,村里的大人们自发寻找,河滩河湾,柳树丛下,山坡山沟,不放过每一处可疑之地。恰是春天,猫们发青的叫声吸引着人们在村里村外来回翻腾,至半夜终无果而返,陆续聚到曹家的厢房,吵嚷安慰,曹家的厢房显然挤不下满村的大人小孩,开了扣着钌吊的大屋,娃却熟睡在炕上,在众人的纷嚷中,大家终于弄明白,曹家晚饭后去串门时扣上了大屋门,扣门时没发现娃在屋里,娃也没吭声,待回来后院里厢房不见娃,喊几声无应,越喊越急,竟忘了到各屋瞅一眼,喊声中渐有哭音时满村的人已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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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村里有了中学,我们从亚麻厂大院的小学荣升到新建的中学。中学建在公园旁的校场山坡上,开山劈石,极不容易。四栋没粉刷没吊天花板的人字型教室,不伦不类的掺和在古树参天,泉水流溢,庙堂亭阁之间,没有围墙,没有操场,对面是沙枣林园。其他村的学生住宿和老师办公室,在山下的原乡卫生院,老师上课须拾级而上才能到半山坡的教室,每个老师进教室时都气喘嘘嘘,面红腿软。开学了,大家报名后到教室都傻眼了,每间教室里都有没移走的山石,有的快到屋脊。上课坐在这些山石上,下课老师带领我们学生移山,一个学期后,一点一点,积少成多,移山成功,来了课桌凳子。尽管学习的时间少,参加劳动、批判活动的时间多,我们还是欢乐的度过了二年,县城南关新修的高中等着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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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宗家人一夜之间消失了。听说新疆好混,拖家带口,一路向西。千辛万苦,火里蒸过,冰里冻过,沙尘里埋过,风暴里哭过,越往西越荒凉,好不容易到了玉门关,宗家长辈萌生退意,一家老小乞讨而回,惟老四不肯回心,继续向西出关而去。后流落到阿克苏,被建设生产兵团收留,后来娶一分配来的上海学生,生三女一子,也算是求得正果。再后来上海学生被召回原籍,宗四及孩子们也陆续随去,过年时宗四偶回村里探亲,言语间总有寄人篱下、漂浮一生之感。


49


        社员们疯了,争当积极分子,拼命入党入团。白天没干完的活,第二天接着干即可,可有人半夜起来偷着干,且没工分可记。张三干了,李四也去干,夜战的人越来越多,惟恐落后,结果谁也不是积极分子,村头头们捂嘴偷乐。就有人到后半夜,把独轮手推车扛到肩上,不弄出一点动静,悄悄溜到村外,直到天亮,大家上工看到这人干了一夜,谁也没他积极,积极分子就这样产生了,但好景不长,大家想法相同,这样的人不断涌现,直到无人稀罕。村领导往上汇报时,常说形势一片大好。


50


        村里的老人直摇头,实在想不通,我父亲一天学没上,却考上了大学。父亲是极聪明那类人,他参军后立志要到朝鲜参战,但却被分配到临洮,当了三年炮兵。部队上扫盲,父亲努力学习,悟性很高,积累了点文化。复员后被安置在供销社站柜台。后遇一从南方逃荒而来的老先生,此人当过账房先生,精数学,会看疑难杂症,善针灸,父亲拜他为师,留其食宿,勤学苦练,得其真传。后来张掖师专招生,父亲抱着一试的态度,参加考试,结果被录取。毕业后恰逢河西堡筹建电厂,遂被分配到财务科任会计,才华得以初露。再后来遇三自一包,奶奶领着母亲抱着乡长的腿,哭求让父亲回来种地,已是两个孩子的父亲无奈退职回家,锦绣前程自此断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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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邵特强任过多年队长,每天能抽两包双羊牌或者经济牌纸烟。他家院子在全村最高的一个小山包上,每天晚饭后村民们总能看见他蹲在院门前,一会明一会灭的烟头像一匹孤独的狼眼,藐视着全村的子民。他育有一女一子,招赘了个西河后生。因固守孩子不能生在娘家的习俗,遂去西河男方家生产,在接生婆不懂科学近乎野蛮的帮助下,失血过多,母子双忘。上门女婿自然再不上门。住在县城附近的邵队长愚昧地排除了让女儿到医院生娃的提议,酿成悲剧。几年后,儿子跟几个小伙伴到为备战备荒,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而挖的地道里玩耍,小伙伴都进去了,他胆小不敢进,在地道口探头探脑,被塌落下来的黄土埋没,待小伙伴们用手挖出来再跑去告诉邵特强,还没到县城就咽了气。中年痛失子女的邵队长满头白发,常从傍晚坐在院门前抽烟到半夜,那星光下的影子极像一匹失去幼狼的老狼。


52


         我们村的绰号又变了。在大队的砖ㄏ,一对年轻男女在休息时,躲到尚未烧制的砖坯墙下,忘情的接吻,有人溜到近前,大喝一声,随着惨叫声,女的满嘴流血,舌头破了,去了医院。远乡近邻知道后,送给我们村一个“咬舌头大队”的光荣绰号。但此号仅保留了半年,又被一个更离奇的绰号替代了。一女青年不知咋弄的,一个十五瓦的灯泡碎在了下体里,县医院的大夫为此睁大眼睛,仔细寻找,彻底清洗,精心缝补,才算让这个姑娘的下体不再流血。消息像展翅的蝴蝶一样,随风飞舞,蝴蝶翅膀扇起的风,为我们村吹来了“灯泡子”大队的神圣雅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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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被城里一个人偷接到家,给他老父看病。回来时谢给了父亲二块钱。第二天,母亲让我拿着这两块钱到城里割肉。割了两斤肉,还剩四角,母亲曾答应说归我,高兴啊!提着肉去买梨儿,买小人书,买冰棍,买把把糖,四角钱花光了,心满意足了,该回家了,母亲还等着肉包饺子呢,可肉呢?真是高兴没好事,赶紧跑到前面去过的地方,那有肉呀,肉可能早被别人炒熟了。悄悄溜进家,实话实说吧,父亲母亲只骂没动手,哥哥却认真而且相当有耐心地揍了我一顿,我理解他,他干活出力,比我馋。


