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一件冬日的往事
你推门而入,并没有带来 渴望中,风雪漫卷的气息 过于明亮的阳光,打在地上 人世间就多出了眩晕 而我独居暗室太久,连这盆火 都渴盼着,能获得片刻清凉 你还是那样,沉默着坐在身旁 就像儿时,每一个月末 都会从遥远的暮色里 骑单车归来,为我们卸下 口粮,威严,还有一身的风霜 奔跑的牛隐于黄昏的天际 四野的闲田,早已杂草横生 惟有偷偷放在枕边的那几粒糖果 还在,偶尔温暖着我中年的生活 想起这些的时候,炉膛里的火 突然冒出,唏嘘的响声 一只羚轻盈地跃过梦境 一百年前的那只羚 高贵,警觉,绝尘而去 一百年后的角,悬于壁上 无法听闻,从远处 打马归来的安慰 离乡三十余载,已无意逗留 再也不会有羚群出没的高原小城 在甘南,诗人阿信说—— “从天边滚过的马……一匹也看不见了” 每次出远门的时候,总会 轻抚这根陈旧的皮鞭 渴望有一只羚,或一匹马 和你一起,跃过梦境 这些年,我总是对万物奢求太多 这些年,我尚能对众生心存悲悯 我们要去的地方越来越高 ——兼致康定的友人们 一只鸣叫的虫豸,被沉默的 另一只,蚕食掉了大半个躯体 ——午夜以后,并没有听到 生命之灯熄灭时,本该有的 悲壮,或者惨烈 世间的事儿可能大抵如此吧! 一如你陪我走过折多河畔 奔涌的波涛,在午后的峡谷里 发出巨大的声响,似乎就在 提醒我们,不要轻易说出 过于响亮的话语 褪色的照片悬于壁上 古老的笑容,就有点恍惚 我们要去的地方,是越来越高了 那片花海,那片流云,还有那片 瓦蓝瓦蓝的天空,都被 一场浓雾,遮蔽得不明不白 惟有,俯身捡起的这块石头 尚带着高原独有的清冷 提醒自己,曾经路过 那么多的喧闹 夏日已至,暗夜渐长 四下静谧得让人不安 一堆忘记来路的石头 搁在闲置已久的鱼缸里 干涩,孤绝,沉默不语 这些石头,来自不同的土地 俯身捡起的时候,就没想过 要去标明,出处,或者故事 就这么安静地挤在一起 形态各异,这容易让我想起 昨夜的列车上,面无表情的众生 也就这么,挤在一起 朝着既定的方向匆忙奔去 太阳落山以后,我们 曾经狂热喜爱过的一切 宛若,这堆忘记来路的石头 静默,安然,逐渐遁于暗处 每一个夜晚都亮得吓人 从白昼到黑夜,始终没能 翻开这册沉重的书页,从黎明到黄昏 始终没能,趟过这条蠕动的大河 连那些都够歇脚的石头 都被时光湮没了,干透了的 狼毒草的经卷缝里 也散发出潮湿的味道 整个夏天,从故乡到异地 绕不过去的,依旧还是 那截深埋地下的墓碑 整整一生,从高蹈到静默 我们写下的每一个夜晚 都明亮得吓人 如果继续向西,还能遇到 连大风都无法吹走的 四大皆空吗? 夏日,最后的抚慰 膝下的泥土已经松软 墙角的几株紫斑牡丹 开始慢慢发芽 抑扬顿挫的诵经声里 已经可以,完全放下 所有的悲伤和思念了 三年之后,暖和的老木屋里 仍能感觉到父亲的抚慰 擦拭这面铜镜的时候 就看到了您熟悉的面容 这一刻,我突然明白 已经无需,再去窥探 岁月深处的秘密了 春日献给天空的杯盏 玉兰盛开在清矍的枝头 那是春日献给天空的杯盏 雨露洒落在温润的晨曦 悦耳的鸟鸣就会破窗而来 这一切,正好适合 让我们握起轻盈的笔端 而如果,没有沙尘 弥漫在北方。没有倒春之寒 让四野的幼果跌落地头 如果,无法清晰地看到 苍穹里燃烧着的那个黑洞 我们又该,拿什么 驱散内心深处的无明?! 一双黑色的耳朵 白色的海螺向右旋转 据说就能,止战,弘法 吹响吉祥圆满的大安谧 这个春天,一场又一场大火 吞噬着青草初生的山冈 纵使有再多的鲜花和祈祷 一样无法坦然面对 接踵而至的一个又一个告别 北方的天空一贫如洗 植在城市表皮的那些花木 在春雨里,继续绽放 乍暖还寒的美意—— 这些年远离泥土,稼穑难成 纵使再给我一双黑色的耳朵 又能如何,用心聆听 大地深处 真实的回响 原刊于《草地》2019年第四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