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
就这么安静地坐着,一言不发
也挺好的。哪怕是各怀心事
想说话的时候,可以举举杯子
——很多年也就这么过去了
爱过的人,已经成了你的亲人
或者,陌生得就像别人的故事
出门的时候,总要摸摸这把钥匙
这些年,需要进出的门应该不少
这些年,需要记住的事确实不多
给送水的人,送外卖的人,擦玻璃的人
都送上一个水果吧,或者一个真诚的谢意
生硬的城市,能登门的人本身不多
干燥的北方,很多日子需要我们温润
所有的时光里都塞满了午后的气息
如此漫长的人世,为什么
我们不能,认认真真地老去?
时光
一些流萤在温暖的室内飞来飞去
那是隆冬不能扑灭的生机
几声爆竹又从大河的对岸遥遥传来
这是庚子年尚能听闻的喜讯
二十四节气滋养的农耕大地上
仍有足够的希望让众生等候
当我们逐渐老去的时候,就会想起
曾经对饮过的每一个人
腊八
无法摆脱的病毒还在人世间蔓延
渴盼的救赎,足以构成得道成仙的故事
“两个人,不动弹,一年只吃一顿饭。”
入梦而来的歌谣,和老木屋里
生涩的门轴,都在指向年关将近
我也有天命之忧,甚至会想起
百年以后,归于泉下的方式
——而真正让我们悲伤的是
这个干燥的冬天,居然没有一片雪花
能勾勒出,乡愁的样子
鸽子
又一年的时光四散而去
黄河之滨,溢满冬的气息
少年说,这些冰没有甘南冻得结实
不能在上面跑来跑去
整整十五年,站在这扇向西的窗口
反复目睹,如血的残阳
如何从人间带走最后一片光明
夜幕降临的时候,就会想起
您披一身风霜归来的样子
对面的楼宇遮挡住扑面而来的大河
九楼的风,就继续这么吹着
曾经停留露台的那只鸽子
再也没有来过
日常
天还没亮,听那些不知轻重的风
吹过四面八方,大地上奔波的人
终究,没能走出这个寒冬
因为蔓延的病毒
这一年我们过得躲躲闪闪
因为内心的未明,这一生
我们都活得躲躲闪闪
掘自大地深处的块茎
和甘露中采撷的果实
阴干,切片,分门别类,火焙水浸
就能治愈古老的疾病
先哲留下的训诫
还得继续讲给孩子们听:
“说出口的话语就是良药,
闷在心里的事便是病灶。”
过往
我们首先聊到的,是风烛残年的老祖母
在那些晦暗日子的尽头,如何独自撑起
一个家族仅存的脸面。才华横溢的爷爷
二十七岁就英年早逝了。爱扮丑角的先人
他的内心,埋着无法倾吐的苦涩
我的父亲,守着街边的一爿店面
听多了路人的欢喜、悲戚和无可奈何
倒提柱的木门,四邻八乡就剩这最后一个
足以让我们想起,村落的所有美好
甚至聊到了,百年以后
该如何归于父母的脚下
聊到了,露着脚趾的童年
刀子一样刮过山冈的风
早就让我们,学会了
不再迎风流泪
原刊于《贡嘎山》(汉文版)2021年3期