54


         东大砂沟里开进了一拨人,搭盖帐篷,竖起井架,车来车往。村民们好奇的纷纷近前打探,原来是地质探矿,说是山沟里地下有镍矿。村民们不知镍为何物,但地质队伙房的采购人员隔三差五到村里收购鸡鸭鱼蛋,为村民们提供了方便。从鸡屁眼里抠出来的蛋,村民们舍不得吃,进城卖就像做贼似的,生怕不小心被公家人抓住当资本主义尾巴割掉。但很快,这些地质队员们就让村民们失望,河里的鱼被他们连捉带炸没了,村里的狗被他们偷吃尽了,连青蛙、狗鱼也不放过,草地树丛的野兔、柳鸡、嗄哒鸡更是鸡飞兔急,甚至山上的青羊、黄羊都不敢下山饮水,搅得村里鸡飞狗跳,怨声沸腾。后来,这些什么都吃的人撤走后,砂沟里留下了几十处深浅不一的枯井,成为野鸽子们栖息的理想洞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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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书记的儿子炸鱼炸飞了自己。女儿生三胎躲在娘家,被计生队的人堵住门口,情急之中跳进猪圈,欲翻墙而逃,被一拥而上的计生队员按在墙上,奋力挣扎中,流产针还没打,血己经从脚踝流出,众人手足无措,在送医院的路上,母子殁命。云书记老俩口差点疯了,心如死灰,辞去书记,苦撑时光,一撅不振。


56


         村里的耕地施用化肥过度,土壤板结,村委会号召村民们广积农家肥,炕洞里的草木灰,人畜粪便,数量有限。遂创造性的提出一个口号:“赶羊粪下山”。凡劳力,不论男女,上山捡羊粪。满山遍野,人们提着化肥袋,捡拾羊粪蛋,成绩非凡,饲养场门前的场上,黑豆一样的羊粪堆成小山。从羊粪堆上,大家憧憬来年绿油油的麦浪起伏,丰收在望。


57


         陆四嗜狗肉如命,凡被他盯上的狗,扔给一个刚烧透的萝卜,狗张口就咬,滚烫的萝卜䊀住狗牙,呜咽伏地,无法狂叫,被他牵去,上吊剥皮,浸在冰茬河里一夜,烹饪而食。陆四吃狗太多,内脏火盛,两眼红中带绿,狗们见他,绕远逃避,若逃避不及,匍伏在地,呜咽哀鸣,任他处置。有年秋季,陆四邀几个吃狗党到十里外的一个果园偷果,月黑风高,翻墙而入,不料被几只护园恶犬扑翻在地,疯咬狂撕,人狗混战中陆四的一只脚筋被咬断,自此,陆四的一只腿长,一只腿短,风光不再,陆瘸子的尊号伴了他一生。


58


        秋高气爽,村民们正在碾场。亚麻厂马虎司机把解放牌卡车停在成品仓库,点一支烟,打开油箱盖查看,腾的一声,窜出火苗。手忙脚乱,紧扑慢扑,整个车已是火球,满库蔓延,凶猛异常。冲出仓库,扑向麻垛。诺大一个亚麻厂,浓烟滚滚,陷于一片火海,几里外热浪灼面。消防扑不灭,解放军来了扑不灭,县城各机关单位及附近村民参加,仍扑不灭。那火整整烧了七天七夜,直到把所有机房、库房、厂房、办公室、麻垛、成品垛,烧个干干净净,方才自灭。至此,我们村周围当年由苏联人援建的五大厂(亚麻厂是存留时间最长且惟一生产的厂)全部消失。


59


        中苏断交,时刻准备打仗。县里来了通知,发动群众自造土制武器。别的不会,地雷能造。每家院里,石头成堆。人人皆石匠,个个造炸弹,各领任务,凿刻不断。石头先被凿刻打圆,中间凿以圆洞,酷似姜窝即可。上面不断来人收取。后来无人来收,那些准备把苏修炸得粉身碎骨的石雷半成品,被村民建房时垫入地基,沉埋地下。


60


         大个子地主小婆所生长子,长相清秀,心灵手巧,天赋极高。他曾先于他母亲瘫软,除非开全公社或者全县批斗大会,村里派个社员用架子车拉着他到大会现场,蜷缩在他父亲脚边陪斗,其它时间很少出门,更不参加劳动。身瘫心不瘫,绘画、练字、剪纸、扎花、读书、学习,勤奋不断。改革开放后,他的病也好了,他开花圈铺,描画寿房,承做酒席,出租婚丧用品,承接土木工程,是村里最先富起来的人。贫下中农解放前后没机会读书,各种运动不断,认清形势,紧跟时代步伐是主要任务和生存之道。政策一变,自由单干,既无文化,又无资金,发家致富的经验更无从谈起。对先富起来的地主一家,村民除了钦佩,就是羡慕。还在地主长子瘫病没好之前,村里吕家大女儿就慧眼识人,缠上了他,对他关爱有加,吕家坚决反对,以死相逼,那有贫农女儿下嫁地主瘫崽之理?但吕女坚心如铁,誓死要嫁,最终闹得父女互不相认,反目成仇。地主家没花一分钱,家里多了个贫农儿媳,让这个命运多忤的家庭增添了不少活力。后来的实事证明,吕家女儿当年的选择是多么正确。


61


         父亲得高人传授,算盘打得又快又准,每到年底,被抽调到外村外乡甚至外县搞财务决算。冬季夜长,父亲无师自通学会了说书、弹弦、拉二胡、吹笛子、唱小调,还学会了石匠活儿,加上他会看病、针灸,才华得以充分体现。父亲到哪,哪就有欢乐,是最受欢迎的人。远乡近邻,名望很高。有时,父亲会邀几个各有所长的朋友到家,就着土豆,划拳喝酒,喝至酣处,二胡、弦子、梆子、小鼓响起,五音不全的民间小曲充盈满屋,响彻村里,引得村民们纷纷拥进我家,戏笑聆听,喧闹至半夜,方尽兴而罢。而父亲的那把闪光发亮的十五位大算盘,被我在边框钉上钉子,拴上绳子,放在冰面上,我盘腿坐在算盘上,小伙伴一拉,比滑冰车窜得快,很快就散了架。


62


         村子在东山、北山、校场山之间的三角地带。北山有狼、青羊、黄羊、狐狸,东山较平坦,野兔出没。李家老太太觉得炕越来越凉,睡不到天亮,披衣下炕,到炕㓊口准备添些柴草粪沫,炕洞口却露着一截灰狗尾巴,用木锨一捣,尾巴却越往里去。趴在炕洞口往里一瞅,两只如豆的绿眼闪着凶光,伴随着低沉的咆哮声。老太太颤着身子,带着哭腔,叫醒一家人,围在炕洞口,你看一眼他瞄一下,连唬带吓,恩威并施,狗却不出洞口,李老汉让家人使劲往洞里塞柴草,点着,挪来一扇废门,用破麻袋蒙上,堵在洞口,再用院子里凡能用上的破手推车,破锅,破桶等破家当顶住破门扇,静观其变。炕洞里先是浓烟从缝隙里往外直冒,后是火舌窜红,那东西先是哀嘶呜嚎,后是抵顶门板,慢慢地无了声息,院子里弥漫着焦毛糊肉的刺鼻气味。折腾一番,天已大亮,听见动静的村民越来越多。木锨把上钉个铁勾,将那死物从炕洞深处勾出,有人却说不是狗,是狼,李家人一听,倒吸一口凉气,惊出一身冷汗,暗自后怕。


63


         又是一个丰收年,可按照政策分给村民的粮食,还是不够吃。大部分都被国家统购统销了,村头们大胆稍作变更,把斗改为筐,筐是芨芨编的,较软,体积也较斗大,给村民们分粮时不称斤,按筺分,每户所分粮食自然多了不少,当然,全体村民必须严守秘密,一旦泄露,村头们的麻烦可就大了。肚子吃饱,干活自然有力,积极性也高,只要风调雨顺,第二年又将是丰收年。


64


         从祁连山东头坝出口,有一条石砌大渠,经过娘娘桥,向北流向金川峡水库。南高北低,水流湍急,多年来不知有多少人命丧此渠,有不小心掉进的,也有想不开跳进的,凡进入此渠者,能活着出来的微乎其微,在渠里可能还活着,冲入渠尾的落差断台,半天只见白浪翻滚,水声轰鸣,待再见落水者时,己在下游漫滩水浅之处,命早休矣。村里章小青就是不小心掉进去被夺走他十六岁的生命的。


65


         倪家大小子的舅舅给他介绍了一门亲事。双方见面时,西乡女方家尚未通电,油灯下,姑娘的头巾遮掩起半边脸,他没看清将要给自己当媳妇的女娃的模样。订婚时,虽是白天,但女娃害羞,低头不语,倪家大小子偷换几个角度,还是没能看清对象的真面目。墙上的相框里仔细寻找,偏无其芳影。婚订后,到八月十五给女方送月饼,方得以见其真容。倪家大小子的妈妈右眼是个白㾑瘩,女孩的右眼特别大,毛茸茸的,左眼却特别小,不使劲挣好像睁不开。遂以痛失彩礼为代价退了婚,其舅也没少挨怨言。


66


         村小学缺两名老师,村头们的孩子大的不识字,小的太小。貌似公平的来了一场考试,全村五十多人参加考试,结果出来后,第一名无人代替,当了老师,第十三名是个女孩,代替了第二名,当了老师。第一名现已快要退休,那个女孩只教了一年书,水平实在不行,早被辞退。第二名从那时起就发誓,这辈子绝不当老师,而且,这个愿望早就实现了。


67


        秋天雨多,山上的沙葱长起来了,进山采沙葱的村里人都回来了,独不见王老汉,家里人等到天黑仍无踪,全村能走路的男人都进山,拖长音调的喊声此起彼伏,在山里回荡。至半夜,王老汉背着沙葱袋悄悄的进了屋,在众人面前,他交代说走错了出山的方向,摸到了圣容寺,在附近村里讨口饭时遇到个到山丹拉水泥的拖拉机,到村这面的进山口下来,又慌又累又饿,磨蹭到家着实不易。幸亏是我们村,这要搁到城市,有谁给你满山遍野摸黒找呢。


68


        朱秀秀爱死了张七,可家里人嫌张七家弟兄太多,生活艰难,前面的几个光棍尚没成亲,后面还有个张八也已成人。苦求无果,秀秀跳河殉情,在快到金川东的河滩里,人们围看着她鼓起的身子,苍白的脸,不知是为她钦佩,还是为她惋惜,也没有人为她的头上插一杂花,凄凄惨惨、悲悲慽慽的气氛中,哭声被流淌不息的河水淹没。


69


        李家三小子当兵了,大队安排人带着我们村小学的娃娃们,敲锣打鼓到他家送通知、戴红花,一人参军,全家光荣,在他快要去部队时,村里人每家都做点好吃的,请他来吃一顿,以示三年之别的乡情之意。


70


         村里来了知青,说话好听,还会唱歌,穿戴干净,还有书看,我们羡慕极了,特别想有一顶他们戴的军帽,这个愿望不难实现,后来我们终于有了一顶,大家轮着戴,得意极了。再后来知青走了,再再后来我们也懂事了,才知道当年他们心里其实很苦。


 

71


          村里的知青有知识,知识不能白白浪费。村里通过上级,上级再通过上级,引进了澳大利亚细毛绵羊。那羊漂洋过海,坐飞机,乘火车,来到我们村。几个知青精心饲养,耐心调配,终于改良了村里的羊种,繁殖出了中西合壁,土洋结合的品种。可知青再有知识,也没能改进澳洲绵羊骨软体弱的缺陷,上山无劲,不善奔跑,不能放养,只能圈养。不出两年,风光不再,消失殆尽,山上的羊群,依然是土生土长的本地羊种。


72


          祁连山坡前有一沟,叫南坝。全公社抽调精壮人马,扩沟砌渠。沿渠会战,分段包干。那村先干完那村先回家。广播里唱着我爱北京天安门,工地上热火朝天人喊马又嘶。我和几个己成少年的伙伴利用暑假,随村里的主力也到工地效力。两挂马车的骡马在使唤它们的主人吃饭休息时,就由我们每人牵一匹到田埂上吃青草。它们为学大寨,兴修水利出力流汗时,我们在田径上割青草,为他们准备夜宵。郜得仁在草丛中发现了沙葱,采一捆带回来殷勤地献给绰号叫“生气筒”的做饭大姐。饥肠辘辘、战天斗地的壮劳力们一进伙房就嚷嚷说有一股臭味,“生气筒”咬牙切齿回敬说是你们臭男人才臭。饭吃起来更臭,而且众口一词,“生气筒”哭喊这顿气想不生都难。最后真相却是那束沙葱,经大人们仔细辩认,酷似沙葱的那草叫臭扁草,沙葱圆型味清香,而被我们当沙葱采来的臭扁草是扁的,遇热奇臭,自然臭了一锅面条饭。“生气筒”耿耿于怀,跟我们生了好几天的气。


73


         全公社广播体操大赛在公社大院里举行。白衬衣,蓝裤子,白色回力牌球鞋,衬衣束在裤腰里,映衬着鲜艳的红领巾。排成方队,变换阵型,整齐利落,飒爽英姿。我们村竟夺得第一,这是我们村学生们第一次为村争光,为学校争光。发给我们每人两颗糖,一颗一直甜到家里,一颗献给母亲,也算对得起母亲从鸡屁眼里抠出鸡蛋换成钱,扯布为我缝作的衬衣裤子和买的新球鞋。


74


         盛夏,北山草硬,田野麦浪起伏,村里的羊群无处放牧,各村派人车载驴驮帐篷行李,生活家当,赶着羊群,向祁连山迁徙。寻一处背风向阳,前有水后靠山的缓坡,安营扎寨,夏季南山牧羊正式开始。有一村一营地的,也有几村联合起来的营地,每村二三人,几百只羊,混合在一起,选一个总羊头领。帐篷搭成四合院,羊群满山遍野,浩浩荡荡,颇为壮观。吃过早饭,驱动羊群,鞭响羊嘶人喊,几道岭,数片洼,多条沟皆是联合羊群。放羊人在山头吆喝,此起彼伏,相互照应。那些单村单牧的小羊群,躲的远远的,唯恐被联合羊群包了饺子,百来只羊混杂在千多只羊群中,要一个不剩的全挑出来实在不易。羊群无论大小,白天必须有人在帐篷留守,扫羊粪,喂狗,做饭。若有寻找失落羊只的放羊人路过,留守人须挡狗开门迎客,捧上热饭凉茶,热情接待,这是山里牧羊人的规则,谁都得遵守。大约一个半月后,山外村庄会派人进山跟羊头儿联系,希望羊群出山在他们村里驻扎几天,白天在南山坡上放牧,夜晚在他们村里的羊圈过夜,给放羊人管吃管住,且顿顿好吃好喝,恭恭敬敬,为的是让羊粪留在圈里,以备来年春耕当肥料使用。那几天,放羊人兴高采烈,白天在蓝天白云下,望着北方,引亢高歌,羊群也像白云似的在广袤的山坡上飘移。夜晚吃肉喝酒,跟村里的小媳妇大姑娘打情骂俏,快乐之极。好景时短,七八天后,羊群吃够了咸草,进入白云深处的苍翠南山。南山草肥水美,但草甜质软,羊儿不易久吃。再一个半月后,村里秋收开始,田野麦浪渐无,放羊人各自挑出自家的羊,分散开来,出山回村,羊儿在麦茬地里抢吃遗漏的麦穗,只只膘肥体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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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面来了通知,村里人须到县城电影院给毛主席开追悼会,学校也不例外,老师说到时候必须要哭。在庄严肃穆的音乐与气氛中,女生的哭声真切,男生有抽啜的,干嚎的,有捂嘴窃笑的,拿眼偷看的。女班主任急了,催促几遍,女生哭得越惨,男生却动静不大,无奈之下,班主任把脸搭在一个男生的肩上,放声痛哭,鼻涕眼泪流了男生一肩,引得整个电影院里哭声恸天,惨绝人寰。散会后大家排队缓慢往出口移动,前面传来话说出口有人检查每个人的眼睛,是否哭过,哭红,哭肿,女生们达标无疑,男生们一听慌了,急忙用唾沫使劲揉眼,揉到门前,检查的人感动了,差点咧嘴又哭,这些男娃出门时竟然还在哭,而且双眼比女生们的还红还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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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面又来了通知,全县人民要集中在县体育场参加庆祝粉碎“四人帮”的大会。体育场人山人海,红旗飘飘,万头攒动,锣鼓喧天。散场时,各单位,各机关,各学校,各公社,各村有序出场,出到半场,幸亏是半场,广播里高声喊叫速度太慢,要人们加快脚步,人们开始有点急,接着有点慌,最后有点乱,有序变无序,争先恐后,你推我搡,跌跌撞撞,哭爹喊娘,逃命似的挤出大门。体育场里满地被踩扁了的鞋袜帽子头巾眼镜,看着让人后怕,差点造成大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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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村民们有了自己的土地,无不干劲冲天,精耕细作。亲朋好友,互相帮衬,各显神通。到了秋天,村民们迎来了真正意义上的大丰收。丰收不忘国家,四乡八邻交公粮的马车,驴车,骡车,牛车,骆驼车,架子车,手推车排成长队,络绎不绝。过年时,杀猪宰羊,鸡鸭鱼酒,五肉俱全。村民们扬眉吐气,心顺运开,翻旧屋盖新房,娶媳嫁女,一派欣欣向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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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包产到户时,我家分来一头还没调教顺当的长着黑白长毛的犏牛,一对门楼角,两只红白眼,脾气暴躁。父亲和我不太会驾驭牲口,往往拿它不住。年没过完,父亲病逝,母亲体弱多病,哥不在家,刚分给的十亩地和一家子的生活重担,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无情地压在了我的肩上。村里集体的日子好混,单干时才觉得身单力薄,技不如人。领着刚过门的媳妇和两个妹妹,咬牙坚持。往较远的地里运土粪,全仰仗我家那头花牛,对它来硬的显然不行,只能用好料好草巴结它为我家出力。天快黑了,最后一趟运外即可收工,架子车胎随着叭的一声脆响爆了,花牛受惊,挣脱我手中的缰绳,拉着已被它弄翻了几次的空架子车,往村里狂奔而去。追到家里,牛在院里,惊魂未定,车却不见,寻遍全村,那已快散架的架子车却在毕家的猪圈,一头母猪被从天而降的架子车砸的晕头转向,哼哼唧唧,站不起来。给毕家陪尽好话后,在几个村民的帮助下抬出车子,拖到我家,只是村民们和我,还有毕家人,实在想不通那车是如何从花牛身上脱开后掉进猪圈的。秋季交流会上,三叔和我牵着花牛到集市上,跟一个东乡人换来了一匹灰马,可到第二年春耕,它拉犁耕地时,气喘如牛,还不如那头花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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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別人开镰割麦,我和媳妇抱着西瓜,来到我家早已熟透的一块麦地。骄阳似火,麦地里的阵阵热浪使人透不过气来。地旁有棵大柳树,先坐下来凉快些了割吧。凉快了,又想吃瓜,瓜吃完觉得腹胀,难以弯腰,再坐一会,等肚子稍松再割不迟,肚子觉得轻松了,太阳也快落山了,别人已收镰回家,我俩虽满脸羞愧,也只得回家,明天再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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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事巨变,人间沧桑。村民们各显其能,发家致富。养牛,养羊,养猪,养鱼,养蝎子……黎广才养猪成了典型,邵二养鱼成了能手。天道酬勤,凡吃苦能干,肯动脑筋的人都富起来了。惟邵二养鱼,刚见成色,被一场洪水连呛带冲,鱼苗不见踪影,鱼池成为泥溏。鱼养不成,养牛吧。才显规模,口蹄疫蔓延,被政府部门枪杀深埋。再养鱼终于成功,有点积蓄,在鱼池旁建了座二层小楼,精致装修,开门迎客,养鱼兼经营烤鱼烹羊,地方特色,两不耽误,却不曾到有关部门审请建楼手续,土地证件,被强令拆除。中央地方,上访无数,终无结果,三番两次,挫折打击,无奈靠几池虹鳟鱼秧,不死不活的经营,终日酗酒,醉生梦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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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包产到户第一年,我领着家人,对土地抱着浓厚热情,拚死苦干,精耕细作,舍得投入化肥农药,看着自家地里墨绿叶宽、茁壮成长的麦苗,欣慰无比。秋后算账,扣除所有投入和费用,留够来年种子,共计净收入六百余元,还不算一家子的人力,大失所望。咬牙又种一年,还不如上年。那时观念落后,信息闭塞,不像现在的农民,早已摒弃“面朝黄土背朝天”的陈旧观念,信奉“面朝屏幕,背靠科技”的新潮理念,啥值钱种啥。犹豫再三,地托付给当家堂兄,房留给哥哥,进城经商。半农半商几年,没料到生活中遭遇到大起大落的坎坷,己是后话,容后细说。我们的村事,逐渐听说的较多,亲历的越少。人虽在外,心系乡愁。我们的村事,随着时代延续,也随着时代而变,更随着时代越来越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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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村书记嫉贤妒能,无文化。在任期间,在国有企业和县城各安排了一个侄子。自己的子女不识字,没成器,没来得及安插他就下台了。村主任嘴上功夫了得,曲意奉上。破四旧、文革中表现积极,上窜下跳,差点炸毁县城钟鼓楼。子女也小,没容他安排工作就被列为三种人,属永不再用之人。连团支书当年都得意忘形,在全村大会上点名时只呼其父大名,其父更大声响应,子不尊父不为,成为笑柄。随着改革开放的春风,原村委班子统统下台,真应了“一朝天子一朝臣”的老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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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给我办完婚事,劳累过度,一病不起,刚过两月,驾鹤西去。好日子刚开始,无缘享受。他治病救人,乐善好事,赢得远近村民的爱戴。因刚正不阿,不曲意奉上,得罪了不少有权有势之辈。胸有诗书气自华,傲才恃物、不与权贵同流合污是有才华之人的通病。父亲曾口述让我整理过当地的民间小曲,小调、大曲、甚至折子戏,五花八门,名目繁多,词曲皆通。父亲曾指导、排练过政策开放后村里的第一届社火秧歌,在大庭广众之下尽情展示了自己的才华。父亲去世后,县文化馆曾来人要走了那本厚厚的由父亲口述,我作记录整理而成的永昌民间小曲笔记本,说是印刷后普及全县,当时比较全的手抄版本唯此一本。后来我翻遍印刷本,里面有父亲名字的却只有几首,才知人走茶凉的人情世故,使我至今愧对父亲的在天之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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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着政策松动,县城电影院放映的电影越来越好看。一部豫剧版《红楼梦》,让多少多情女子睡不着觉,流尽春泪,甚至有的为情自杀。一部《追捕》,又不知让多少怀春姑娘为高仓健折服,更不知有多少痴情汉在梦中拥抱山口百惠。每上演一部新片,电影院从早八点一直到晚十点,一场接一场,轮流放映二三天,直到人人都看过。电影院前人头攒动,比过年热闹几倍。让把门的罗六邦子出尽了风头。电影在悄悄地改变着人们的思想和观念,引领着青年男女们的时尚,影响着人们的行为和日常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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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电影是人家演,看得人心痒神醉。村里有人蠢蠢欲动,跃跃欲试,想自己演。演什么呢?且演得也能让全县人民都看到。首选社火。父亲平时走东河闯西乡,广交朋友,说书唱小曲,互相交流,积累了丰富的民间小曲。村里出钱,村民出力,置办乐器,采购行头。白天出工劳动,晚上在村委会大办公室排练。村主任的口才和指挥能力得到充分发挥。经过一个腊月的反复摸索,紧张演练,在正月初二,改革开放后全县第一支社火队,在全村村民的簇拥下,锣鼓震天,彩旗飘扬,浩浩荡荡地亮相县城,引起轰动。从初二到十五,县城大小机关单位纷纷邀请社火队表演,还走乡串村,出尽了风头。参加社火队的青年男女用秧歌传情,小曲达意,成就了数对“才子佳人”的美缘。第二年过年时,东西南北各乡己有数支社火队。社火队到那,后面总跟着大群观众。第三年,县上组织各乡各村的社火队在县体育场举行了一场表演大赛。雄狮滚球,飞龙舞天,踩高跷,跑旱船,大头和尚戏刘伶,你方唱罢我登场。到最后,十几只社火队锣鼓齐擂,唢呐同鸣,沿体育场墙根转圈,把观众围在中间,场面空前壮观。被紧锢惯了、业余文化生活极度贫乏的人们哪见过这种阵势,无不啧啧称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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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们从春节大闹社火的氛围中挣脱出来,春种秋收,各尽其能。八月十五,县上请来张掖七一剧团,在灯光球场演出秦腔《十五贯》,我和村里姑娘小伙结伴去看。因是公演,灯光球场被人围得水泄不通,人们围着球场打转,寻找可进之处。忽然门被挤开,人们拚命往里挤,我跟伙伴们很快就被挤散,被疯狂的人群裹挟在里面,不由自主,双脚被架空离地,架到台前,动弹不得。台上已开演,我却在人缝中面朝大门背朝台,无法转过身来,连气都喘不过来。演出十几分钟,人们慢慢安静下来,有了空隙,方得以转身观看演出。第一次近距离看戏,唱腔念白听不太懂,懞懞盹盹,稀里糊涂。散场后,才知那几个伙伴们也被挤进场里,就在离我不远处。大家在回家的路上,一路谈论窦娥、张驴儿,一路欢笑,兴奋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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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古四川产辣椒,可到了八九月份,成都却需从外地调进大量辣椒。得知信息的几个年轻村民商议往四川贩运辣椒。从张掖装好新鲜厚皮辣椒,每人押运一卡车,经兰州,过若尔盖草原,日夜兼程,在成都荷花池批发市场销售一空,略有利赚。返回张掖,每人再运两车或三车,直奔成都。翻过二郎山,穿过大草甸,在鹧鸪山半腰,遇到山体滑坡,堵了两天。待路通后,上百辆贩运辣椒的车辆陆续进入成都,辣椒成灾。等了三天,还没进入批发市场,辣椒己坏,只能弃卸在岷江边上,血本无归,垂头丧气而回。有人收手再不贩运,有人借钱继续坚持。几个坚持的年轻人逐渐熟悉了成都及周边地区的蔬菜行情,为后来村里的胡萝卜外销奠定了基础。

 

88刘二在县城西关开了间小商店,生意挺好。一日来了两个南方人,说是服装厂的采购人员,到处寻购纽扣,厂方介绍信、合同、公章、纽扣样品一应俱全,刘二自然无货可供,南方人说他们对西部不熟,可委托刘老板代他们寻购,议好价格,鉴了合同,留了厂址电话姓名,并先付了三百元定金,走了。刘二攥着三百元,心想我到哪给你们寻购纽扣?这钱我先用着,种一年庄稼也就几百元的收入。一年多后,刘二早忘了这事,店里进来两个东北人,专门推销纽扣,刘二一看有南方人留下的那种,心里一动,忙问价格,翻出南方人的合同,心算利润丰厚,可狠赚一笔,赶紧东借西凑,凑了七千元,到北大街大众旅馆,跟东北人一手交钱,一手拿货,拉来一架子车八麻袋各式各样纽扣,急慌慌来到邮局,给南方人打长途电话,不通,拍了个电报,回店等消息,当然,刘二一辈子也没等到南方人的回音,那些纽扣压了刘二的心窝好多年,后来怎么处理的,不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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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村子西头的武当山过去是佛教盛地,后毁于战火动乱。西路红军在永昌时,山顶的“百子洞”曾设过指挥所,徐向前曾在五佛寺藏过身。县里号召全县先富起来的能人捐款重建武当山。山上先有绿意,后逐渐有了庙堂亭阁,初显规模。每年正月十六,当地及周边的人们“游百病”必登山而游。现在,连接福字山,己是满山翠绿,塔庙耸立,跟山下湿地公园溶为一体,成为远近闻名的旅游胜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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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村子环绕北海子公园。改革开放后,恢复了传统的四月八庙会。初八那天,公园里人山人海,全县凡能走动的人无不来此逛逛庙会。仿佛一夜之间,各种传统,各种风俗,各种小吃,各种商品,各种手工艺品,各种农副特产,各种表演,各种吆喝,各种交易,各地商贩,以各种方式全集中在庙会上。人们睁着好奇的眼神,目不睱接,任性吃,放开玩,尽情看,释放出禁锢已久、前所未有的极高热情。心仪的人相会,钟爱的人见面,熙熙攘攘,游人如织,好不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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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校场山不高的主峰顶竖起了电视转播塔。电视、冰箱、洗衣机之类飞入寻常百姓家。手扶拖拉机和一些现代农业机械逐渐代替了驴车、马车等传统生产工具。姑娘们越俊俏,小伙子更帅气。光秃秃的校场山也披上了绿装。杨、柳、松、柏、槐、杉、沙枣树长满山岗,草长莺飞,鸟语花香。我们的村庄越来越美丽,越来越富裕,小伙娶媳妇再不难,姑娘不愿意外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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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活富裕了,村貌在改变。村委会从原面粉厂的旧址搬到了校场山的平坦处。村小学也新建在村委会旁,教室明亮宽敞。每个自然村都通了水泥大道。村与村之间的木桥被钢筋水泥大桥替代。国家免了皇粮,村民更是减轻了负担。好日子来之不易。县城大搞建设,需要大量砂石,村民们在村子周围山上疯狂挖石筛砂,运进城换钱。不出几年,山坡山沟伤痕累累,千孔百洞。一些无主坟墓惨遭破坏,棺木白骨,到处乱弃,刺痛眼球。村里因各种原因死了十几个年轻人,老人们归罪于急于致富的村民乱掘滥挖,惹怒了山神野鬼,孤魂独魄,遂在各山各口,封山堵路。乱采滥挖的村民面对众老,有所收敛。村子得以安宁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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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平盛世,有人挖掘传统文化。毛卜喇村在正月十五闹起了万字灯会。毛卜喇地广人稀,灯会想闹多大就闹多大,结果闹的实在太大。从下午四时开始,各种车辆,鱼贯而来。到傍晚,车流仍在涌进,从兰新线旁的进山口,到山里边石滩上的灯会场地,车灯如长龙,蜿蜒在十几公里的山路上。人们被从未见过,气势宏大,迷宫似的灯会折服,更为那晚的车流灯光惊叹。一场具有神秘色彩的卍字灯会,一路恍如火龙的车灯,让我们大开眼界。尽管那场灯会空前绝后,使人难以忘怀,但当时我们村去了几辆手扶拖拉机,一路颠簸,其中一辆的灯还坏了不亮,再加上毛卜喇滩上风大,天气寒冷,对全县仅存的独特文化遗产没有细看领会,终是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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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县域地处河西走廊,祁连山雪水充足,自来就是粮油大县。我们村周边泉眼密布,河水如网,种植粮油自不例外。上级部门绞尽脑汁,千方百计,欲改变和发展当地经济。逐渐,高原无公害蔬菜成为本县农业支柱产业。我们村更具备得天独厚的条件。泉水滋润的胡萝卜远近闻名,深受外地客商的青睐。村里几个当年坚持贩销蔬菜的青年,已渐成气候,村里的胡萝卜等较易长途贩运的蔬菜,他们收购运往全国各地,为村民们提供了方便,自己也获利不少,一举两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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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村里原来出去过两个大学生,一男一女,且均为工农兵推荐。和村头们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沈家出了个通过考试,名正言顺的大学生,毕业后分配在公安局,村民们曾为之骄傲。后来,村里考上大学的学子越来越多,终不稀奇。也有在外打拚几年,广开眼界,积累经验,回村创业的。一些有知识的青壮年村民在回村大学生们的影响下,慢慢地改变“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观念,捧起了“面朝屏幕,背靠科技”的法宝,成为新时代的新农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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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活富裕了,精神却空虚了。闲暇时,有人赌,有人喝,有人玩。一些沉寂多年的封建迷信也泛滥起来。村里一户人家的孩子久病不起,听信算命巫婆的鬼话,祛鬼疗病,折腾而死。好在政府注意到了这些,建文化站,设图书室,修健身场,普及科学,增长知识,丰富业余文化生活。投入低保,推广合作医疗,让村民们安祥、和谐的健康生活。但封建余毒,就如黑夜和太阳,一明一暗,与时俱进,相伴生存,已成常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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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着现代元素越来越多,村里的有些传统消失了,但每到清明,家家上坟,户户扫墓。七月十五之前,族里之亲,聚在坟前,炊烟袅袅,煮羊炒菜,跟野炊一样,大吃猛喝,其乐融融。我们却称之为给祖宗献羊,且此风愈刮愈烈,有人已献开牛犊了。逝者为大,先人的名义,满足了后人的口欲。还有端午节时,每家插柳,户户扫院,小孩的苍术香袋,饭桌上的油饼卷糕,保留至今。


98


         村里山青水秀,河道密布,水质甘甜,树多草盛。有自信厨艺不错的村民,或在河边树下,搭起帐篷,或在自家院里,开起农家乐。烤泉水里游的鱼,焖山野上放的羊,煮农家院里的鸡,炒自家地里的菜,土豆萝卜,五谷杂粮,吃啥有啥。纯真地道的地方风味吸引来无数在城里呆腻了的食客。听着潺潺的流水;和着树林里脆灵的鸟鸣;沐浴在透着田野气息的清风;饱食那诱人口水的美食,使得休闲度假,避暑纳凉的游客流恋忘返,梦里笑醒。夏天的我们村,真是好山好水好地方,福天福地褔村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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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村里的拖拉机只是在春种秋收时使用,平时出行,摩托嘟嘟,小汽车滴滴。这在过去,绝不敢想。有车有房有地,提前迈入小康。村委会又乔迁了一次,直接迁到了县城东门大街边上,一栋三层小楼,敞亮大气。村小学早就不存在了,孩子们都到县城上学。城市扩建,村子渐被包围,慢慢成为城中村。


100


        武当山、校场山、公园越修建越漂亮,村子夹在中间,村民半工半商半农,房屋破旧拥挤,影响风景区的观赏性。政府早就推行退耕还草举措,大片潮湿草地用栅栏围起,湿地公园初具雏形。近几年,干脆征用村里一半耕地,包括河道、河滩、树木、房屋、荒山荒地,构筑名符其实的国家公园,跟校场山、北海子公园、武当山佛教旅游胜地结合起来,成为与祁连山下的骊靬城南北相映的风景区。


101


        村里的年轻人早已进城住楼,留守的多是些老人。随着城镇化的推进,政府在县城北门修建了居民楼,村里男女老少都住上了楼房。楼房坐北朝南,南可望县城、南山坡风景区、祁连山,北可观自家村子周围的熟悉风景。延续几百年的村子渐己消失。但村里的人们只是换了个居住环境,面对家乡如画的景色,推窗出门即可溶入。村事还将延续,不过,以后的村事,可能得改为我们小区的区事,也或是我们新村的新事吧。


102


        上世纪八十年代,县城东街有个服装市场,就是那种用彩条布搭起个棚,一家挨一家,棚里用铁丝衣架挂起一件件待售的服装,相当简陋。县长的太太在市场买了件衣服,回去试穿不太合身,且越看越不顺眼。第二天一大早,市场内的服装摊刚摆好,县长太太就来退衣服。做生意的小商小贩最忌大清早不开张来个退货的,会整天不顺利。遂没有好言坚决不退。县长太太无奈,悻悻而回。县长回家,经不住太太唠叨,答应第二天陪她再去交涉退货。太太说不用你说啥,往那一站,谁不认得你呀,肯定能顺利退掉。第二天又是一大早,摊主一看这个女人又来胡搅蛮缠,更是生气,咬牙不退。县太太说你必须得退,尤其是我的,非得退。偏摊主没见过县长,口出狠话,不要说你来了不退,就是县长来了也不退。县长听到这个份上,以为那摊主是故意说给他听的,尴尬之极。县长太太更是以为摊主耍横,终恼羞成怒,与摊主拉扯起来,免不了肢体冲突,连带恶语侮言。摊主的女人怕自己男人跟女人斗嘴撕扯吃亏,也掺和进来,两个女人扯衣揪发扭缠在一块,难解解分。在围观的人群中,县长顾不上体面,拉着披头散发、满脸血印、衣衫不整的太太败下阵来,落荒而去。那衣服也扔给摊主,不要它了。

    围观的人中有人对摊主说,你这家伙,胆真大,那是县长太太,县长刚才就在旁边,你竟敢打县长太太。摊主俩口一听,先是怔了一会,后虽仍在骂骂咧咧,但必竟心虚,匆忙收拾起摊子回了家,连续一周没敢摆摊。

    后来,这是也就过去了,就跟没发生过一样。

    这事要是发生在今天,谁知道是啥结果。




         在几位文学朋友的鼓励支持下,凭着脑海里的一些记忆碎片,尝试着写完了《乡村夜话》一百段。自己不会打字,只能想起一点赶快用笔写在草稿纸上,写够一篇再用手写笔整理到笔记本电脑上。大约有八九十件发生在我们村的大事小情,但那些年,那个时代的不可磨灭的人和事,用短短的这些文字是绝对写不完的。每件事,每个人,每段景后面都有说不完的情节,讲不尽的故事。若把这些故事和人物,时代背景串联起来,放大到我们村,我们公社,我们县,那需要一篇或数篇长篇小说。我们的村事,我们村的村民,跟这个国家大多数的人民一样,经历过那个时代。每个人的命运,都如蓬随风转。国家政策,政治风云决定着人们的思维,理念,言行,生活,情感,恩怨。其实描写那个时代的文章和小说,戏剧和电影,诗歌和散文己有人写了又写,浩如繁星,但自己始终忘不了我们村的那些人和事,而且随着年龄越老,那些人和事在脑海里越来越清晰。尤其是我们村的那些人,在当时风起云涌,残酷激烈的数次政治运动中,所体现的简朴、宽容、厚重、善良、温和,以及集体意识和对个体的帮助,还有我的父亲慈祥睿智的面孔,使我无法忘怀。当然,有些人,有些事,自己虽也记在脑海里,但不能写出来,除非写小说触及灵魂需要,非写不可。《村事》里的一些人已故去,一些人仍健在。风水轮流,白云如驹,一些曾经风光,显赫熏天的人物,如今或消失或沉寂,一些饱受苦难,身心被摧残的如蚁之类,现在却光庭耀袓,功徳圆满。世事无常,河东河西,这个世界唯如此,方显得多彩多姿。再过几十年,想写我们的村事,也只能写二O一五年之前的事,因为之后我们村已不复存在。

    谨以这些乡村碎片,点滴记忆献给鼓励、帮助、关心、支持我的老师、朋友们,也献给我们村的山和水,天和地,人和物,仇和恨,情和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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